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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这里随手拾起一块残破瓦片,其承载的历史也要比大洋彼岸的美国长。 2012年七月之初,为了体会一份唐风遗韵,我来到了古老中国的“故都”西安,这诗国之都,盛世帝国的中心,丝绸之路的起点,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呢?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幅萧瑟苍凉的古都画卷,已在历史的西风残照中徐徐铺展。 脑海中一座萧瑟苍凉的古老都城,历史陈迹在夕阳秋风里被时光慢慢雕琢。 步出西安火车站,一场骤雨不期而至,噼啪敲打着干燥的西北土地。身后,来自雨水丰沛南方的旅人迟疑了,而我,却一头扎进这干脆利落的雨幕中。本地导游小杨笑言,此乃夏都罕见的甘霖,于我们南方客,竟似一场别致的迎宾礼。稍顷,众人也纷纷冲入闪亮的珍珠雨帘。举目望去,巍峨的古城墙、蜿蜒的护城河、淡青的垂柳,尽皆浸润在升腾的白雾里。这雨,仿佛历史的潮汐,瞬间漫过心头,将那些结了痂、蒙了尘的记忆冲刷得鲜活起来——李杜文章的光焰,万千诗魂的璀璨,如同跳跃的音符,在晶亮的雨丝间激荡。 在稍稍的犹豫后,大家纷纷冲进闪亮如珍珠般的雨丝中,戴上旅行社发的那种灰色小圆帽。 大巴车沿着古城墙脚下沿着护城河沿着青青垂柳缓缓而行。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沿着古城墙根、护城河畔、青青柳荫,缓缓驶向曲江。“莫攀我,莫攀我……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折那人攀,恩爱一时间。”晚唐无名歌妓的幽怨,似随柳丝飘荡,诉说着千年前对真爱的卑微渴望。这如烟柳色,是她未曾干涸的泪眼。 在曲江一家餐馆吃过午饭后,大巴车驶向我们下榻的“含光门大酒店”,这座酒店也是仿唐式建筑,在西安,仿古建筑太多,真正的古建筑却所存无几,外国人视若珍宝的东西,中国人弃之敝履。 在前往酒店途中还行经大雁塔,据本地导游小杨说,大雁塔是西安唯一残存的唐代建筑。这不由得让我沉思起来,为什么作为中华文明顶峰时期的唐代遗迹在中国如此难以保存,而曾以唐为师的邻国日本在奈良和平安时代遗迹却为数众多,甚至有人说,“想要了解唐代,就去日本看看”。 小杨又说,自唐以后,西安(长安)不再是中国首都,又经“安史之乱”及以后的战火焚毁,唐长安盛况,唯有诗中寻找了。听小杨说话,叮叮咚咚,就像珠落玉盘,十分清脆利落,我暗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唐风遗韵? 在旅行途中,我有一种深切的体会,与其他旅游地很不同的是,西安众多旅游景点总是有著名的唐诗做注解,而且都是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很容易让人思接千载,让想象生出穿越千年的翅膀。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次日早上,大巴车穿过被金丝绒般阳光覆盖的古老城墙,驶往临潼华清池的时候,凝望窗外,我悠然想起这首流传千年的《长恨歌》。当汽车驶下“西潼高速”沿着山势起伏连绵不绝的青色骊山脚下行进时,我又想起那篇“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的《阿房宫赋》。 这雄峻起伏的青峦让我感觉大自然何尝不是一件“天然古董”,它默默见证了数不清的兴衰往事啊。 骊山属于秦岭北支,绵延二十余公里,最高海拔1256米。在三千多年前的西周就是王室后院,著名的“烽火戏诸侯”就发生在这里。当然,发生在这里令人感喟最深的故事时期还是那场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风流往事。大唐帝国因此由盛而衰。——“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令人深思的是,《长恨歌》对皇家丑闻的直白渲染,竟能存于当朝。这自由歌哭的勇气,岂非盛唐气象在文化血脉中的回响? 华清池外面是一长溜赭红色飞檐斗拱仿唐门店,我向来对仿古建筑有抵触,只觉得那是些没灵魂的俗气的“赝品”,我只钟情于“真古”,哪怕只是“残砖断瓦”,那上面也附丽着某种“魂魄”。但这些是贩卖“蓝田玉饰件”和兵马俑模型的店铺,尤其是蓝田玉,就会令我猛然想起那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心头为之震颤。古代长安郊外蓝田县盛产美玉。诗人李商隐以此为典故,写下千年传颂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锦瑟》诗中的蓝田玉象征赤诚的爱情,是人人渴望拥有的。可惜“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悠悠千古,亿万众生,想想谁不会为那失之交臂的遗憾茫然而惋惜而一掬清泪?于是我买了一只粉红色的玉烟嘴,在旅行途中反复把玩,却不料遗失于回长沙的列车上,想想也算是一件遗憾了。 穿过仿唐门楼,迎面是两堵唐代仕女浮雕墙。这种建造格式免于对内景一览无余,有含蓄之效。可是在我眼里,这些美轮美奂的现代仿古,实在就是东施效颦。我称道“圆明园” 远瀛观残垣断壁是对历史的尊重。 华清池内,唯余杨妃“海棠汤”与玄宗“莲花汤”的青灰砖池是千年旧物。“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斑驳的池壁前,遥想凝脂玉肌,亦无法回避一个冰冷的事实:无论华清池、大雁塔,抑或未央宫、芙蓉园,每一处帝王遗迹的基石,皆由万民血泪与骸骨铸就。盛世的光环,终难掩其沉重的底色。 我热爱唐朝,它是华夏王朝的铸模典范。但我更深爱那光照千古的唐文化,尤其是那无法逾越的诗歌巅峰。真正的唐代诗人,目光从未离开过苍生大地。那生生不息的唐风遗韵,或许从未断绝,它不在帝王的宫阙,而藏乎于——生生不息的民间。 暮色四合,我漫步于古都街头,试图在寻常巷陌中捕捉更鲜活的唐风遗韵。酒店旁公交站的一幕令人动容:寥寥数人,竟自觉排成队列候车。这微小的秩序感,在别处城市实属罕见。我一时疏忽越过,身后一声温和而坚定的质问:“你什么人?为何插队?”歉意一笑,对方亦报以宽容。上车后,又因无零钱窘迫而立,一位靠窗的短发女子悄然起身:“你坐吧,我替你刷卡!”她眼神清澈,话语简洁。这一序一让,非刻意表演,而是日常自然流露的教养与温良。这,是否才是千年文明最真实的熏染与传承? 途中经过朱雀大街的古老城墙边,灯火勾画出连绵的垛口延伸向远方,城墙脚下护城河边管弦声声,那是一场西安百姓的民间音乐会。 地处闹市要道的的钟楼,金色光芒勾勒出一座飞檐的古建筑轮廓,在幽幽夜空中像座辉煌的殿宇,皓月临空,扑簌簌一阵飞鸟在檐顶惊飞,如泼墨飞溅,倏忽融入历史的夜空。 ———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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