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苹果

石也

　　大园子只有二三亩光景，小园子却有十多亩，且在四周不断拓荒，呈逐年壮大之势。大园子离家近，果树已经长大，成了家里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小园子距家远，星星点点也种了些树，但是还不成规模，一年到头的结不上几个果子，也没有打围墙还不能算作园子。家里最主要的劳动却都是小园子里进行，大园子不必操太多心，只需在农时施肥、浇水、打药、修剪果树、摘果子，完了就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就坐实了。大园子的投入和产出基本稳定在一定的数额，操心是那些，少操心也不会因此减产多少，平常只需不定时的去查看一番，一年的收成稳稳当当的挂在树头，放心着呢。小园子就不行了，它是一个正在努力长身体的小孩，需要家长时时处处的照看、呵护，功夫做不足，果园就成不了气候。
　　这些情况是新媳妇麦叶后来才弄清楚的，结婚前后，她的"小伙子"良树带着她去自家所有田园都转过好多遍，有引领新主人巡视的意思，当然也有显摆炫耀的意思在里头，看吧，这阵势决不简单，决不是你娘家能比的。良树大手一挥，兴冲冲的对麦叶说叶儿你看，这一片都是咱家的。他的话一点也不外道，已经把麦叶当成这个家里重要的一个成员，麦叶很享受这种待遇，呵呵笑着随他走了一趟又一趟。夏天里一个阳光柔媚的中午，他带她去大园子去摘时令水果。没走上几步，他和她都已被汗水湿透，整个人精光水滑的就像刚从雨地走过。汗水太多了，抹掉一把，新的一层更细更密的汗水又汩汩的冒出来。她说热哩!良树心疼自己的媳妇，拉着她快走几步，不无得意的说旁人家的果园离家都好远，咱家的才几步路，这是父亲前些年磨破嘴皮才和别人置换到的。稍微坚持一会，等到了果园，再热也热不到哪去，树下凉快着呢。
　　果园果然清凉得多，密如伞盖的巨大树冠撑起连绵的一片阴凉，硬硬在流火夏日营造出一方别有洞天的新天地。虽然也有一些细碎的阳光透过树隙泻进果园，但这样的阳光因为果树的遮掩已经变得温顺了许多，倒是为果园平添了一份情趣。枝叶间藏匿的果子已经大如鸡蛋，在阳光的抚摸下闪着晶莹的诱人的蛋青色光芒，妩媚极了，可爱极了。一股一股带着果实淡淡清香味道的轻风也从果园四周吹进来，果园似乎是一个烈日关照不到的地方。阳光火暴的性子被果树的枝叶默默过滤了，那股热辣辣的激情也被稀释了，消磨了，就剩一股一股凉丝丝的轻风，有一搭没一搭的拂动人的面颊和身体。果树似乎也很是享受，轻摆枝条作出摇头晃脑的陶醉姿态。一进果园，麦叶就感到通身舒畅，满身的汗水瞬间偃旗息鼓不见踪影了，她欢叫着丢开良树的牵拉，一头扑到一片绽放着兰色小花的苦菜前。麦叶轻轻的拈起一片苦菜叶，才发现它的茎叶单薄脆弱得可以，稍稍一拈就断了，嫩生生的就像忘了生长。她从前吃过很多的苦菜，可就是没见过这样嫩的这样诱人的苦菜，她忍不住拈了几茎苦菜送进嘴里，苦菜的味道即刻在嘴里漫开。果树太霸道了，它把田里的养分全部据为己有，把这片土地的采光权也独吞了，害得树下的花草和粮食不得不以非常规方式完成生命它们爬在地上的样子真是可怜。她这样想的时候良树已经撵到她身后，他从后面抱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早已伸进了她的衣服。苦菜的味道很快也浸进良树的嘴里，但他一点也不觉得苦，反而大口大口的吞食着这股甜丝丝也苦巴巴的奇怪味道。刚降下去的温度忽然又被他点燃，汗水也再一次爬上他们的身体。麦叶的挣扎形同虚设，良树抵着树干轻易的就把自己的老婆强暴了。麦叶在整理衣服的时候，说了句"树都是坏的"，亮树不明其意，却放肆的坏笑起来，像是要证明他这棵树确实如麦叶所说，"是坏的"。
　　果园真是个好去处，刚刚在推搡、阻挡、挣扎，甚至迎合的过程中积攒的一身汗水，随着激情的燃尽，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绵延无尽的舒爽。麦叶倚靠在树干上，望着被枝叶遮盖了的蓝天白云，急促又认真的想了一些事，想她远嫁后的甜美生活，也想她姑娘时代的故乡。麦叶十来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正应了越渴越吃盐那句话，在稍后一段时间里，她的父亲也因对母亲的过分思念神经失常了，从此四处飘荡过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逍遥日月。父亲有时也回家住些日子，但他不会为麦叶的生计和前程着想了，他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值得庆幸的是，奶奶还在，奶奶还能拉帮麦叶一把。直到麦叶成人后，奶奶才托关系把麦叶许配给经济条件稍好的良树。
　　同是西北干旱带上的两个县份，却把日月操持的各不相同。奶奶看好的就是这个，她不能给麦叶更多的照顾，只想把她送进一个不愁吃饭穿衣的好人家，不要再饿着了，冻着了就很好了。其实故乡的季节都很格色，热起来没完没了，冻起来也让人顾头不顾腚。但冻的时候人可以爬热炕上焐一焐，再穷的人家也有能耐拦来柴草，把一通大炕烧得通红。真正难对付的是热，一到伏天，太阳就对故乡实施垂直打击，热浪一拨一拨似千斤大鼎下压、下压，让人躲无可躲。就算是光着身子出门也热得不行，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冰水里再也不出来。可是哪有现成的冰水等着人往进扎啊，何况人们还得出门下苦挣光阴。
　　麦叶和奶奶没有多少劳动，她们只在早晨和傍晚凉爽一点的时候去田里干一阵，就能轻易的把田里的活计做掉，就能维持奶奶孙子的生计。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家屋里打发。中午热得实在收不了的时候，她就扶奶奶去地窖里躲一阵，她在地窖里铺了好些干草，但地下的潮气还是源源不断的渗进身体。在她们获得短暂的凉爽的同时，也为健康埋下了祸患。故乡盛产土豆，家家都有一口阔大的地窖，用来存放土豆。麦叶和奶奶进地窖纳凉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但他们没有笑话她们，而是纷纷"贱人学样"钻进地窖躲避日头，当然，光阴好的人家会在地窖里支上一张床，但麦叶和奶奶没有。
　　果园的凉似乎和地窖的凉不是一回事。麦叶在心里做着比较，地窖阴冷潮湿，凉的肤浅而毛糙；果园清爽利落，凉的透彻而深刻。
　　良树捧来新鲜的李子给麦叶吃，咬一口，汁水横流，芳香四溢。甜美满足的日子味道立刻在心头萦绕开来。想着想着，她就咯咯笑开了，刚吃进嘴里的李子也像她甜蜜的笑声，咕嘟咕嘟从嘴里往出冒。
　　傻样儿!良树嗔怪道，吃上几个李子就把你乐成这样，往后还不知道要咋样。
　　麦叶没理他，仍旧痴痴笑着。心里却在想，唔，人是好人家，地方也是好地方，真要铆足劲，和良树好好过日子呢。
　　良树丢下一句我去大园子里铲草，就骑着摩托飞出院门。日子已经滚过了麦黄七月，滚过了酷暑八月，进入了金风送爽的九月，天却依旧热着。麦叶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准备随良树下地干活。这个良树真是个慌张鬼，这么热的天，下地干活却只带了把锹，热了怎么办，渴了饿了又怎么办啊？麦叶荷了把锄，又给良树带了些干粮和水，还有凉帽，就匆匆向远处的那个园子走去。呵，那块地要是圈起来做园子，真是大得没边啊。
　　可是她没在这连片的地里找到良树，却在埂边碰到同样来铲草的田邻朱八丈。朱八丈还没开口说话，先是大声吆喊的哟嗬一声。这一嗓子来的太突然，麦叶差点给吓的滚进渠里。
　　她定了定神，怒目说你神经火道的，吓死人了!
　　新娘子家家的，不在家里度蜜月跑这野地里干什么来了？
　　我给良树送点吃喝，他说来这铲草，咋就不见个人。嘻，我们都结婚好几月了还蜜月？你可真有意思。
　　这么说来你是给铲草的人送吃喝，在这铲草的的人只有我一个，你直接说是给我送吃喝不就成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一早就来了，根本就没见你家良树的影子，怕是进城去潇洒去了。男人有点业余爱好也算正常，你也别不平衡，他潇洒他的，咱们潇洒咱们的，趁着现在没有旁人，咱俩二一添作五，一块乐呵乐呵？
　　想得美!麦叶作势要挥锄打朱八丈，快滚一边去。
　　朱八丈惊叫着跳开，还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发那么大火气坏了身子，他可陪不起良树一个活蹦乱跳的攒劲媳妇。
　　麦叶不再理朱八丈，自管到园子里找良树，可是确如朱八丈所说，"连个影子都没有"。那么良树可能是去了另一个园子，可是那个园子小小的，连这个园子的五分之一都不到，怎么能算是大园子？
　　麦叶最终是在离家近的园子里找到挥汗如雨的良树，良树还埋怨她咋来的这么迟。麦叶就把走错地方的这一段给良树毫无保留的说了，临完还说朱八丈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良树却动了怒，狠狠说他有个屁!三十几的人了还不着调，连个家也不成，整天死皮赖脸的招惹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他说，"我给你说过了，别理那号人，他的手是村里最闲的，动不动就惹乱子。你咋就不听呢？!"良树很激动，就像受了天大的侮辱，就像朱八丈真的是洪水猛兽，和他说句话也十分凶险。
　　麦叶还从没见过良树这样，她倒不觉得朱八丈有多不好。但是此刻她不能再多说什么，她把劲用在锄头上，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果园那些本不繁茂的杂草。
　　其实麦叶已经听很多村人说过游手好闲的老光棍朱八丈的事情，大家众口一词的说他的手闲。光棍朱八丈带着这样一双着名的手，整天走东家串西家，看到什么都想逗一逗，惹人心烦。村里一半以上的家电他都侍弄过，一半以上的农机他都使用过，村里所有的手机电话他都拿来研究过，村里半数以上的新媳妇的盖头都是他抢先揭起的。这样看来，朱八丈的这双手不是闲，而是忙。不光手忙，嘴也忙。可是村人偏偏说他闲，村里人好像很喜欢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把大的说小，把小的说大，高兴的时候哭，痛苦的时候笑。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这些话。
　　麦叶和良树结婚的时候，朱八丈也来帮忙，贴喜联、吊屋顶、接有线电视、架后厨高炉，甚至做婚礼司仪，什么活儿都干，哪里都有他的身影，兴冲冲乐癫癫的就像是要为他自己办喜事。感觉上，他是个很不坏的人，手勤嘴也勤，不过村里人对他好像有陈见，总是尽力躲着他，总是在说他那双闲手的不是。


　　为了让良树消气，麦叶答应不再搭理朱八丈。可是在一个地方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一直冷着脸不递一句话吧？
　　这一天麦叶在院里洗衣服，良树在屋里看电视。突然，两个人都被一声晴天霹雳似的哟嗬声从各自的事体里惊起。朱八丈高调出场了，"大兄弟，大妹子，把你家的苹果筐借几个救救急，行不行，吱个声。"
　　"哎"麦叶欲言又止，着急的把水淋淋的手搁在膝盖上擦干，又无奈的重新放进洗衣盆。
　　"借，自然不是问题。可这个时节要那玩意有什么用？果子都还绿莹莹没个色度。"良树推门而出说。
　　说话的工夫，朱八丈已把手搭在良树新买的喷雾打药机上，哧一声扯着了机器，满意的拍着手说，"这是个好东西!"
　　良树快步过来熄灭了机器，朱八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右手食指冲着良树摇了摇，"大兄弟，不是我当哥的说你，你也太木头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干什么都得有超前意识还没结婚就得为娃娃做打算，果树种上就得想卖果子的办法。果子没熟也得想办法让它熟，让它早熟，让它尽早占领市场先机。"
　　"实话对你说，我联系到一个贩子，人家就收绿苹果，半红不红的不要，齐码码红透了的也不要，价格还比平常年景的高。至于人家要绿苹果干什么，我不好说也不能说你想嘛，连我们这些榆木疙瘩屎肚子土老鳖都能想出催红苹果的招，人家有什么不能的？人家要的数量不多，本来我想把我前川那的凑巴凑巴就够了，不敢再对别人张扬，要是全村人呼啦一下都去交，我估计会让贩子为难。既然让你知道了，别人的我不敢说，只要是你家的照单全收。"这一段，朱八丈是对着麦叶说的，明显有显摆的意思，甚至还有一层邀功的意思。
　　麦叶不语，仍在低头用力的搓洗衣服。良树分析说今年的果子太多太稠，大多果子根本就见不到阳光，色度肯定上不去，绿苹果多没走势，如果先把绿的解决了，剩下的果子才容易上色，也能卖上好价钱。他对朱八丈说，"明天，我们也下（摘）点绿苹果，你可得保证都能收了。"
　　"肯定收，还明什么啊，现在就去下，七五以上的。"
　　新一轮下苹果的劳作就在朱八丈的煽乎下拉开了大幕。人一忙起来，简直没个入屋的时间。由于好多果品的成熟期错前错后挨得很紧，人一下子忙的顾头不顾脚，安排的再周全也难免有做不到的地方。"大户"们更是深受其累，不得不从山下雇人来帮忙。果子很诱人，果子的收益也让人心动，但要下的苦很多，让人既焦急又无奈。下苹果、分级、甄别、包装、装箱、打听最新的果讯、交苹果、打条子，变现等等环节一字排开，等着果农逐一落实。落到实处，一年的收益才算有了结果，高悬的心也会重回胸膛。
　　良树家的果树不算少，劳力却只有他和麦叶两个，紧当紧忙的也不能把活计做得有条理，不是错过了好价钱，就是撵不上贩子，田里活计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直在那搁着，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倒是那"一手人"朱八丈凡事都能做在前头，整天逍遥的骑着摩托到别人家乱蹿，不断给村人带来新的果讯，不厌其烦的和别人交流卖果子的心得体会。麦叶到底没能忍住，问良树，"你说，他咋那么闲？"
　　良树说他家里只有三四亩果园，没有多少活计，这些年靠油嘴滑舌拉拢了几个外地贩子，做代办赚了不少，家里一有活，就拿出老板的派头雇人去做，他基本都不上手，只是到点验收就行了。这样一来，他那双闲手更闲了，东家撸一把，西家插一杠子。
　　良树终于听取了麦叶的建议，决定也雇几个人，尽快把果园整利索。依着麦叶的意思，先把色上得好的个长得大的下掉，绿的小的让它们接着长。良树坚决反对，理由是树大林深，靠自然上色长个肯定赶不上趟，还可能错过行市，整得两头都要瞎。现在当紧要做的是，把那些不受看的绿蛋蛋全部下树，搁到园子里"绿（念路）"起来，在贩子离开前统统交代了。麦叶知道，在这个地方，所说的绿苹果就是把绿苹果变红变成贩子喜欢的颜色。
　　绿苹果还是一项技术活呢。果农经过长期对比研究，创造出两种绿苹果的方法并且推广使用：一是把绿苹果平铺在园里松软的土地上，接受阳光和晨露的多重洗礼。用不了几天，露在上面的半张苹果脸就会变红，然后再翻转一下，把没红的那一面露在外头。有人为了让苹果红的更快更透彻，还会在地上和苹果上喷点水；二是把苹果装进塑料袋，然后挂在树枝上。这种方法快虽快，可苹果容易被毒日头晒煳，因此要谨慎使用。总的说来，这个地方绿苹果的方法基本绿色环保，不会对果品的质量产生大的影响，更不会产生有害物质。但是，经过"绿"才变红的苹果的红色不比自然红，总有那么一层锈色。外人根本没法分得清，苹果""绿"的越早越好，越容易出手。
　　雇人"扫荡"小园子这天，良树因要在大园子绿苹果就没去小园子。作为女一号的麦叶当仁不让的成了"老板"，她为来人简单的分配了任务，却不想像别的老板一样，袖着手满园子转着圈监工。雇来的都是山下的熟练工，可能比她业务更熟，用不着乱操心。在麦叶的记忆里，娘家似乎不曾有过果树，其他树也很少。看着那些下苹果的人轻盈的在树上走动，伸手就可以抓到一个又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麦叶的心也活泛起了有闲转的工夫，为什么不能上树亲自体验一下采摘的乐趣？
　　让麦叶上树，就相当于赶鸭子上架，就相当于让瘸子赛跑、哑巴说话，难度自然不小。可是以后，自己注定会成为这个苹果之乡的一员，如果连树都不会上，会叫人笑话哩，就是旁人不说，自己也会因此害羞。上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麦叶为自己鼓着劲。麦叶狠狠心咬咬牙，竟然真就上去了。上树原来和翻墙上房一样简单，心里只要有向上爬的念头，该抓手的时候抓手，该蹬脚的时候蹬脚，待手和脚都有枝可依，她就成了树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上树的目的不是登高远望，也不是贪图凉快，而是要手脚不停的下苹果。麦叶也不想叫自己那么没用。她极力克服着恐惧和因恐惧而来的颤抖，伸手摘下一个又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她像精心呵护一个个肉红的婴儿一样轻轻的把它们放进果篮。每摘一个，她心里都会滚过一阵难以言说的欢悦。挂在枝头的果篮很快就盛满了婴儿粉嘟嘟的笑脸。好了，麦叶心说，终于像个果农的样子了。这时候她看到田邻朱八丈骑着摩托风一样驶进自家果园，那些下苹果的人好像都认识朱八丈，纷纷扭头打招呼，并用近乎讨好的声气夸赞他的逍遥
　　朱老板的生意越做越红火，人也活得越来越潇洒。
　　朱老板，以后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别忘了提携提携大伙，好让兄弟也能像你一样过几天神仙日子。
　　朱八丈好像很受用这肉麻的抬举，嘻嘻哈哈的和这些人扯着闲话。
　　麦叶想叫来一个人，帮她把果篮接下去，可人们都在各行其事，无暇分身。唉，算了，自己下吧，自己应该有能力把事做得更完美圆满一些。果篮死沉。麦叶勉勉强强提着果篮下了一级树枝，却在另一个树枝上止不住的打起了晃。突然，她一个趔趄，直挺挺朝树下栽去。麦叶最终抓住了一枝凭空伸出的树杈，一篮子苹果却跌落下去。
　　人们纷纷跑来支援麦叶，人虽然安全的着陆了，可一篮苹果都落了伤，等于报废。麦叶望着伤痕累累的一地苹果不住的抹眼泪，人们七嘴八舌的为她宽心，只要人好着，一篮子苹果不算什么。麦叶却哭的更伤心了，就像大家的好意劝慰是在鼓励她放声大哭。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让她歇一歇。朱八丈朝人们大喊一声。
　　麦叶只管埋头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一只大手轻轻的抚在她头上，好了好了，这些苹果还能当落果卖，差价也就你家良树的一包烟钱，你这是心疼他，不让他多抽，好有个好身体。
　　朱八丈!这个手闲得痒痒的家伙果然闲的可以。
　　麦叶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猛地跑开一段说，爪子拿开!
　　人们依然在忙着手头里的活计，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朱八丈似乎不觉得没趣，还自嘲的笑了一笑，"兄弟家的好像还是个绿苹果蛋子呢。"但是"绿苹果蛋子"已经不再理他，去最西头的埂边继续下苹果，丢给他的只是一个冷硬的后背。
　　这一年的苹果大获丰收，全村全镇都为此长了精神。良树这样的大户个个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多人家在忙着为自家置办新式电器，还有人准备翻修房子，还有人准备存下来养老，良树想买台挖机再把周边的荒地再垦点来发展果园。朱八丈做代办也赚足了油水，闲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买了一辆银白色的小车，鸟枪换炮的他越发"闲"得直哼唤，整天开着车东游西逛。一次在路上碰到麦叶，他软磨硬泡要带麦叶"去个好地方"，麦叶直楞楞的告诉他，"你最好是找个愿意逛的人去"。据说朱八丈这个老光棍在媒婆眼里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求亲的队伍一拨接着一拨，但朱八丈死拗，一个也没能看下。听到这个消息，麦叶感到很意外，同时又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和一点点说不清意味的小欣喜。
　　麦叶进入冬闲后怀孕了，她拒绝吃良树买来的保胎药，她要让自己肚子里的这个"绿苹果"自然成熟，而不需要靠其他手段促成瓜熟蒂落的过程。她发现绿苹果虽然能经过"绿"改变颜色，但那过程其实少了顺理成章的坦荡，有点投机，有点隐晦。但不管怎样，要做母亲的喜悦还是终日笼罩着她，她感到由衷的欣慰、满足，她要把这欢喜的味道放大，放大到整个待产的日月。她感到良树也喜悦的，他跑前跑后，比从前更尽心的操持着这个家，比从前更尽心的服侍着自己的老婆，就像一台永远不会疲劳的机器。
　　
　　但是有一天，良树从山下回来就一直阴着脸，怎么逗他也不肯笑一笑，做起事来也懒洋洋的没一丝儿精神。麦叶以为他是在农忙时节累坏了，就让他上炕躺一会，随口又问他晚上吃什么？
　　吃什么吃？我没心情!良树大喊一声。
　　你小声点，别吓坏了孩子。
　　还好意思说孩子!你说，老光棍怎么就"把你调戏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麦叶颤着声问。
　　要不我提醒你一下，下小园子苹果的那一天。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抵赖!
　　一年的欢笑涌上眼窝，一年的辛苦涌上眼窝，一年的委屈也涌上眼窝。麦叶终于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哭了一会，她对着良树又捶又打，"姓姬的，你还是个人么？"
　　良树却像木头一样，不出一声。

上官楚伶

拜读，新年好！

逍遥漠仙

顶，问好

高山流水

好文笔，学习了~

九月冰菊

文笔优美，送上问候。{:1_7:}

浮华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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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烟雨

{:1_7:}猴年愉快！

鲁冰层层

好文笔，新年快乐！

素点

好文，拜读

色色三毛

{:3_196:}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