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有钱

未初 · 发表于 2024-12-16 14:48

我是家中姊妹兄弟六个中最小的一个。我七八岁时，大哥已成家单过，四个姐姐中也只有大姐在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其他的三个姐姐都在上学念书。父亲是一名普通的煤矿下井工人，母亲在家操持家务。

那时候，我已经上小学，没有想过，也不知家里是否富裕；那时候，我喜欢上学念书，喜欢算算数，喜欢听故事，喜欢阅览各种书籍；那时候，我的生活用品都是家里给添置，不用自己操心，只有学习用品，是需要自己主动向母亲要钱购买的。每当我想买一点学习用品，不管是不是必需的，只要我向母亲要钱时，母亲从来没有不给过。当我问：“妈，咱家有钱吗？我想买什么什么。”母亲总是爽快地应答：“有！要多少？咱家有钱！”母亲从来不多问我要的东西该不该买。于是，我是班级里第一个订阅《小学生报》报纸的人，是第一个拥有了语文课外参考书的人，也是第一个拥有《小学数学竞赛题集》的人。

我家是否真的有钱，我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父亲母亲向别人借过钱，也没见过别人向我家借过钱的。我也几乎很少看见几个姐姐向母亲要钱，好像几个姐姐也不需要零花钱。我那时穿的衣服都是大蓝大绿的那种，大多都是四姐穿过的，而四姐穿的是三姐穿过的，三姐穿的是二姐穿过的。只有每年的春节时，我们姐弟几个才会有一件自己的新衣服。新衣服也不是买现成的，是母亲买了粗布自己一件一件，一针一线地缝制出来的。

我家是否真的有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母亲总是闲不着，她爱整洁干净，爱整理家务。记忆中，母亲总是把一些碎布边角料洗得干干净净，整理得整整齐齐，有时给姐姐坐个座垫，有时给我做双鞋垫，也有时绣上一朵小花，补在姐姐衣服肘弯磨破的地方。在母亲眼里，一张干净的废纸片，一根别人扔掉的破铁丝，都是些好东西。她都会悄悄地叠起、弄规整、放好，更别提一口剩饭，一棵青菜，都舍不得浪费了。

上初中时，由于不知爱惜保护，我的眼睛假性近视了。开始较轻时，我幻想着有一天眼睛会自动好转的。可是后来却越来越严重了，到了初三那年，即使坐到班级最前排，我也很难看清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了。最后，不得不需要配戴一副近视镜了。就是这一次向母亲要钱时，给我留下了此后一生都刻骨铭心的母亲拿钱给我的详细过程：母亲认真地打开老式地柜的锁，轻轻的欣开老柜的顶盖，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拿开老柜里面陈旧的衣物，最后小心翼翼地从老柜底部取出来一个旧式包裹，双手放稳了，眼睛紧盯着包裹，打开了的一层包裹布，里面还有一层包裹布，再打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一共打开了五层包裹布，我才看见了一个老式的精致的小木盒。盒子里又分为六格，大大小小，规规整整放着不同面额的新旧不一的人民币。母亲小心地取出几张不同面额的纸币，哆哆嗦嗦地放到我手中，微笑着说：“咱家有钱，需要就买吧！”

我站在一边，被母亲这一系列动作惊呆了。母亲见我失神犹豫着，两手用力往我怀里揣了揣，笑着说：“快拿着吧，咱家有钱！”

“咱家有钱！”这句话不知母亲对我说过了多少遍。上高中时要住校，母亲嘱咐过，到了学校要吃饱穿暖，钱该花还得花，咱家有钱；上大学时，母亲嘱咐过，在外不容易，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乱花钱，也不能什么都舍不得买，咱家有钱；要参加工作了，母亲嘱咐过，工作挣钱了，要活泛一些，不能死抠死抠的，人情往来，改善生活，不花钱哪能行。家里面你就不用惦念补贴了，咱家有钱！

咱家有钱？！我这时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了。因为这之前几日，四姐曾经告诉我过这样几个事实：母亲吃饭时总是喜欢最后上桌，上桌后也不着急夹菜吃饭，故意吃得很慢，待大家都吃完了，她才尽量把残羹剩饭打扫着吃了。别人问了，母亲总是笑着说：“我爱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母亲爱美，可从未戴过一件首饰。直到有一天，姐姐看见她把一个易拉罐的拉环挂在了自己的耳孔里，背着人在屋里照镜子；每当姐姐张罗着给母亲买一件新衣服时，母亲总是推脱说自己不缺衣服。直到有一天，姐姐发现母亲的几件贴身的内衣都是带好几块补丁的。

……

母亲过世已经整整二十年零十七天了。今年的清明，我曾回家祭祖，按着老家的风俗，我给母亲烧了几大捆纸钱。烧纸钱时，我在父母的坟前念叨：“娘啊，儿给你送钱来了。您别再舍不得花了，我定期给您送！咱家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