天蓝蓝（2）

鹤壁淇水

二孝心害死人
       爷爷年轻时不着调，有了儿媳有了孙子以后，突然变得慈爱又勤快了。他抱着大孙子逢人就夸：“看，我大孙子，长得跟杨子荣一个样。”
        后来有了林志霞，林志霞十个月时，妈妈又生下个弟弟，林志霞吃不上奶，很瘦。脸上俩大眼睛格外大。爷爷疼怜这个孙女，那时候爷爷正在看戏剧红楼梦，就叫林志霞林姑娘。他每天到三龙庙饭店，扫人家盛面条的簸箕，扫一把碎面条头，用纸包好，回家放到锅里煮熟，晾晾，一勺勺喂林志霞。林志霞的哥哥在一边眼巴眼看，爷爷也不让他吃一口。爷爷说：“这些都是林姑娘的，杨子荣是英雄，不跟妹妹抢啊！”
        爷爷往地里挑粪，背着锄去地里锄地，连象棋也不当了，好像要把过去耽误的时间找回来。
        有一年冬天，爷爷在矿上值班，屋里生着煤火炉子，爷爷中了煤毒，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抢救了五天，才醒过来，但落下了半边身子不听使唤的毛病。回到家，爷爷天不明就起来，拄着拐棍去锻炼，累得满头大汗。听说吃核桃叶煮鸡蛋利于康复，就让林志霞上树去够核桃叶，让奶奶用核桃叶煮鸡蛋吃。不到半年，爷爷就又能下地了。
        家里分了一块菜地，爷爷用篱笆把四面围起来，沿篱笆种上豆角丝瓜，篱笆上开满了粉的白的豆角花和黄色的丝瓜花。地里种上韭菜和君菜，韭菜割了洗净，买几根油条剁碎，再掺些煮熟切好的粉条，拌成馅，可以包素饺子吃。君菜能不断掰菜帮子，叶炒菜，梗就用开水过一下，切成段放上佐料和香油，调成凉菜。萝卜白菜也少不了，萝卜洗净切丝晒晒再加花椒茴香和盐腌咸菜，漫长的冬天，咸菜就是桌上的常客了。冬天夜长，林志霞的父亲和同事们喜欢聚在她家喝酒聊天。把大白菜切成细丝，放进大糖瓷盆里，加糖和醋拌匀，就是取之不尽，吃之不竭的佐酒小菜。
        妈妈结婚的时候，住的是租人家的房子。生了仨儿子俩闺女以后，妈妈的梦想就是给仨儿子每人盖一个房子。先是盖堂屋，接着盖东屋，然后又盖西屋，南屋下地基时，爷爷嫌石匠垒得不齐整，自己去搬石头，一下摔倒在地上，人就不行了。
       在爷爷去世之前，林志霞的姑姑就故去了。姑姑的儿子当兵，上午送走儿子，姑姑就回家了。傍黑，姑父回家，闻到一股糊锅味，进厨房才发现姑姑倒在厨房地上，煤火上的米饭已熬干了……
        没了爷爷和姑姑，奶奶总是叹气，说她也活不了几天。算卦的瞎张衣过来算卦，说奶奶能活八十一岁，奶奶苦笑了一声，一点也不相信。奶奶认为妈妈不会孝顺她，她和妈妈吵架吵了多少回？奶奶性子强，每回都是她占住最后一句才罢休，妈妈能不记恨在心？
        妈妈做好饭，依然让儿女把第一碗端给奶奶，到冬天，依然早早把棉衣棉裤给奶奶做好，早早生住火炉子装好烟囱给奶奶取暖。
        到八十岁那年，春天过去了，奶奶没有像往年一样起来，她瘫在了床上。妈妈每天给奶奶擦屎尿，提着篮子去河里洗尿布。到最后俩月，可能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奶奶一会儿叫一声：“来翻翻我，换成，来翻翻我。”
        林志霞的父亲跑一天车，睡得呼呼的，妈妈只好到奶奶屋里，整夜不停地停候奶奶的呼唤。到后来，妈妈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儿女们也排了班，来替换一下妈妈。
        那天上午，林志霞父亲跑车回来，掂着一包入口化糕点，想让奶奶吃点。进屋，发现奶奶踡着腿，头枕双手，眼睛闭着。父亲喊了几声大娘，奶奶一直不吭，父亲把手探到奶奶鼻子那儿，奶奶已无鼻息了。那年，奶奶八十一岁。
        奶奶刚去，姥姥来了。
        每每家里吃饺子的时候，妈妈剁好馅，盛一碗，用布兜装好，让林志霞给邻村的姥姥家送去。姥姥家有棵大核桃树，顺着石阶上到房顶，就可以拽住核桃枝打秋千。林志霞和表哥一起坐在核桃树上玩，表哥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下面是个猪圈，猪圈里铺着厚厚的麦秸，他没伤着一根毛，就是浑身沾了猪屎尿，臭烘烘的。姥姥一面训斥我，一面给表哥擦洗身子。姥姥就喜欢她的孙子，林志霞发誓再也不给姥姥送肉馅了。可下一次，她又欢厥厥地跑着去了。因为姥姥会腌绿瓣蒜，一个个像翡翠似的，又脆又甜。吃饺子的时候配上绿瓣蒜，太舒服了！在地主家待过几年，有了养尊处优的习惯，姥姥干活不行，妈很小就成了独挡一面的人。衣服，鞋子会做，垒煤火她也在行。今天有邻居找她垒煤火，明天有表妹找她绣个虎头鞋，总有干不完的活儿等着她。林志霞的大舅二舅娶了媳妇有了孩子，给孩子缝棉衣做鞋都成了她的任务。姥姥身体好的时候在家照顾孙子，有病了以后，舅舅就套上驴车，把姥姥送到闺女家去了。
        妈忙完地里忙家里，给姥姥端汤递饭，找医生给姥姥打针输液。姥姥每天要洗澡，妈妈就烧水给姥姥洗澡；姥姥每天要换玉白色偏襟褂子，妈妈就连夜在火边把衣服烤干，不耽误姥姥天明了穿。姥姥的医药费，俩舅舅也装糊涂。林志霞兄妹们要上学，林志霞父亲要开出租车挣钱，谁也帮不上妈妈的忙。
        那天晚上，林志霞回到家，妈妈说头晕，让她用针给妈妈挑破额头和嘴唇放放血。放过血，妈妈说：“志霞，去叫医生，我很难受。”
        村医忙着敲玻璃瓶，准备给妈妈打针。妈妈突然说：“医生，快点，我觉得我不行了。”
        村医笑着说：“你还会说话，咋能不行了？”
       妈妈拽着林志霞的手，说：“志霞，快按住床，床要翻了！”
       说完，妈妈就不吭了。林志霞感觉异样，大声喊：“妈，妈，妈”
       村医赶紧上前抢救，插氧气管，输急救药……
       天明的时候，妈妈只有进气没了出气。有人给林志霞舅舅捎了信，她舅舅慌忙赶着驴车接走了姥姥。林志霞跪在堂屋神仙牌位前哭着诪告：“神仙啊，救救俺妈吧！只要让俺妈活过来，我替俺妈死中不中？”
        妈妈还是咽气了！
        木匠在院子里做棺材，漆匠在院子里油漆棺材，先生用毛笔在写材头。林志霞跪在草铺前，看着妈妈躺在那里，恍惚觉得妈妈的手动了动，她兴奋地喊：“俺妈的手动了，俺妈没有死！”
       一次次这样呼喊，林志霞的本家大娘说：“闺女，你摸摸你妈的手，还热不热？”
       林志霞摸妈妈的手，硬硬的，掰也掰不动。她才知道，妈妈的手动，只是她的幻觉。
        林志霞没去看姥姥，她恨姥姥，也恨舅舅。姥姥在街门上坐着，盼着她的女儿来看她，一个月，两个月，到第三个月，姥姥感觉不对，见不到女儿，她饭也不吃。林志霞的二姨去看姥姥，姥姥拉住她的手，哽咽着说：你姐从没有恁长时候不来看我，我梦见你姐和你姥爷一起回来看我了。我的改云没了，改云哎……”
       二姨流着泪对林志霞述说着，林志霞恍惚看到哭得撕心裂肺的姥姥，叫着妈妈的名子，林志霞心中的恨都化为痛楚。
       书上教人要勤劳和孝心，妈妈走了，就是因为勤劳和孝心。她要不是太勤劳，谁找她帮忙也不拒绝，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儿，她会那么累吗？她要不是太孝心，一个人承担照顾老人的责任，她会病死吗？林志霞暗暗发誓，将来她如果成家，一定不会让妈妈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九月冰菊

欣赏鹤壁淇水 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