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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是睡着的水

云峰 2017-10-14 20:56 5098

  国庆节前夕的9月27日清晨,我从北京赶回汉中的途中路过古城西安,秋雨沥沥淅淅的下个不停,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之中,我顾不得长途乘车的疲惫,一下火车,又冒雨改乘出租滴滴,奔往长安医院,去看望我的外甥女陈文玲。
  
  洁白而熟悉的病房里静悄悄的,我的大姐坐在床边怔怔的凝望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好像熟睡的女儿,憔悴的面容显得与年龄极不相符,不到七十的老人,就像行将就木的耄耋。干枯的发髻失去了往日的黑亮,神情麻木而呆滞。多长时间了呢?她已没有心情去推算,只是在凝望中,希望自己的小女儿忽然从深度昏迷中醒来,笑颜晏晏,满面春风。可是这一切好像都成了一种奢望,成为梦幻。自4月16日上课前猝然昏倒至今,已经整整的161天了,这个承担着繁重的科研重担,这个承担着繁重的教学工作的长安大学优秀的中年女教授,似乎忘却了自己存在,忘却了自己肩负的重任,就这样沉沉的昏睡着,是否她在沉睡中还在游弋于她念念不忘的科研领域?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她这样的昏睡已经很久很久了。这对一个恨不得把每天变成四十八小时的科学家来说,是一次残忍的难得的奢侈。
  
  我轻轻的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在陈文玲的耳边亲切的呼唤着她的乳名:春春!春春!小舅又来看你了,你还没有睡够吗?五个多月了啊,你怎么还不醒来?你忘记了你的科研任务了吗?你忘记了你的学生了吗?你还记得你那可爱的女儿吗?一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你都这样昏睡不醒,你知道你的亲人们是怎样的焦虑和担忧?没有回声,甚至没有一丝的表情,她仍然是那样的宁静,就像她平时的为人,不愿打扰别人,不愿惊动别人,默默的,努力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我的泪水不由模糊了双眼,走到我大姐的身后,轻轻的安抚着她抽动的脊背.......
  
  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其实在她昏迷之前,这一生中,我这个做小舅的只见过她四次,第一次是在她五六岁时,被她父母从遥远的新疆阿勒泰,从一个祖国西北边陲的小城送回老家来,大约呆了半年的时间,很多当时的事情已经模糊不辨。第二次是她大约在上初中时曾经回过老家一次,第三次是在前些年,她的父母移居西安居住,正逢她的母亲生日,我请假去西安祝寿,她也来了,带着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女儿。没想到倏忽间,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已是长安大学一位中年骨干教授。她好像要把几十年来称呼上的欠缺都要补回来似的,小舅小舅的叫个不停,她不时的回忆起她第一次回老家和我相处的童年趣事,回忆起我一边干农活一边给她讲闻所未闻的民间故事,回忆起我教她背诵唐诗的情景,她戏称我是她的语文启蒙老师。祝寿结束后,她又专门请假带我游遍了西安古城的景点。事后我才知道,她当时的科研工作非常的忙碌,经常伏案工作到深夜,她的女儿经常在午夜临睡时看见她在工作,凌晨被叫醒后,她已做好女儿的早点又在电脑前工作。待女儿吃完饭,洗漱完毕,她才风风火火的骑车送女儿到学校,再风风火火的赶到长安大学校上课。我听后非常的内疚,为自己耽误了外甥女的工作感到惴惴不安。她却深情的说,这没有什么,我年轻,精力旺盛,多加几个夜班就把活儿赶出来了。可是你现在怎么忘记自己肩负的重任了呢?你就这样一睡不起,一睡不醒,陈文玲,这还是你自己吗?你一直是视工作为生命的科学家啊,你就这样放得下心来?我不禁又回忆起她第四次见到她的情景,她要去美国的一个大学举行学术交流和学习了,临走之前,她带着女儿到我家小住了几天,她说在去美国前,先回老家来吸收一点故乡的地气,然后再去美国接受高新的科学技术,这样才能洋为中用。当时我正患感冒,她坚决不让我陪她们出游,我只好让我的女儿以及另外一个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带领她们母女去了家乡产生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语的桔园道教圣地,去了家乡最早睁眼看世界的张骞墓院,去了家乡汉家发源地拜将台和刘邦驻守汉中居住过的汉台.......
  
  没想到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已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了,再也听不见她小舅小舅亲密的呼喊,再也听不见她和我忘却了年龄和辈分的交谈。
  
  我清晰的记得在四月的中旬期间,我经常在工作时间,心情恍惚而悸动,总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祥,难道是我那心爱的外甥女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想问一问吧,我的手机又刚好丢失了,失去了联系的可能,一周时间过去了,这种心悸感越来越强烈,星期一的早晨,我一上班就迫不及待的打通了我大姐夫的电话,我急促的说:你们赶快联系春春,看看她是否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大姐夫心情沉重的告诉我春春已经昏迷不醒好几天了,现在正在长安医院治疗。啊,我听了,犹如晴天霹雳,难道古老血族的延续,真的有某种心灵的感应?而我的感应会这样的准确和灵验?待回过神来,我立即请假,乘坐长途客运翻山越岭,跋涉了二百多公里赶到医院,但再也听不到她那亲热的叫我小舅的声音了,她静静的安睡在病床上,没有知觉,没有思维,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有平静的呼吸。我焦灼的呼唤;春春!春春!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小舅看你来了呢,怎么不理我了啊?她没有一丝回应,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她就那么静静的安睡着,好像要把这几十年来为了学业,为了工作,为了科研而牺牲了的觉都要补回来似的,熟睡着,深深的熟睡着,完全不顾亲人们的焦灼和担忧,完全不顾视为生命的工作和科研任务。学院领导心情沉重的告诉我们:如果陈文玲不是因为这次猝然跌倒昏迷不醒的话,我国未来居里夫人的桂冠是非她莫属的!我相信学院领导这句话绝非是为了安慰家属心情而杜撰的谎言,也绝非是为了安抚我们的情绪而敷衍的堂皇之语!因为我的外甥女从小就非常的外表柔弱而内心要强,她在学生时代一直是父母面前的乖乖女,但在学校里却一直是学生们追崇的榜样,是学生家长们鼓励自己儿女努力学习的偶像,是人们嘴里“别人家的孩子”。她从来不让自己的父母为自己操心劳力,她总是能够很好的筹划和安排自己的一切。可是就这样一位优秀的女儿,这样一位优秀的教师,这样一位一位优秀的女科学家,就这样静静的躺下了,她是为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累到的,她是为了自己心中神圣的科研任务累趴下了,我不禁心中升腾起一股崇敬而骄傲的情愫,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正是有了无数个陈文玲这样的知识分子,从而使我们的科学国力经过三十多年的韬光养晦而崛立与世界民族之林。她就是鲁迅笔下描写的中国脊梁式的知识分子。
  
  我不禁想起了《人到中年》里面的主人公陆文婷,她们的遭遇既侧方面的揭示了我国知识分子的爱国之情,也揭示了我国中年知识分子,特别是女性知识分子内外负重奔命的真实境遇。她们上有老下有小,加上繁重的工作和强烈的事业之心,犹如一头负重的骆驼,钢铁也有疲劳之时啊,那就是断裂,何况我的外甥女陈文玲是血肉之躯?她有年迈的父母需要关照,有弱小的女儿需要抚养,加上繁重的科研教学工作,稍一不慎,那就是压倒骆驼的那一根最后的稻草。
  
  说起来我很惭愧,至今我还不能完全而准确的表述我外甥女所从事的科研教学名称,只是模糊的记得是什么关于建筑地质力学方面的内容,这是一个很生涩,很枯燥的学科,即使是男性在这个领域也是需要独到的领悟和天份才能胜任的。在这个领域里的女性更是凤毛麟角的了,可是我的外甥女凭着自己独到的执着和聪慧,多年来一直孜孜不倦的专研在自己心往神驰的空间,乐此不疲,领跑着我国这在个领域的开拓和奋进。记得她去美国这个所谓的民主自由,开放的国家进行学术交流时,那些高高在上的美国人是从心底是瞧不起我们中国人的,他们在一些关键的技术方面极尽隐瞒和保密之能事,但是我外甥女却凭着东方女性的细腻和敏锐,凭着中国一个女科学家独到的谦逊和执着,察幽知微,抽丝剥茧,在浩瀚的资料里寻找被故意遮隐的核心内容,并且还指出他们存在的错误,终于征服了那些高傲自大的美国同行,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终于出色的完成了祖国交给的学术交流任务,掌握了这个世界被封锁垄断的科学技术核心。
  
  想起这些,我常常为有这样一位外甥女感到骄傲,为我们的国家能够拥有这样的知识分子感到自豪。可是现在她被劳累所击倒了,躺在了她未竟的事业面前,出师未捷身先疲,长使英雄泪沾襟。请那些熟知唐诗宋词的人们原谅我篡改了名诗里的一个字,因为我相信我的外甥女会站起来的她只是很累了,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总会有那么一天,我的外甥女会悠然醒过来,经过长时间的睡眠,更加神清气爽,更加斗志百倍,更加得心应手的继续畅游在她所钟情的科研教学领域。
  
  还记得我在第一次去长安医院看望外甥女回到单位时,心情悲伤的无以复加,早晨上班以后,我电话联系我的哥哥来单位门外的小吃店相见,当我给他买来汉中一碗名吃面皮时,本想心平气和的告诉他这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可是没想到我只提起陈文玲三个字,一股无法按捺的悲情从心底蔓延而起,酸酸的液体奔涌而出,在小吃店一众吃客的面前失声哽咽了起来,我的哥哥大惊失色,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慢慢的说啊,不要激动,大家都看着你呢。我本来是一个坚强的男人,青少年时期曾经遭遇很多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挫折和打击,都能乐观的面对,淡然的处置,然而此时的我却怎么也忍不住了,我只是感到: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喜乐悲愁,皆为尘土.....怜我世人忧患何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培养出如此优秀的知识分子和科学家谈何容易?然而一个家族,一个家庭培养如此的一位杰出人才又更加的谈何容易?为什么优秀的果实最容易遭到病虫害的吞噬?为什么至今医学也束手无策的深度昏迷病症,会发生在这样一个有着无限科研前景的科学家身上?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吗?我不禁宿命起来。
  
  国庆节前夕,我去北京和陈文玲的姐姐一家在酒楼聚会,当我谈起准备在汉中洋县的国家陵园置办墓位,准备为陈文玲外甥女也提前购置一个,以备不测之需,谈到她如此优秀,却遭此磨难,单身一人孤苦伶仃时,不禁再次悲从心起,哽咽难语。难道是人老了,感情变得脆弱起来了吗?我是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而悲伤啊!为我外甥女所主持的科研任务被耽搁感到忧心如焚。我又有些不忍心她很快的醒过来,因为我知道她一醒过来就会又是一轮宵衣旰食,又是日以夜继,因为我们国家再耽误不起了,在这个群强环伺的世界,稍一犹豫就会一落千丈的,可这却苦了我的外甥女,苦了这个外表柔弱而内心无比强大的外甥女。这时,我完全相信了古人所说的一句话: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我的外甥女出生于大西北新疆北部一个边远的城市阿勒泰。那里其实就是传说中神秘的西域,贫寒的生活中,却接受了父母最传统的忠心报国的教诲,她就像新疆戈壁滩上的胡杨那么坚韧,三百年不会死,死了三百年不倒,倒了,三百年不腐,飞沙走石中坚守着生命的鲜艳,孤苦凄凉中昂起坚强不屈的信念,任凭病魔苦雨潇潇,依然傲骨拔节凌空。父母为了建设新疆,献出了青春,下一代就像那小白杨继续建设我们的国家,这种人永远不会倒下,永不言败!
  
  我相信,她只是睡着了,女人本来就是水做的,她现在变成了一块冰,诗人说,冰就是睡着了的水,当春天复苏,桃红柳绿时,这块冰就会融化还原为本来的水。让我们一起祈祷:陈文玲醒来吧!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作者简介:云峰,陕西城固人,高级教师,发表有小说、散文、教学论文、文艺评论等。著有《岁月有痕》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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