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6）

鹤壁淇水

六牛魔王和铁扇公主
        开了三年门市，林志霞还清了养长毛兔的欠款，也攒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她的同学王志斌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刚开的摩托车维修店生意清淡，他老婆天天抱怨没房子，靠店的收入啥时侯能买起房子？王志斌被迫转了店，又去下井了。没几天，井下瓦斯爆炸，他们这个班无一人生还。
        林志霞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感叹了很久。她对老公公在关键时的帮助感激不尽，老公公必竟顾念父子之情，不是绝对无情的人。老公公又娶了一个脑中风康复的老太太，他说：“你们能顾住你们就行了，我有国家管我。”
        林志霞说：“是，你有国家给的退休工资，你有了病，也得子女侍候，你多存点钱，到时候只让我们侍候别让我们拿钱就烧高香了。”
       平常，林志霞夫妇很少回老家看老公公，过年也不回去，老公公有找的后老婆照管着，不用他们操心。那年过罢八月十五，老公公突然来门市了，还带了火腿肠和月饼。他搂着他孙女说：“三年了，你们两口子都不回去看看我，生意有恁忙？”
       林志霞买了葱和肉，捏饺子给老公公吃。她说：“知道你没事，回家还不如在门市上挣俩钱。我想挣钱在门市旁边买一套门面房，以后就不用担心房费了。”
        老公公问：“还差多少？”
        林志霞说：“差一万，到年底就攒得差不多了。”
        老公公说：“我给你拿五千，你以后别弄得灰头吐脸的，看好自己的孩子。没听说谁家的孩子被人偷走啦？”
        门市里夏天很热，开个电扇也不济事。林志霞和紧挨的一个副食店老板，都把凉席放到路边柳树下，晚上就在树下睡觉。旁边有个合罗面馆，天天营业到后半夜。老板娘很喜欢孩子，也很喜欢店里雇的年轻厨师，外人都说老板娘和厨师有一腿。林志霞经常看见他俩勾肩搭背，就和好一个面团，让厨师用机器加工成合罗面，浇些高汤，上午当饭吃。王小东说：“志霞，你天天白用人家的机器和高汤，人家能没意见？”
        林志霞笑着说：“我占她一点光，她老头要知道了她和厨师的事儿，她也不怀疑是我说的。”
        有一天半夜，林志霞醒来，一拔拉身边，孩子没了。她吓得赶紧叫醒丈夫和副食店老板，分头找孩子。找了一圈没找到，垂头丧气回来，发现那年轻厨师和老板娘牵着孩子，在卡拉0K的伴奏下，在屋里唱歌跳舞。
        这以后，林志霞再热，也不在野外睡了。再累，也不敢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老公公来门市后面的肿瘤医院做胃镜，他说肚子胀，吃饭后难受。胃镜结果显示，是萎缩性胃炎。拿了几盒药，老公公就回家了。村里的牛医生来修车，看见桌子上的胃镜检查单，说：“啥萎缩性胃炎，那就是胃癌。赶紧做手术吧！”
        王小东不相信，人家医院大夫都没说是胃癌，村里赤脚医生能比城市大夫高明？
         小孩儿最害怕的是村里的牛医生，他家世代行医，到他这一代，又学习了西医治病的技术。小孩有个头疼发烧，他就弄些药片碾碎加些糖水，用勺子往小孩儿肚子里灌。小孩儿要是灌下去又把药吐了，他就拽住孩子，用俩腿夹住小孩儿，扒下裤子用凉凉的棉球擦屁股，还没打针，小孩儿已撕心裂肺地哭叫起来。他老婆笑眯眯地拿着针管，一面用手扇着酒精味儿一面说：“打针不流泪，学学刘胡兰董存瑞。”
       小孩儿都叫医生牛魔王，叫他老婆铁扇公主。大人吓小孩儿，会说：“再不睡觉，吃小孩儿的猫虎来啦！”
       小孩儿吓小孩儿，就叫：“哎，牛魔王和铁扇公主来了。”
       但牛魔王和铁扇公主也有办好事的时候。有一回，村里来了个卖气球的，五颜六色的很好看，小孩就磨大人买，有的大人买了，有的家里孩子多，大人就不买，孩子就哇哇哭。牛医生笑着说：“想要气球，来我屋里拿，要多少给多少。”
        他在凳子上坐着吹气球，铁扇公主坐在凳子上用线绳绑气球。不一会儿，大街小巷都是白气球。只不过，这气球上面有个小奶头。后来，听说牛医生挨了村支书的吵，说他不该破坏计划生育。成年以后，林志霞才知道牛医生给孩子们的那个白气球，俗名叫泡皮，学名叫避孕套。当然，他们两口子也有栽跟头的时侯。那天放学，街上乱哄哄的，有人抬着棺材，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穿着孝衣戴着孝帽子，被人按着给棺材磕头。那狼狈样让小孩儿们很兴奋，跟着队伍一路欣赏着哭灵的戏。听大人说，牛魔王给王大爷治病，一针下去，要了王大爷的命，家属逼牛魔王拿八百块钱，两口子穿孝衣哭灵赎罪。后来，大人又说，王大爷癌症晚期，躺在床上疼的叫唤，他儿子去求牛医生打一针，让他爹早点“过去”。牛医生给他爹打了一针，他爹就安静地睡过去了。那时候，林志霞就恍惚觉得，人到无救时，让他解除痛苦，早点离世是积德行善，不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