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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类麻风病在风羊地区流行，其实也不是太严重，但是经谣言夸大之后，人人自危，一时间草木皆兵。
“你不要心急，让我慢慢地讲给你听。”倪停雨把一双被子盖在林采菊的身上。
那是一个入秋的早上，叶织惠的保姆跟我说几天前她回老家丁山县，老家的表亲收养了一个三周岁大的男孩，那眉眼长得特别像我的丈夫，我当时想反正在家里也无事可做，不如去丁山县看一看，只要有一线的希望能找到我的儿子，我也要试一试，于是第二天我就告知了叶金祥，然后就在微微的细雨中启程了。
丁山县窝瓜村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它在平淡无奇的旷野中，公路两旁沿着水沟有一排排的不知名的什么树。
保姆的表亲家更是简陋，一座低矮的红砖房，泥草垛的院墙，雨越下越大，我到达那里时全身已经湿透。
我是O型血，那个孩子是AB型，所以那个孩子不可能是我的孩子。我在丁山县待了一天一夜，然后带着失望的心情往回赶，一路上我很疲惫，湿衣服贴在身上也令我很不舒服。我心里想着马上就要到家了，可以洗个热水澡缓解一下。
黄昏撒下厚厚的烟雾，仿佛就要掉下来了，公交车在荒野的公路上行驶着，快到家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
当经过入城的路口时，遇到了工作人员的检查，我开始时以为是抓什么逃犯的呢，事实上是健康安全检查，为了避免类麻风病的蔓延，去过风羊地区的人是不允许进城的，我一点也没在意，反正我也没去过，可是当一个年轻人看了我的身份证后，就把我扣留了，我知道丁山县离风羊地区有300多里地，我跟他说我没有去过风羊地区。
“丁山县属不属于风羊地区？”那个姓包的年轻人用这句反问呵斥了我三次。“去过丁山县的也禁止入城。”
后来我被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那个人像审讯犯人一样审问我，阻止我申辩，最后说必须把我关起来，以避免我把类麻风病传染给好人。
我要求给我丈夫打个电话，他们不允许，说我可能会把病传染给电话，后来我被带到了医院，一个专门关类麻风病人的医院，一到那里，我就感到整个房间都在打转，我呼喊，哭泣，但是没有人理睬我。
我和那些类麻风病人居住生活在一起，一个月之后我就真的染上了类麻风病。由于当时的医疗水平有限，我的病情很严重，我的身上起红斑，结节，大面积破损，不知道医生给我用了什么药，我的病情日益加重，尤其是我的面部，皮肤增厚，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瘤子，为此那里的医生和病人都叫我狮面人。我感觉我的世界都要塌了下去，思想也像一根线无所归依，一天天如行尸走肉般地飘荡着。
我在那里的医院住了有4个月，渐渐地，我的神经对痛苦不再敏感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当我的灵魂获得些许片刻安宁的时候，我的头脑也就变得越发清醒了，我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我同车的有15个人，都是来自丁山县那个方向的，只有我一个人被扣留了，我知道我是被人算计了，而那个算计我的人一定是叶家的大小姐叶织惠，她的目的就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出院那天，叶家的老管家来接的我，他拿来一份叶金祥拟订的离婚协议要我签字，理由就是我得过类麻风病，有传染别人的危险。我拒绝了，我并不留恋叶家，但是我有义务把我的孩子带回到叶家，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儿子和女儿的。
管家听从了老爷子的安排，给我买了这个房子，它大多数的时间阴暗着，上面是好多腐朽的阳台，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一天当中仅仅有两个小时阳光能射进来的时候，不过这刚好适合我，我怕阳光，我怕镜子，我怕见到我这张脸。管家老吴把我私人物品搬了过来，又留给我30万，说是老爷子给我的下半生的生活费，但是叶金祥要求我不要再回叶家，说心里话，即使允许我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我现在这副模样我不想吓着任何人。只有到了晚上，我才敢戴上口罩上街。
倪停雨讲了一夜，凌晨四点的时候她和林采菊才睡了一会。林采菊醒来的时候，倪停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林采菊再次打量着她，她并没有回避她，直面着林采菊。
那暗绿色的窗帘勇敢地被拉开了，“你来了，我生命中崭新的一页开始了。”被黑暗久久囚禁的倪停雨现在已经走到了明朗的阳光中来了，这一次，林采菊能够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她面色橘黄，两眉之间几块隆起扭打着，像团在一起的蚯蚓，眉毛光秃，左眼部长了一个瘤子，右眼睑下垂，眼球发红，如兔子的眼睛。两侧面颊增厚，密密麻麻细小的肉旮瘩拧巴在一起，高低不平。鼻梁塌陷，向左偏斜，鼻翼两侧的皮肤粗糙，像用粗麻绳子钩织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林采菊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矛和盾，想到了尘土飞扬的古战场，尖下巴本应该是好看的，但她偏偏嘴唇肥厚，耳朵短园也不应该算丑，但她偏偏耳唇粗大，不成比例。是的，难怪她被人叫做狮面人，她真的长了一副狮子的面孔，只是这个狮子还口角歪斜，左腮还偶尔不由自主地抽动几下。
“你还真行，没有害怕，过来吃饭吧。”说着她摘掉了假发。
林采菊看了看她几乎光秃的头，那几缕稀疏的头发也已经发白，孤零零地，如用胶水粘在头皮上。
饭后倪停雨拿出一个相册，“看，这就是从前的我。”
那时的她年轻，妩媚，头发浓密，飘逸，眼睛放着光，衣裙上绣着花，好似从红色的蛋壳里飞出来的鸟，身披彩色的羽毛，骄傲地拍打着翅膀。她一张一张地向林采菊介绍着，仿佛她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叶家。
“这个小宝贝好可爱啊！新鲜的，嫩嫩的，宛如躺在睡莲的花心里。”林采菊指着一张倪停雨怀里抱着的婴儿照片说。
“你知道她是谁的？你最应该知道她是谁的。”
“你们叶家的人，我怎么会知道呢？”
“她就是你，叶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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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8 0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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