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 守

老船还行 · 发表于 2021-9-1 11:32

1

老头子，上来，快上来。那宝马又来了。

干嘛呀？俺不是跟他们说多少遍了吗？出水才看两腿泥，俺这活儿不是还没出水吗？老婆子，你咋就不会编个理由打发他们走呢？

这一回，好像不是……

不是个啥？还不是又要让俺去县里市里上台耍嘴皮子？要俺介绍啥经验？搞土地流转、集中经营，搞有机农业、绿色种植还大面积丰收咋样搞出来的？你不会再跟他们说，俺家老头子天生嘴头儿笨，上不了台帮。就算要上台帮，也得多等几年，让老天爷可劲儿整，使尽招数，等到咱那有机小麦经受住了那些个七七八八的折腾，质量、产量都稳稳地上去了，再搞那啥宣传推广不迟呀。

看把你急得……你这说了几十遍的车轱辘话我还能不跟他们说吗？人家这回可不是拉你上台……呃，还是拉你……上台……

老婆子还灌了猫尿不成？脑瓜里一团浆糊啦，人话都说不清了？

不上那个台，说是要归还你一样东西，然后采访你，过几天得上另外一个台。

啥东西？啥台？老婆子也学会卖关子了哈。

人家不理睬俺的追问，神神秘秘，只说见到你才说呗。

2

老愚公，哦，不，余老英雄，朝鲜战场回来的战斗英雄啊，您老这口风瞒得……可是没谁了哈。

啥？瞒啥？

好呀，老头子，你瞒谁都行，咋连俺都瞒了呢？还一瞒就是几十年。你个死老头子呀！

给，接着。对喽，双手好好接着。愚公啊，您老甭跟我们说这几枚军功章不是您的哦。瞧您双手颤抖个不停，眼眶里溢出湿湿的两行……

咋来的？金排长媳妇儿咋不守誓言了？说好替俺藏好，藏它几十年，藏到俺死再交给俺娃子的呀？咋就……

甭怪金老夫人啦，要怪只怪她命没您老长。您复员回乡后只顾跟土坷垃较劲，上天眷顾您，没让您挖山不止，也让您耕田不止，劲鼓鼓地活下去，一不小心活到了年且九十的北山愚公，怎么就不记得金夫人比您还大两岁都92了呢？这不，她老上个月手一撒，走了。走前对她儿子吐出这个秘密，嘱他先不向您报丧，过俩月再上门归还您的这些铜制奖章。可谁知，这汉子觉得瞒啥也不能瞒荣誉，特别是血肉打造的军功章。所以就没听娘的，找到组织上喽。

唉，其实……其实这枚一等功勋章不是俺的，应该是金排长的呀。要不是他让全排火力掩护俺，他自个儿不止一次贴近保护俺，最后扑到俺身上替俺挡了美国佬的机枪子弹，豁上了一条命，俺这个排副哪能炸掉那个暴雨一样泼洒子弹的碉堡？

当时您没跟组织上说明情况吗？

说了。组织上追认了他为烈士，说这枚勋章嘛，只能授予一个人——直接炸掉碉堡的那个人。当时俺也不知咋的了，应该坚决拒绝，坚决要求把它授予烈士的，可到头来还是……还是……唉，俺心好疼啊，疼了几十年啦。

老英雄甭憋着啦，有泪尽情流吧。对，就这样，这样……余大娘，您给老伴儿擦擦，揾英雄泪，怎么着也不失英雄本色嘛。

3

嗨，终于来到老英雄的家啦。啥情况呀？楼梯都没有的平房呀，院子也不大嘛。这哪像一个流转土地集中耕作的大农户呀？

啥都不缺，这日子过得还太舒坦了些，比起金排长和多少战场上死去的弟兄。俺说你们干嘛非要跟来俺家呀？俺说了啥采访俺也不接受，啥台也不会登。只是既然来了，俺就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吧。

余大娘，这会儿他老寻啥物件去了呢？您说不晓得？所有这一切他都从没跟你说过？唉，真是。

找到了。这纸条儿给你们看看。甭瞅这字儿鸡爪似的，就八个，可是那场攻坚战生死战的前夜，老金正儿八经一笔一笔写给俺的哦。说咱俩在战场上在无数枪子儿横飞的空子里杀敌，立过好多次功，算是出生入死，暂时还留着一条命。可接下来的一场大战，能不能活下来很难说，假如咱俩能有一个活下来的，啥都能撂下，只有这八个字可得守住噢。

这哪里只是八个字？简直就是无限财富哦！来，立正，敬礼！一起来，大声读：不吃老本，要立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