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面

东栏一株雪

    离开故乡的人，故乡的产物总会成为他们心心念念的乡愁。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记忆中的炒面，不仅是舌尖上的回味，还是心中抹不掉的乡愁。在我的记忆里，儿时的故乡，每年麦收过后，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用新麦子磨制的面粉制作炒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上飘着麦香的炒面，也是难得的。因此，每到麦子收割的季节，我就会在心里天天数着日子，盼着麦子收割的日子早一天到来。因为只有在收割了新麦子后，生产队会按工分和人口数量，分给各家各户新麦子。有了新麦子磨成面粉后，母亲才会做每年仅此一次的炒面。

    儿时的故乡，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田野里的冬小麦，是故乡的主要粮食作物之一。每年九月下旬，田野里一派繁忙景象，播种冬小麦的大人们干得热火朝天。孩子们是最爱凑热闹的，喜欢跟着大人们到田野里捉蚂蚱。都说“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可是故乡秋天田野里的蚂蚱，依然是到处可见的，这就更增加了孩子们的玩味。常常是各种颜色、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蚂蚱，被孩子们捉到后，再用随处可采到的狗尾巴草的细秆，将它们一一串起来。一只只可怜的蚂蚱，在孩子们用狗尾草穿过它们的头部时，依然在挣扎。虽说蚂蚱是害虫，但是一个生命瞬间在眼前逝去，也是有些残忍的。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我们，似乎只在意自己玩乐的兴致了。蚂蚱被孩子们捉到之后的命运还不止于此，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把它们烤熟变成口中的美味才能尽了他们的兴。家境好一点的，拿回家用油一炸，还能变成家里大人们的下酒菜呢。

    等到田野里其它农作物都已秋收颗粒归仓，冬小麦早已郁郁葱葱地生长着了，秋阳下成了一块块绿毯子铺展开来。当所有秋天的影子渐渐消失，冬天的脚步声已经迈进田野、村庄。

    “给麦子浇水去啦。”上工的钟声“铛铛”敲响过后，生产队长开始派工了。每年冬天上冻前，给田野里的冬小麦浇水、施肥是必须做的。目的是为冬小麦和土壤储备养料，以备来年春天及时给冬小麦补充充足的养分、提高产量。天气越来越冷，郁郁葱葱的冬小麦，开始变成墨绿色。即便是墨绿色，也成为冬天田野里的一道风景。就这样，田野里的一棵棵冬小麦，在寒冬里织着它们的春梦。

    时间飞逝，一场场冬雪消融，一转眼又是一年万物复苏的季节。冬小麦们的春梦醒来，它们吵嚷着活动着筋骨开始返青。田野里又是一派繁忙景象再现，浇水、施肥两不误。鸟儿们在田野上空盘旋、飞来飞去，高飞低落间啾啾声入耳，一派祥和入眼。天地之间、大自然与人和虫鸟之间，构成一幅极其温馨的动态画。

    春和景明，田野里的冬小麦不负众望，春风中招摇着。欢愉的还有辛勤耕作的故乡人，“今年的冬小麦长势不错，如果能够风调雨顺，一定会有一个好收成。”

    天气越来越暖，冬小麦也不会偷懒。它们努力地生长着，拔节期、孕穗期、灌浆期展现出自己的风采。终于可以看到风吹麦浪的场景了，离我盼望的时刻也就越来越近了。

    “开镰啦！”麦花香四溢，故乡的杏儿也熟了。麦花香里夹杂着杏儿的甜香，田野、村庄氤氲着那独特的香气，慢慢弥散开来。这个世界，仿佛也被香气笼罩着。

    等到收割完麦子，麦子地可以开圈任由村民自由进入拾麦穗了。这个时候，大多是孩子的“战场”了。每年麦收时节，学校一年一度的麦收假总是不会缺席的。拾麦穗除了完成学校的任务，还可以帮家里多拾得一些麦穗，一定程度上能给家里增添一些口粮，也是孩子们乐此不疲的事。每个人挎着的篮子里的麦穗，想象着会变成一碗又一碗的炒面香，心里美滋滋的。

    炒面的制作虽说并不复杂，但是火候掌握需要技巧。母亲炒制的炒面，火候掌握的总是恰到好处。记得儿时故乡的面粉，大多是85粉。这种面粉的优点是出粉率高，味纯、麦香浓郁。缺点是面粉麦麸成份多，颜色比较黑。能吃饱就不错的年代，对于故乡人来说，没有谁去计较那些的。

    我记得每次母亲一说要炒制炒面，我们几个孩子都是兴奋的不得了。争先恐后地帮母亲干活，抱柴火的、拉风箱的、拿铁铲的，围在灶台边，恨不得立刻把炒面吃到嘴里去。母亲先是把一定数量的面粉倒入大铁锅里，然后点燃灶膛里的柴火。火不宜太旺，需要文火干炒，这样就不至于把面粉炒糊。之后要一直不停地用铁铲翻炒，为的是受热均匀。面粉在慢慢的炒制过程中，随着温度越来越，面粉原有的颜色也在发生着变化。锅里的面粉变得越来越深直至有些发黄之时，也会渐渐地散发出它特有的麦香，炒制时间越久麦香越浓。当一股股麦香沁入心脾，我的舌尖开始躁动起来。母亲是了解她的孩子们的，她一边不停地翻炒，一边吩咐着：“快去拿碗筷来，每人先给你们盛一碗尝尝鲜。”

    叽叽喳喳的我们欢愉的时刻到了，我的馋虫早已躁动不安。伸手从锅里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有诱人的麦香，那还顾得上烫手、烫嘴呀。结果可想而知，因为烫嘴，还没等下咽，竟然一张嘴喷了出来。惹得其他家人哈哈大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母亲做的炒面，因为经过加热炒制，所以储存期相对较长。晾凉后，一般是放在一个瓷制的罐子里，食用时随取也方便。食用的方法可以根据自己的喜欢而定，喜欢干吃的，可以撒入适量的白糖拌匀，然后直接食用，在故乡叫它干炒面。这种食用方法就是难以下咽，毕竟是干面粉。还有一种食用方法，就是取适量炒面和一定数量的白糖放入碗中用筷子搅拌均匀，然后再加入适量的开水继续搅拌成糊状，又香、又甜、又糯的湿炒面就做成了。记得儿时一碗吃不够、不过瘾，常常是一口气吃上它两碗湿炒面，才能满足我的味蕾。

    炒面与我而言是儿时难得的美味，可是对于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的爷爷来说，却是留在他记忆中的难以忘却。

    我的母亲是勤劳的，也是善良的。每年炒制炒面，总会给爷爷、奶奶一份。记得有一年母亲打发我给爷爷、奶奶送炒面，当爷爷看到我盆里的炒面时，神情是那么凝重。也就是在那一次，我第一次听爷爷讲述了他在抗美援朝战争中，与战友们在战场上吃炒面，共度难关、最终取得胜利的艰苦岁月。

    那场战争不仅是残酷的，也有寒冷和饥饿折磨着官兵们。饥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战斗力。后来，有炒面送往前线，饥饿问题是解决了。可是炒面干吃难以下咽，在阵地上又不能烧开水冲服，那样会暴露部队阵地的目标。严寒中，爷爷和他的战友们，只能就着冰冷的雪吃炒面。战友们的手冻得又红又肿，疼痛不止。有的还裂着血口子，可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和叫苦。他们先是抓一把炒面放入口中，随后再抓一把身旁冰冷的雪，放入口中一同咀嚼，刺骨的寒风也随之灌入整个口腔。冰冷的雪冰得牙齿生疼不说，咽到每个人肠胃里的炒面和雪水也是冰凉。在那样冰天雪地极其寒冷的冬天，我们的志愿军战士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爷爷回忆说：“炒面和雪吃到嘴里、胃里也是冰冷的，可是没有一个战友叫苦连天。”吃炒面虽说解决了饥饿问题，可是因为营养不良和缺失人体需要的各种维生素，爷爷的好多战友患上了夜盲症。也因恶劣条件下吃着冰冷的食物入口，更多的战友又患上了严重的胃疾。这些，我的爷爷也都经历过。正是通过爷爷的那次讲述，我对炒面有了敬畏之心和特殊的感情。炒面曾经以其特殊的使命，和那些无数不畏艰苦、英勇作战的英烈们，一起写入那场特殊的战争史。志愿军战士们是最可爱的人，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而那一页页可歌可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历史篇章，终将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后人。

    那天，爷爷特意让奶奶多拿出几只碗，每个碗里都放了炒面和白糖，最后加入开水搅拌好了湿炒面。每只碗上，再各摆放好一双筷子，然后他把那几只碗对着当年他参战的方向。我知道，爷爷这样做，不仅是在祭奠他的那些当年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们，也是在祭奠那个曾经的艰苦岁月。

    “战友们，现在条件好了，你们也来尝尝我家乡炒面的味道吧。”爷爷说完，向着他目视的远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也模仿爷爷的模样，行了我人生之中的第一个军礼。

    如今，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人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富裕了。炒面，或许已被人渐渐淡忘。与我而言，它不仅是我的乡愁，还是一个特别的记忆。回味之时，我知道，还有许多不应该忘记。

安珂伊儿

问好，欣赏文采！

优福

好文字，赏读。

梦帆

拜读，问好作者！

凉奕

好才华

虚心的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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