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鲜花的哨所

转载 · 发表于 2011-12-6 21:25

　　（引子）
　　这，其实就是两个人的哨所。
　　也就是两个人的世界。
　　从地图上，要找到这个哨所的精确方位，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因为在地图上，它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不起眼的东西，往往容易被人忽略。
　　但我不能忽略。
　　不能忽略的理由，至少有三条：
　　1、哨所里有我的老班长，还有我可爱的战友。
　　2、哨所偏僻，缈无人迹，除了两个兵外，再也看不见其它能行走的动物。更不用说是漂亮的女人。
　　3、哨所里每天都发生着很多很多新鲜的故事。忍不住，你就要一直读下去……
　　
　　（一）
　　哨所，我所要说的哨所，地处在一座海拔3500米高的大山上。大山周围五十里以内，几乎是不见人影。
　　说是哨所，其实就是一座孤孤单单的房子。除了这坐孤房，孤孤地矗立在山之颠，山上没有任何建筑物。山上山下，人烟稀少，空气稀薄，常年积雪。唯一生动鲜艳的是，屋顶上那一面五星红旗，每天都在迎风飘扬。
　　孤孤的房子里，就住着两个兵。一个老班长，一个新兵蛋子。他们是这座山的主人，也是这座房子的哨兵。
　　班长兵龄很老，但年纪不大。细细算起来，来到这个偏僻的哨位，大概也有七、八年的时间。在这个哨所，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位“元老”级的人物。
　　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刚从山东农村来的新兵蛋子。说他是蛋子，一点也不夸张。他长得瘦瘦小小，瘦瘦的身材，小小的脑袋，小小的眼睛，有点猥琐。班长一天到晚，总爱调侃他：“你他妈的，长得一点都不像是山东汉子，倒像是《水浒传》里的鼓上蚤时迁。哎，我问你，你爹妈是怎么遗传你的？”
　　新兵的胆子也忒大。时间一久，他也敢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哨所里看来看去，整天就这么两条光棍汉。更何况，时间呆久了，新兵就把班长当成了亲哥。兄弟俩说话，也没个遮拦。
　　这时，新兵也毫不示弱，捎带着阿Q式的语调，回击班长说：“哎，头，俺说你别忘了，生物学上除了遗传之外，还有变异，俺这叫纯种变异。都怪爹妈，干那事时，不讲究科学，姿式不对头。”说完之后，就嘿嘿地傻笑。
　　班长也笑了。笑得哨所上的那面红旗，迎风舒展，呼啦啦地也跟着笑起来。
　　“你这鬼小子，人小，歪理倒懂得不少。去去去，什么时候，我找头母猪给你配配种，说不定，还能生出一大窝小猪崽！”
　　“哎，头，算俺求你了，别介别介……”
　　新兵做着鬼脸，俩个人说着笑着又抱成了一团。
　　这也是他们一种极为特殊的取暖方式。
　　
　　（二）
　　在哨所，每天的日子过得异常单调。
　　刚来时，新兵总是满腹牢骚：“妈的，这鬼地方，要啥啥没有，看啥啥不在。头，你说说看，如果有一头老母猪，俺看它绝对是双眼皮的。”
　　这时，班长总是笑笑。“新兵蛋子，你才来几天，呆久了，你就会习惯的。”
　　不过，新兵要是再往下说，班长也会一瞪眼，生气地嚷起来：“你他妈的，哪来这么多牢骚怪话。你信不信，小心我阉了你。”
　　一看班长的脸沉下来，新兵吐了吐舌头，不敢吱声了。他知道班长，的确有一把很锋利的小刀。
　　这是一个冬天的黄昏。满山遍野，到处是雪茫茫的一片。黄昏的夕阳，极有景致地照着，与高山上这片白茫茫的雪，辉映成趣。
　　这时，班长正静静地坐在哨位一角的大石块上。这块大石头，他坐过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这块石头的表面，已被他坐成了光滑圆溜，平静似水。雪花一落在石头上，便慢慢地融化，就像这单调的日子，一日复一日地，从你眼前消逝而去。
　　班长的手里拿着一张褪了色的照片，还有一大捆早已拆封的信。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在照片上面，他用嘴呼呼地吹着，仿佛在吹起一个久远的梦。
　　夕阳下，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灿烂，很浪漫。不用说，这就是班长日思夜想的女朋友。
　　那个刚上哨所的新兵，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眼睛就滴溜溜地贼亮。他猛地从班长手上，一把抢过照片。大声地喊着：“头，俺的小乖乖呀，这是哪个明星啊？长得贼贼地美啊！俺们老家十里八村，恐怕打着灯笼，也照不着这么漂亮的女孩。”说完之后，新兵啧啧地真流口水。
　　班长拍拍他的小脑袋，淡淡一笑。
　　“这是我的对象，叫阿丽。我俩从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如果我不来当兵，早就和阿丽入洞房了。说不定，也生了一窝可爱的小崽。这不，她来信说想我，过几天，她就要来咱们哨所。到时，也叫你开开眼界！”
　　“班长，你真有福气啊！”新兵的歪着个小脑袋，偎在班长的身上。小眼睛里，尽是羡慕之色。
　　“你急什么，下次，让你阿丽嫂子，帮你介绍一个，行不。”
　　“那敢情好、敢情好，这里，俺就先谢谢阿丽嫂子了！”说完，又是一阵嘿嘿地傻笑。
　　从那以后，新兵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连做梦都盼着班长的女朋友早点到来。
　　盼啊，盼啊，春天来了又走，冬天走了又来。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新兵慢慢地成了老兵。可，班长的女朋友，到底还是没有盼来。
　　以后，只要一说起这件事，新兵就连连叹气：“遗憾啊，人生一大遗憾！”
　　
　　（三）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大雪封山已经好几个月了。哨所里储藏的粮食和蔬菜，差不多快吃完了。就连罐头也剩下不多了。
　　新兵每天都对着班长哀求：“头，快下一次山吧，要不然，俺们也就只能啃雪馒头了。”
　　其实，哨所里早就有规定，遇上大雪封山，或者过年过节，班长可以随时下山。因为离这个哨所五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子，可以采购到他们所需要的粮食和蔬菜。
　　至于小镇是个什么样子，新兵到哨所都一年多了，他还不知道。因为，按规定，新兵是不能下山的。
　　也真难为新兵了。不过，新兵是个农村娃，在山里长大的，倒也不怕吃苦。只是，山上的色彩太单调，山上的日子太寂寞。
　　老早的时候，新兵就向班长坦白说：“自己长这么大，不要说谈恋爱，就连女孩的手都没有碰过。”当兵前，家里人急着要给他订一门亲事，他也同意，可没来得及，他就坐火车到了部队。新兵训练三个月后，紧接着就到了这哨所。唉，连写信都找不着谁。新兵经常幻想，有某个女孩，写信给他，每次看信，他都能闻出女孩的芳香。好醉人，好诱人。可醒来之后，他又发现这是个梦。
　　新兵开始怀春了。每天，他都要缠着班长，讲女人的故事，讲他怎么和女朋友第一次亲嘴、第一次拥抱。反正，这哨所就这么两个大活男人，班长光着膀子都可以讲，而且可以大声地讲。没有什么顾忌，两个男人的故事，只有他们最清楚。
　　每次听完后，不管是下雨，还是下雪，新兵就穿着肥大的黄马裤，独自一人，爬上那高高的屋顶，大声地吼着，大声地发泄者。
　　唯一庆幸的是，新兵遇到了一位好班长，非常善解人意。每次下山，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新兵讲小镇上的新鲜事，讲小镇上的漂亮女孩。
　　班长说：“山下小镇上的姑娘非常漂亮，还非常多情。只要是看到穿军装的，总要热情地打着招呼，喊声兵哥哥。尔后，把你拽进自家的屋子，递给你一杯热乎乎的茶，陪你慢慢地聊着，那种感觉特舒心！”
　　每次听完后，新兵就在暗自地想着：“什么时候，也让俺下一趟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和外面漂亮的女孩。”
　　这时，班长悄悄地从挎包里，小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束鲜花，递给新兵。
　　“瞧，这束鲜花，就是小镇里那个最漂亮的女孩，他听我说哨所里还有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兵，就特意叫我送给你的。”
　　“漂亮女孩，送花给俺，俺不信？”新兵真是有点不太信任地看着班长。
　　“你不相信我，相信谁呢？没错，班长不会骗你的。这花，就是那位漂亮女孩送给你的！”
　　新兵这回真的相信了。他从班长手里鲜花，像捧着一件宝贝似的，怎么瞧也瞧不够。他的脸上挂满了笑。
　　山上气温特冷。为了让鲜花永远保存下去，新兵找来了几个空罐头盒，在里面填上泥土，细心地把花一株一株地植入土里。
　　这一下子，新兵不寂寞了。因为他知道，山下有位漂亮的女孩子，为他送花，还心心不忘地牵挂着他。
　　每天起来，新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这束鲜花。给他培土，给他浇水，有时，怕鲜花温度不够，新兵就脱下自己的军大衣盖住它，而全然不顾自己冻得直哆嗦。
　　新兵用心地呵护着这束鲜花。就像呵护自己的恋人一样。
　　从此，哨所的屋顶上，就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一束束鲜花。
　　望着这一束束鲜花，新兵的心瞬间就欢快起来了。他再也不会感到守哨所的时间，清贫孤独，他觉得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富有诗意。是鲜花，给了他想像的空间，是女孩，给了他温暖。
　　到了夜晚，站在冰冷的哨位上，新兵还在说：“妈的，有一位素昧平生的女孩牵挂，真好！”
　　
　　（四）
　　经不住新兵的苦磨软泡，班长终于答应下山了。尽管它知道雪下得之么大，有可能发生雪崩，也有可能不小心失足掉入悬崖。但，他知道，新兵牵挂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肚子，而是牵挂那卖花的女孩。
　　因为，有好长时间没下山了，新兵也好久好久没收到女孩送来的鲜花。
　　为了新兵，他必须走一趟。更何况，山上的确需要补充给养。
　　那天，雪落得很大。送班长时，新兵有点犹豫。他对班长说：“头，还是别去吧，雪之么大，很危险的。要不，等雪小了再上路吧！”
　　“不要紧的，一路上我自己会小心的。”
　　“对了，我不在，你他妈的站岗时，一定要瞪大眼睛，可别让狼叼走了！”
　　一句“他妈的”，新兵听着就很舒服。“是，头，早去早回啊，俺等着！”
　　每一次，班长下山，俩人之间都是这样嘱咐来嘱咐去。有时，班长嫌他啰嗦了，嘴里还会骂着新兵：“别婆婆妈妈的，又不是生死离别，说那么多鸟话干啥！”
　　但是，今天，新兵的心里觉得有些异样。以往下山，班长可从来没有这样啰嗦过。
　　望着班长渐渐远去的背影。新兵心里空荡荡的。
　　他蹲下来，望着那一束束早已枯萎的花朵。细细地数着，一共有十九束，再加上一束，就和自己的年龄一般多了。瞧着这些美丽可爱的花朵，新兵有甜丝丝的感觉，涌上心头。
　　时间过得很快，天已经完全放黑了。可，班长还没有回来，以往这个时候，班长该回来了。这时，新兵的心悬得很厉害很厉害。
　　“再等等吧，也许是路滑不好走，路上耽搁了时间呢？”
　　就这样，新兵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再看看表，已经是下半夜了，班长还是没有回来。
　　“或许，班长觉到今天雪大，回来不安全，留在镇上住一宿呢？或许……？”
　　新兵不敢往下想了。
　　夜，难捱的夜。新兵胡思乱想着，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
　　第二清晨，当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哨所，照在新兵的身上，新兵睁开了模糊的眼睛。
　　突然，他看见山坡上有一群老百姓，在抬着什么，缓缓地往哨所走来。
　　一张洁白的床单，就这样静静覆盖在班长的身上。新兵发疯似地扑向班长，哭着喊着。当时，新兵就哭晕过去了。
　　待新兵醒来时，有一位老人深情地，诉说着班长生前最后的故事。
　　昨天，我与外孙女，正在深山里打柴，回家的路上，一不小心，我掉过进了悬崖里，幸好，被一颗大树挡了一下，我挂在树枝上，叫地地不灵，呼天天不应时，你的班长突然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看了看我，二话没说，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沿着冰冷的岩石，一步步地接近我，其间，险象环生，你的班长全身是伤，血流不止。但他忍着剧痛，硬是把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待他慢慢爬上山顶后，就这样昏迷过去了。我和外孙女，搀扶着他，找到了一个避风雪的山洞。半夜，班长醒过来，看见我的外孙女冻得直发抖，悄悄地脱下自己厚厚的军大衣，盖在了我孙女的身上，而他自己竟被寒风吹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我们醒来时，班长的身子已经僵硬，没有体温了。你的班长就这样，为了了救我们祖孙俩，光荣地牺牲了。
　　老人撕心裂肺地说着。他的外孙女，一个才七岁的小女孩，在班长的遗体前，哭喊着：“解放军叔叔，我的救命恩人，你醒醒啊！”
　　亲爱的班长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新兵掀起了白床单，这时的班长睡得很安祥。新兵看见了，班长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他女朋友的照片，而另一只手还捧着一束鲜花。
　　照片，女朋友的照片，这是班长日思夜想的。
　　鲜花，给新兵的鲜花，班长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这束鲜花。
　　这时的新兵，再也无法控制住，那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班长走了，他走得很平静，没有一丝遗憾。因为，新兵从他的嘴角，已经读懂了那丝甜甜的微笑。是送给新兵和哨所的。
　　默默地，新兵把那二十束鲜花，整整齐齐地摆在班长的坟墓前。
　　泪，继续洒着。
　　如山上那片片飘落的雪花。
　　
　　（五）
　　班长走后不久，哨所又来了一个新兵。望着新来的新兵，原来的新兵想起了自己刚来时的影子。
　　这时，新兵成了班长。
　　成了班长的新兵，终于有机会下山了。有机会下山去看看，给他送了二十束漂亮鲜花的漂亮女孩。
　　那是一个春意融融的日子。成了班长的新兵独自下山，去购买粮食和蔬菜。
　　这时的新兵，自由自在地走在山路上，呼吸着山下新鲜的空气，看到了山下满山遍野的鲜花。新兵又一次想起了可敬的班长。
　　一到小镇上，新兵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花店。可新兵找遍了整个小镇，就是找不着鲜花店。无奈，新兵找到了当年被班长救过的小女孩打听。小女孩惊奇地说：“鲜花店，不可能，叔叔，我们这个小镇上，从来都没有谁开过鲜花店。”
　　那一刻，新兵竟像木根雕一样，呆呆地挺住了。
　　新兵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那卖花女孩漂亮的俏容，可，这竟是班长留给自己，最美丽的谎言。
　　新兵，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呼唤着班长的名字。
　　“班长，俺今天才明白过来，其实，山下的小镇根本没有鲜花店，也没有漂亮的女孩。你给俺的那束束鲜花，就是给俺人生的梦想，给俺人生的希望啊！”
　　在回哨所的路上，新兵发疯似地采着山上盛开的一朵朵鲜花，尔后，坐在路边，编成了一只漂亮精致的花蓝。新兵要把它放在班长的墓前，让鲜花永远地陪伴着班长。
　　从班长的墓地回来，新兵突然又有了新的发现。他连忙找来了班长女朋友的来信，一封封发黄的信，写着千篇一律的山盟海誓。
　　于是，新兵按照信封让的地址，给班长的女朋友写了一封信，尔后，以最快的速度寄发出去了。
　　几个月后，信被无情地退了回来。信封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查无此人！
　　新兵的心又一阵创痛。
　　原来，班长的女朋友，也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班长，亲爱的班长，你把美丽的谎言，一遍又一遍地读给俺听。”
　　“可惜，今生，俺再也听不到了。”
　　就在那天晚上，新兵就卧在班长的墓前，与班长相拥而眠。
　　第二天，新兵和班长一样，向刚来的新兵，编织了同样的故事。

　　文 / 梦韵思锐

[都市情感] 开满鲜花的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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