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4）

鹤壁淇水

四做买卖
        林志霞不想在煤窑上开吊车了，她不想再看到活朴愣愣的生命被乌黑的井口吞噬掉。王志斌也发誓再不下井了，他要去城里摩托车门市学修摩托车。
        弟弟考上了外地中专，学费要三千多，到哪里弄钱呢？林志霞到处转了转，决定炸油条糖包菜角。马上就是五月单五了，本地纪念屈原，就是走亲戚送油条糖包菜角。面嘛，种的麦子磨磨就有了。油，市里有成罐的，约300元。林志霞把自己的钱搜集一下，有一百六，她想去借一百四拾元。她先去邻居家，邻居家经常借她家的钱。但邻居说没钱；她又去借老师的钱，老师也借过她家的钱。但老师也说没钱；最后，她找二姨借钱，二姨跟她娘一母同胞，娘没了，她有难处，不找二姨找谁？二姨也说没钱。她搂着她娘的照片哭了半天：“娘啊，你没了，邻居，老师，二姨也都没了，我就是要饭，也不去找他们借钱了。”
        林志霞买不起成罐的油，就用皮壶买了五十斤油，在村口支起了卖油条的摊子。刚开始不会炸长条油条，两个长条摞一起按一下，到锅里拔拉不开。她就撕成薄皮炸单排油条。炸好了，有人来买，她低着头不敢看人。慢慢地，她学会了炸长油条，还学会了炸双排油条和甜油条。糖包菜角也呱呱叫。见了顾客，也大大方方和人说话了。过罢节，她一算，有三千多，弟弟上学的学费不用愁了。
        此后，林志霞到安阳批内衣袜子衣服，到三里五村沿街叫卖，赶会头儿去卖。有一回年三十，她带着小侄女去二矿洗澡，回来时见街上有个卖纸糊风筝的，那人用线牵着飞上天的风筝，像一只彩色的大鸟在空中飞行。小侄女想要。她想，侄女想要，别的小孩儿肯定也想要。她就把人家的五百个纸风筝都要下了。回到村里，她就和小侄女儿一人放飞一个风筝，在巷子里跑。村里小孩儿都抢着来买，没过初三，风筝卖完，林志霞挣了两千块钱。
        思来想去，林志霞觉得还是卖吃的生意稳定，村里拉砖拉煤的车来来去去，有一定的客源。她开了个饭店，卖合罗面。合罗面是用机器轧的，不用费劲儿，只要熬一大锅骨头汤就行了。刚开业那天，一切准备就绪，等到上午十二点还没客人，真是席好摆，客难请呀！她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就听人喊：“老板，给俺弄二十碗合罗面！”
        林志霞挣开眼，见面前站着一伙穿着邋遢衣服的下窑工人。她赶紧提壶倒水，问他们要不要小菜啤洒？
       那工头笑眯眯地说：“把这柜台里的小菜每样来一份，啤酒先弄五捆，不够喝俺再要。”
        这伙工人要了十个小菜，喝了十件啤酒，吃了三十碗合罗面。算帐时，林志霞给了工头一盒散花烟。工头说：“嫂子，下回我还带人来这儿吃饭。”
        林志霞的弟弟听工头喊她姐嫂子，就恼了：“你他娘的叫谁嫂子？那是俺姐，她还没结婚你就叫她嫂子？再叫我一刀捅死你。”
        林志霞慌忙拽住弟弟，笑着送工头出了门。她想，只要人家天天上门吃饭，叫嫂子，叫奶奶她也高兴呀！
        开饭店的泔水，林志霞想养俩猪。那时候毛猪才一块多，农村很多人把老母猪卖了，说养猪不挣钱。她四处看看，几个村里的猪圈十有九空。她想，猪圈里没猪，到过年时毛猪肯定会上涨。她买了五头红毛杜洛克瘦肉型猪苗，把挂电视天线的铁杆子焊成了猪栏杆。当天晚上，她正在饭店里忙活，邻居跑来叫她：志霞，我看见胡同里有五头红毛猪，是不是你的猪从猪圈蹦出来啦？”
        林志霞赶到胡同，用手电筒一照，果见五头红毛猪在那儿溜达呢！她喊人帮她捉猪，弟弟和一个年轻人一齐帮忙，抬起一头头猪扔回了猪圈。回到店里洗手时，她才发现村里的媒婆在店里坐着，林志霞问她干啥？媒婆说给她价绍对象，就是帮她捉猪的年轻小伙子。他穿着黑色皮茄克，里面是白T恤，眼睛很小，脸很瘦。林志霞说：“没了俺娘不到一月，俺爹就找了新老婆，男人我信不过，我不找对象，你走吧！”
        那年轻人没吭声，却走过去洗起了碗。媒婆说起了他家的情况：他叫王小东，和她一个村的。他娘去世以后，他爹也不停找老婆，他下班回家吃不上饭，一米七的个子，才九十斤。都是他那个后娘虐待，小伙子才瘦成这样。
        林志霞心里涌出一阵同情，洗完碗，小伙子要走，林志霞说：“吃完合罗面再走吧！”
        第二天，那小伙子又来了，帮她端碗洗碗。林志霞同着顾客的面，不好说难听话，等收摊子的时候，就说：“你以后别来了，俺不想找对象。”
       王小东说：“不是说对象的事儿，我下班来这儿端盘子洗碗，吃一碗合罗面，中不中？我不想回家看那个胖女人的脸色。”
        林志霞还在犹豫，邻居喊：“志霞，恁家的猪又跑出来啦！”
        林志霞只好说：“中啊，那要是猪跑出来，你得帮我捉猪。”
        这以后，王小东就经常来店里帮忙端盘子洗碗捉猪。那五只红毛猪一个个像天蓬元帅下凡，林志霞把猪圈墙垒到两米高，它们依然跳得欢噘噘的。猪长到一百八十斤，突然生病了，吃饱了就躺在地上打哆嗦。兽医看了看，说是羊羔疯。林志霞吓得瞪圆了眼，她二姨家生了个闺女，就是羊羔疯，一犯病就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直哼哼，没少花钱也治不好。王小东建议把猪卖掉，毛猪已涨到七块钱一斤，估计能卖四千多块钱。现在卖了，除了成本，还落三千。继续养着，治病花钱是个未知数，还不如卖了猪合算。林志霞做了一锅香喷喷的鸡蛋挂面汤，倒进猪槽里，送这五头红毛猪上了天堂路。
        卖了猪，林志霞炒了个腐竹，打开一瓶二锅头，犒劳王小东。王小东喝得脸红耳涨，才说：“志霞，你看人家养的猪，围墙才1米高，猪长到二百斤，一回也没蹦出来过，你家的猪，围墙垒到两米，还天天往外蹦。你知道这是为啥？”
        林志霞摇摇头，也许这杜洛克是外国引进的品种，就喜欢运动？
        王小东说：“跟运动没关系。小猪从围墙下的圈门进去，它就只知道圈门能出去，一辈子不会跳猪圈。你从围墙上面扔进猪圈，它就知道围墙能出去，就天天跳猪圈了。”
       看着王小东狡黠的笑容，林志霞才明白，其实只要在围墙上掀个洞口，把猪撵进去，猪就不会天天跳猪圈了，她和王小东也不用每天忙着捉猪了。捉了俩月猪，俩人也渐渐熟悉了。她爸和他爸都是教师，也都是中年丧妻，也都忙着给自己找老婆，顾不上管自己的孩子。王小东借着酒劲儿说：“志霞，咱俩成了家，我全听你的。只要你给我做饭吃，我挣的钱都给你，你想咋花就咋花。”
        林志霞喜欢电影演员成龙，人家爬高上低拳脚可厉害，她也喜欢演员粱朝伟，这个演员长得帅演的电影好看。她不喜欢憨厚老实，长相平平的王小东。
        那天，林志霞正在和顾客结帐，门外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她看了他一眼，顿觉得心里呯呯乱跳，脸也有点发烧。这年轻人长得太像粱朝伟啦！高个子，瘦瘦的，梳着粱朝伟的头型，穿着梁朝伟的服饰，用带着磁性的声音说：“我是你哥的同学，想赊五条烟，等开了工资给你钱中不中？”
        林志霞的脑子激淋一下，从幻梦中清醒过来，说：“对不起，俺这儿可以给你便宜点，但不赊账。”
        假粱朝伟被拒绝，感到很吃惊，讪讪地出去了。林志霞的哥哥后来听她说了这个事，就说：“这个人都叫他花喜鹊，靠长的俏到处骗女人的钱，上回在一家烟酒店骗一个寡妇，被人家小叔子逮住，捶了他一顿。”
        林志霞的姐和大弟弟订在十一月份典礼，家里忙着缝喜被，装房子。林志霞的心很慌，怕村里人说她不正常，为啥弟弟都要典礼了姐姐还不出嫁？王小东听说她弟弟要典礼，就自告奋勇来帮着吊顶。她看着王小东，突然发现这个人的鼻子很大，像成龙的鼻子。想想成龙和粱朝伟都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他们谁也不会到自己生活的地方生活，而这个男人却离自己最近。王小东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走的时候，月光照在路上，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王小东说：“志霞，咱俩都是没有妈的孩子，你放心，以后我不会欺负你，只要有我吃的一碗饭，我就分给俩兄弟一起吃。”
        就这句实实在在的话，打动了林志霞。她当即表态：“只要你对俺俩兄弟好，我这一辈子都愿意跟着你，吃苦受罪我都不怕。”
        结婚时，老公公给的两千元礼钱，林志霞留给小弟弟当学费；结婚前攒的钱，林志霞留给大弟弟娶媳妇用了。结过婚没到仨月，六十岁的老公公又娶了三十五岁的妇人，还带着一个四岁多的崽。林志霞知道，以后生活上的难题，还得靠自己。

小甜甜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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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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