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棵杨树：河南老头

风荷 · 发表于 2015-9-2 16:04

本帖最后由风荷于 2016-3-21 20:48 编辑

忽然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骡马扬起四蹄奔跑的声音，她抬头寻找，发现“咔咔咔咔”的声音从西往东来，一个老头儿驾着一辆老驴拉着的捞车，她突然紧张起来，缩了身子，努力往白杨树的另一侧依偎，仿佛被这个人看到她就完了。

这是一种痛苦的经历，她的弟弟，两岁的时候差一点儿被一个赶着毛驴车的河南老头儿诱拐走，那老头儿给了弟弟一根炸馍，便趁人不备抱走了他，幸运的是走到桥头儿也就是她坐的位置再往东一百米的地方，被村子里的人看到拦下，通知她的爹来认领，大家伙狠狠地训斥了那个图谋不轨的人，虽然夺回了她的弟弟，但她爹的慌张，她现在都还记得，基本上算是给她们上了一堂刻骨铭心的课:对于单独赶着马车说一口河南话的老头子们要远远地躲开。

糟糕的是她听到急急的一声：“吁——吁——吁！”

那个老头子从一辆还在跑着的驴车辕上跳下来，拽停了驴子，而车子由于惯性则往前冲了几下才停下来。他对着公路上下迅速地扫了一眼，大路上没有一个人毛，他手里拿着赶驴鞭子快步横过公路，立在她的面前。

起初，这个人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似乎在无意之中捡到了一笔财富。他仔仔细细地从头开始打量她，很快就露出失望，但仍不死心，他低下身子，用拿着鞭子的手抬起她的脸，歪过头狠狠地吐一口唾沫在另一只手上，接着抹在了她肮脏的脸上，使劲地擦，待看到这孩子的脸与没擦一样，他失望得像是到手的金子变成了一块土坷垃。

等到这贱人又望到她包满了白纱布的脚，在凝固成紫黑的渍处还在一圈一圈不断冒着鲜红的血时，他赶紧将鞭子换在另一只手里，用鞭杆头儿戳了戳冒血的地方，马上有一股血涌了出来，她疼得要晕过去了。这贱人居然干脆用鞭子再一次戳着她冒血的地方不丢手，她觉得血又倒回到脑子里了，疼得连害怕都不知道了，虚汗珠子一颗颗的滚下来，天一下子在她面前就黑了下来。

这老头儿做出一个判定，就是自己可能捡回一个死尸。贱人总算收回了手，再一次狠狠地对着大地吐了一口，扭转了身子，一边嘟哝：“可怜呀！造孽呀！”

这个人对天吼起了豫剧：“我的大老爷呀!呀!.......”

他再次横过公路,蹦到他的老驴车上,头也不回猛抽几鞭,驴子撒开四蹄奔了起来，扬起一路小小的尘土，不久，驴车就变成了快速移动的黑点，接着消失在远远的地平线里了。

那个人走得不见了。

她从惊吓中缓过一小半魂来，侧了脸，像猪一样，挣扎着在身后的杨树上慢慢来回糙，又胡乱摸了一把已经沤烂的杨树叶子和土，也抹在脸上，尽力气使劲地擦，以减少她脸上唾沫的腥臭气。

她又累得不想动了。

她就像一只凄惨的奄奄一息的将死的小狗。每一个过往的人绝不肯来问候一声，勉强来个人却心怀不轨，每一个过往的车辆都无视她的存在，她从心底使劲盼望，恨不能用手抓住那个丢下她的人，期望他能回转怜悯她，发发好心将她送回家，她最盼望的是，她爹能感应到她现在的境况，很快就过来抱上她回家。但是上下像是能通天又没有尽头的公路上除开呼啸着急驰而过的车辆，白茫茫的路上连一个长得像人的影子都没有。

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以后，她躺下来，将身子放平在地上，一厘米一厘米地挪动，缩在这棵大树的背后，能抓多少就抓多少杨树叶子，盖在身上，尽可能地不使人发现她。

她仰望着树梢上的天空，灰白的天空里渐渐地闪烁着星星，大地笼罩在黑黑的宁静里，一会儿，她就远在千里之外，站在一颗星星上看自己，看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