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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自有一脉清流,怀抱着美玉般的品德。行走于稻浪翻涌的田野,风过处万物生长,恰似人间至善与天时相契的画卷。当稻浪裹挟山风奔涌过旷野,那些深藏于泥土的玉魄便随万物呼吸苏醒。
总见卵石在清流中敛尽锋芒。它们曾是棱角峥嵘的岩块,经年累月被水流温柔雕琢,终成温润模样。一如书院旧址那方残碑,苔痕覆盖了碑文,却盖不住青石里透出的端方气韵。老儒生晨昏拂拭碑面,枯枝为笔蘸露习字,半生未得功名,笔下风骨却比碑文更遒劲。原来玉质从不在椟中蒙尘,而在人俯仰天地的姿态里。
暮色四合时,稻浪渐隐于黛山。忽见田埂上数点星火游动,原是农人提着风灯巡水。那微光在苍茫大地明明灭灭,如散落尘世的玉屑。山野间,溪水映照卵石的温润光泽,那是时光沉淀的瑾瑜。农人俯身耕作,掌心厚茧叠着四季风霜,稻穗低垂的姿态谦逊如君子躬身。风自谷底升腾,掠过青黄相接的禾浪,千顷碧波应和天光,仿佛大地吐纳的呼吸。这风禾尽起的壮阔,原是自然对勤恳最庄重的回响。此刻方悟:风禾尽起之壮美,不在千顷碧波翻涌,而在每一株垂首的稻穗里,都住着不折的脊梁;每道掠过旷野的长风,都在传唱未染尘埃的初心。
风掠过稻田时,穗尖总朝着同一方向低伏。原来,禾苗懂得风的密语。幼时见祖父暴雨前抢收稻谷,佝偻身影在乌云下奔走如舟。我问为何不待雨停,他抹汗笑道:“风在催呢!。”直到秋收夜随父辈守谷场。霜月下,父亲将瘪谷仔细拣出:“莫嫌它空,虫鸟冬日靠它活命。”远处未割的稻丛沙沙作响,似在应和。后来每见风中起伏的稻浪,便知万物皆有律动。顺应天时不是屈从,而是读懂天地心跳后的从容共舞。忽然懂得风禾尽起之“尽”,非竭泽而渔,而是让每粒种子各得其所。那夜飘向荒地的瘪谷,今已化作坡上离离新苗。
山寺藏经阁有只裂痕陶钵,插着野菊数茎。小僧说这是暴雨夜从坍塌旧墙下掘出的,本欲丢弃,老住持以金漆补缝:“破处透光,正好养花。”后来每见陶钵在经卷旁静立,便觉怀瑾握瑜者从无完璧之傲,反在残缺处生慈悲。恰似断弦古琴仍能作松涛声,玉有微瑕更映照人间本真。
暮色浸染层林时,山寺钟声荡开云霞。檐角铜铃轻摇,似在应答远方的风。石阶缝里钻出细草,承着露水盈盈而立。忽觉怀瑾握瑜者,未必显于庙堂。那些俯身泥土的脊梁,那些守护本心的沉默,早已在岁月里长成玉的筋骨;而风过平野时涌起的千重绿浪,恰是光阴对纯粹灵魂最磅礴的致敬。
总有人将美玉藏于襟怀。想起山间遇见的采药老者,布衣竹篓,指认草木如数家珍。崖边孤兰将开未开,他驻足轻叹:“再等三日便好。”不折一茎,只取所需。那份对生命的敬畏,是揉进骨血的清朗,比玉更透亮。
怀瑾握瑜,风禾尽起。云程发轫,万里可期。玉魄沉于厚土,愈久愈见清辉;心灯燃在暗处,愈夜愈照长空。当心间蓄养清泉,自能映照星河璀璨;当步履丈量厚土,终见风起处万物生。
20250915于山东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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