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有一颗牙疼得饭都不敢吃,课都不能上了。我班一个叫莫小天的学生说,可以找他爸把病牙拔下来。他爸是公社卫生院院长,有名的牙科医生,已经被打成了走资派。我说千万别绐你爸惹麻烦。莫小天说没事,白天挨批,晚上在家写检查。我晚上带你去。
夜里偷偷来到莫家。莫院长早知我的来意,赶紧让我坐在藤条椅上,先给打麻药。可麻药刚推进牙床,卫生院的造反派就来砰砰地敲门,说来要检查材料。莫院长慌了,拔出针头,嗖地一声,从后窗跳了出去。
两个造反派闯进屋一瞧,哈,原来正给病人拔牙,这是非法行医,问题很严重。老莫,别藏着了,快给我出来!
莫小天很机灵,忙说,我爸上街了,是我给老师拔牙。
耶,一个初中生会拔牙,骗鬼吧?
另一个想看稀奇,让他拔,我们瞧瞧。
关键时刻,闯进了我的另一个学生,莫小天的邻居刘香菊。香菊笑嘻嘻问莫小天,你这是要给老师拔牙呀,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不小,快给大家露一手,一边向莫小天挤眼睛。于是,莫小天说,不不不,你们一围着看,我就慌神不敢拔了。
那好办,香菊就把那两个造反派往出推,出去出去,我们都出去。关门时,还摘下头巾扔给莫小天,喂,把老师的眼睛蒙上,省得他看着头晕。还有,别忘了插门。
我两眼一抹黑,腮帮子打麻药都木了。等了一会,只感觉拔牙钳伸进张大的嘴巴里,嘟地夹住病牙,轻轻一拧一提,那个捣蛋的家伙就下来了。
两个造反派很惊讶,临走说了句,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从乡村中学调到县城中学教书。不料,正讲着课,我的牙又疼了起来。我总结出的经验是,牙疼就得拔掉,拔掉就不疼了,所以我又赶紧去拔牙。走在街上,忽见有家西医诊所,忙踅了进去。
喜出望外的是,那个穿白大褂的年青医生,竟是从医科大学毕业的莫小天。
老师?您哪儿不舒服?
我这牙又、又------,快给我拔去吧。这怎么可以呢,您坐。我给病人挂上吊瓶,就领您去找牙科大夫。
我觉得我的学生是在搪塞我,哼,不给拔算了。
我愤愤地走出诊所,正东张西望,一辆出租车嘎地一声在身旁停住,女司机探出脑袋喊了声,这不是李老师吗?我一看,是当年那个泼辣女孩刘香菊。 甭提,我牙疼病又犯了,快拉我去县医院。
我钻进车,开始发牢骚,说我刚从莫小天诊所出来,念书时,他对老师多亲,现在当上大夫,却连老师都不认了。香菊说,我了解他,他不是这种人。我说,他推来推去不肯给我拔牙,害得我还得去县医院排队挂号,这不明摆着冷落我?我长叹一声,也难怪,现在一切都向钱看,他是怕给我拔牙,不好意思收我的钱,让自己亏了,这年代真是人心不古啊。
香菊听了笑得银铃似的,我的好老师,您误会了,莫小天哪里会拔牙,上大学念的也不是牙科。
不对呀,当年我的牙就是他拔的,你不也在场吗?
香菊更乐了,当年呀,莫小天把你眼睛蒙上后,是我绕到房后,把蹲在墙根的莫院长叫起来,帮他从窗外爬进屋,悄没声地把牙给你拔了,然后他又从后窗爬了出去,这回明白了吧?走,我们去牙科诊所找老莫大夫,也就是我公爹给你拔牙。
咦,当年的莫院长成了你公爹?
我牙疼得一咧嘴,后悔不该说莫小天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