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10）

鹤壁淇水

天蓝蓝
十.仝华
        夏天，雷声轰隆隆，连绵的雨天。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鹤壁近期有地震。人们开始抢购方便面火腿肠矿泉水，后来，街上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帐篷。有个领导买了篷布支架，却找不到地方搭建，急得团团转。林志霞让他搭到自己门市的后院里，领导连声感谢。
        上初一的时候，林志霞的英语老师就说：“我敢说，不出二十年，鹤壁肯定有一场大地震，唐山是采煤区，把地下都采空了，地震一来，整个大地一下就塌下去了。鹤壁也是采煤区，地下也都采空了，一地震也是大地震。”
        还是五六岁时，林志霞对地震有印象。那时候家家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怕地震时逃命，还得穿衣裳耽误功夫要了命。也都不闩门闩，怕地震时门变形打不开门，人困在屋里出不去。地震前天一直下雨，山城区在高处，不用怕淹了。要地震先有预兆：林志霞家的院墙翻了一截，她家挖的红薯井，在东屋窗户下，后来填了。那一天填平的井突然陷了下去，林志霞的姐姐还差点掉进陷坑里。
        夜里，妈妈正在炕上纺棉花，爸爸和同事们在喝酒，用筷子敲桌子，玩杠子和鸡子虫子的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俩人一组，说杠子鸡子虫子，杠子打鸡子，鸡子吃虫子，虫子咬杠子，谁输了就喝酒。爸爸输了，端起酒杯正要喝，突然，大地筛起糠来。桌上的碗盘杯子晃起来，碗柜里的碗盆也哗啦啦响，像一曲美妙的音乐。爸爸大喊一声：“地震了！快跑呀！”
        男人们飞一下涌到屋外，妈妈从炕上下来，没来得及带孩子出屋，大地已经停止筛糠了。
        第二天，村里领导去大渡槽检查了一下，发现建筑固若金汤，连声称赞当年修水利的青年真是认真负责，建成了质量上乘的工程。村里吃水就是靠大渡槽横跨南山和中山，从杨邑水库引来的水。地震让有些房子裂了纹，也让老仝华的房子变成两截，成了危房。
        仝华的父亲叫仝桂林，本是地主家一个穷放羊娃，日本人打到鹤壁以后，那些地主想与日本人交好，保住自己的家业，就想找个人当传信人，去见日军长官。人们那时候都见过日军烧杀抢掠，谁也不敢去，地主就请仝桂林吃了顿酒，请他当传信人。仝桂林喝多了酒，就带着一车地主们准备的礼品闯到日军军部，说明来意。日军军官很欣赏他，封他做了太行剿匪总司令。这下好了，一个放羊娃被历史的洪流推上了山尖尖，成为反共的急先锋。后来，汉奸仝桂林被共产党枪毙了。
        仝华是仝桂林的大儿子，父亲发迹后，请了先生教他们兄弟仨读书，读了书，仝华开始看不起汉奸父亲，决定投奔革命圣地延安。仝桂林把儿子抓回来，打了一顿，又安排儿子娶亲。
        林志霞的奶奶说起仝华娶亲的时候，眼里充满羡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排排伪军扛着枪威风凛凛。愁眉苦脸的仝花穿着绸缎衣，头戴礼帽，十字披红，骑在高头大马上。后面是一顶八抬大轿，里面坐着才八九岁的新娘子。
        那一天，常家河村的人都被请到仝桂林家的宴席上吃酒，走的时候想端菜就端菜，想拿馍就拿馍。林志霞的爷爷奶奶都说，真想仝桂林再给他的二儿三儿再娶媳妇，再痛痛快快地吃一顿啊！
      林志霞问奶奶：“仝桂林是汉奸，老百姓不恨他？”
        林志霞的奶奶说：“他跟共产党作对，他又不祸害村里人。谁家没啥吃了，去找他，他就给二十斤小米，你说，村里人会恨他？有一回日本兵包围了葫芦河村，要把人全突突了，他说这是他姥姥家，把人全突突了，他就没有姥姥家了。葫芦河村的人能活下来的，谁不感谢他？”
        以前，林志霞看戏，白脸就是奸贼，奸贼就是坏的。听奶奶讲了汉奸仝桂林的故事，她觉得坏人也有善的一面。站在民族大义面前，仝桂林是该被枪毙的；要是站在邻居的立场上，仝桂林也是个讲人情世故的人。
        仝华很早就与父亲决裂，当了学校教员，教村里的孩子读书。送那个小他十来岁的新娘回家以后，他一辈子也没再娶。他用微薄的收入照顾着两个兄弟的家，把兄弟家的孩子当他自己的孩子。
        仝华上了年龄，他卧床不起了。两个兄弟轮流给他送饭。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闲话，说他俩兄弟侍候他，是想要他住的三间红砖房子。俩兄弟怕闲话，谁也不敢去给哥哥送饭吃，仝华饿得在屋里哭：“二小，三小，恁哥快饿死了呀！”
        邻居谁听见了，就给他送点吃的。这也不是常事，大队出面，把仝华送到了乡里的敬老院。仝华在敬老院常常被工作人员用轮椅推着晒太阳，他脸上常常羕溢着幸福的笑容。多年后，仝华不行了，大队把人接回来，干部轮流侍候，仝华断气后华，大队为他装棺入敛，为他买了纸色，请了响器班，吹吹打打送他进了坟。
        林志霞看不惯大队因为计划生育，扒人家的房角子。林志霞也看不惯大队款待打狗队，打死了村里上百条狗。这件事改变了林志霞对大队的看法。
        唐山大地震救出的伤员，有的被送到鹤壁中山医院。那些神情木讷，失去肢体的伤员，让人触目惊心。林志霞一个到唐山参加过救援的大爷说：“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哭嚎声。死的人太多了，天又太热，抬尸体时，手一抓，肉就变成了泥。啥叫人间地狱，那就是人间地狱呀！”
        林志霞的大爷说，让他最感动的是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地震后，断粮断水，这个妇女用乳汁哺育自己的孩子，乳汁没了，变成血液，妇女忍着痛不吭声。救援的队伍赶到，看到孩子吮着母亲的奶头，母亲已经昏死过去了……
        地震谣言只到立秋时才消散了，街上的帐篷都拆除了，收废品的三轮车一车车往院子里拉，堆得冒冒尖尖。还有存的快过期的方便面，也扔得到处都是。那个领导家里贮存的方便面，全都搬给了林志霞。一天三顿吃方便面，吃得林志霞两口子烦烦的。这地震谣言，真是害人不浅。林志霞也对英语老师的预言产生怀疑，地震是板块运动的结果，不是地下采煤造成的，英语老师必竟只会英语呀！
        鹤壁没有发生地震，汶川却地震了！通过电视屏幕，林志霞看到解放军一车车驶往灾区，救援物资一车车运往灾区，她也有点热血沸腾，她想给灾区捐款。王小东说：“人家明星名人捐款，是为了让媒体宣传自己，咱挣这点血汗钱，交税就是为国做贡献，顾住咱自己就中了。”
        到银行，林志霞发现很多做生意的人在排队，一问，都是排队给汶川地震灾区捐款的。这些做小买卖的，可以为省一月二十块钱的卫生费，和收费人员吵得脸红脖子粗；可以为商品价格多个一块五毛，和顾客谈得口干舌躁。现在，却不约而同来为地震灾区捐出自己的血汗钱。没有人记住他们，也没有人宣传采访他们，他们也不在乎这些。林志霞献上自己的一份，才坦然地走出银行的大门。

一点

欣赏佳作！！

凌云书客

问好，欣赏文采！

云台影域

好文笔，欣赏学习。

戒情

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