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三十九章

周佳磊 · 发表于 2022-5-31 16:22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三十九章

时光悄然无声地来到公元一九九二年四月二十日的上午，劳改场党委决定在下周一上午九时，于总场狱内的劳动广场举办“秦岭劳改总场春季文艺联欢会”，由狱警和劳改犯共同出演节目。赵光明场长派来冷静通知我和妻子分别代表犯人和犯人家属，各演一个拿手节目。

   当冷静说出赵场长的来意后，我和妻子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文雁哥，有什么呀。这是组织的决定，正好也是你提出申请减刑的机会，我把申请表都拿来了，你填好后，咱们商量一下出个啥节目，我随后报给赵场长审查批准。”
   我认真填完了表，交给冷静，说道：“冷队长，我除了会点酸溜溜的诗词外，不会别的。”
   冷静莞尔一笑道：“你不是武功好嘛，那就表演武术吧。”
   玉蓉扭头笑道：“我们当家的可不能表演这个。上次，赵场长提议文雁和狱警们切磋武艺，结果除你打个平手外，谁能打过他呀？这已把大家的面子伤的不轻了。这次要是表演到位吧，恐怕惹得他们不高兴，这不是明显骚他们皮，揭他们短么？要是表演的不到位，不但冷了场子，也把我老公日日练武的名声搞臭了。好歹他原先是个教书郎，也是练武人，这可如何是好？”
   冷静呵呵一笑，“姐，你怎么也成了我文雁哥那种前怕老虎后怕狼的斯文人啦。要我看，表演就要演到位。狱警们不高兴，说明他们功夫没学到家，只有继续虚心学才对，那能有嫉贤妒能的瞎心眼。我决定就表演打拳了。姐，你是省上的名演员，自然就来段黄梅戏了。”

   送走冷静后，我和妻子坐在木房门口清凉干净的石阶上，一起欣赏暮春之夜湛蓝天空上的美丽圆月在薄薄的云层里穿行。夜晚的秦岭深处也蛮凉飕飕的，一阵风从重叠无边的山野急速吹来，时不时让人不由得哆嗦一下。
   “文雁哥，今晚赏月到此结束，这会我有点冷，咱回屋里暖和一下吧。”玉蓉和冷静刚才一起老虎杠子地划拳喝酒，此刻，她穿着毛绒绒的米黄色睡衣，整个人显得鲜艳欲滴、红润诱人，呈现出一番娇媚女儿的羞态，好不诱人。
   她看我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娇羞道：“呆子，看什么看，我脸上有花么？”
   披着黑皮大衣，脚穿铮亮黑皮鞋的我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迎着她投来的询问目光，笑道：“当然是看美女老婆你这朵花了。有道是，马上看壮士，月下观美人，我咋不能看。”
   “能，能！”玉蓉笑道：“不和你瞎咧咧了，我想睡会。昨晚叫你闹腾得根本没睡好。”
   “要不要借个肩膀给你？”我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
   “去。”听到我故作大方的语气，引得玉蓉一阵大笑，眼中浮出一种淡淡迷朦，仿佛弯着一汪春水，脸上淡淡娇羞着，充满了少妇的妩媚与风骚，惹得我看呆了。我冲动地抓起她柔软的玉手，那纤细手指带着一种透骨的冰凉。我把它拉过来，用嘴里的热气哈哈她的指尖，“冷不冷？”顺势拉她的身体朝我怀中靠了几分。压在我身上的高耸乳房那种软绵而又香艳的强烈刺激，不由我蠢蠢大动，把冰凉稀渗的手伸到她衣服下的肚皮上，“呵呵，我们这样抱着不就暖和了吗？”
   玉蓉的脸上立刻满布娇羞欲滴的嫣红，鼻尖上凝着几点细密的汗珠，樱桃小嘴微微张开，碎玉一般的牙齿里发出一声轻柔动听的呻吟，玲珑有致的丰盈身子被迫压在我怀中，一股馨人肺腑的幽香扑面而来。那是她刚才喝下又呼出的玉酒清香。
   我爱恋地揉捏着她那对富有弹性的大奶子，“老婆，你的乳房乃世界级绝品，人也是美女中的绝品，是个男人见了你能把持得住？”
   妻子假装恼道：“就你个色鬼把持不住，谁能像你。”我也假装气恼地狠狠搔她的痒，把她一时挑逗得软瘫在我怀里。妻子如春水荡漾的眼波里满是慌乱的神色，小声劝道：“二杆子，墙头上有哨兵呢。”她看我不管不顾地越来越放肆了起来，拗不过我的瞎闹，只好拉起我慌张地跑进房子，关好房门，放下窗帘，双双倒在了床上……
   一阵新鲜刺激而又激烈的云翻雨播后，房事过后的玉蓉几乎软瘫了，她像小孩一样把头埋在我怀里，颤声道：“我刚才差点要被你又粗又长又硬的二十一给操死了，都是你个色鬼害的呀，你前世就是骡子——呕……呕……”突然，她扭过汗津津而又粉红的瓜子脸，把嘴伸到床外，吐出了一滩酸水。
   看到这，我明白了，“老婆！你怀孕了！”赤身的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赶忙拿来热毛巾，又端来一杯热乎乎的红糖水。
   “你怎么知道的？”斜盖棉被的妻子一边喝着热腾腾的红糖水，一边瞪着眼诧异看着我。
   “我看过孕妇大全手册，咋不知道？”我满眼放光。
   “可你知道的还是比我晚呀！其实我怀孕已三个月了，只因我个高腿长，加上妇产科的王医生偷偷告诉我，我怀的可能是个女娃，所以我外表看起来不显眼。难道你一直没看出来我的肚子大了么？”看到妻子把手中的玻璃杯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我赶紧扶她睡在被子里。
   妻子一语提醒，让我尴尬起来，抬头看着她，憨憨的笑了。

   四月二十五日上午，犯人和犯人家属按事先安排好的位置，宛如棋格一般整齐地被排成四行四列两个方阵。主席台上坐着省公安厅一位姓马的副厅长、赵光明场长和两个副场长以及一个副政委。主席台右前方坐着十几个由狱警和犯人组成的管弦乐队，一副打着“秦岭劳改总场春季文艺联欢会”字样的大横幅，被高高挂在台前的两根电线杆上。四周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气氛显得热闹而和谐。
   我坐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迎着早晨温暖的太阳，眯眼朝四周看了看，就见监狱高墙四角的哨兵房前的墙垛上架了机关枪，通常四角是一个哨兵，今天增到了三人。他们都如树桩般笔直立在墙头上。偌大广场的四周也是全部武装的狱警和十几个吐着舌头的狼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这群一千多名犯人，顿时让人觉得热闹的背后是阴森森的设防和戒备，感到脊背都在丝丝冒着寒气。
   我把视线透过黑压压的人群，朝东南方向瞭去。那是狱警和劳改场职工们的生活区与工作区。三座面南背北呈“凹”字形状的五层办公大楼和不远处几座呈“品”字形的高层家属楼，都一齐掩映在由椿、杨、枫和槐树组成的苍翠欲滴的林海里，几排碧绿的烟柳纵横交错地点缀期间，显得那片很大的活动区域幽静、温馨而神秘。一处水泥铺就的偌大篮球场上，两个警察和几个劳改场职工正在龙腾虎跃地打着篮球，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和喊叫声。回头再看高高的铁丝网墙隔着北面犯人的住宿区，那边可就寒酸阴森多了。四排并列面南的四层砖混结构的毛胚房，一齐头顶屁股地矗立着，每排楼房被禁锢在铁丝和铁栏杆焊成网状的、相对独立的空间里。它们之间是架起三米多高的钢板铺就的走廊。每座房前栽着小小的碧绿雪松，不及牢房小小的窗台高，在一片昏蒙蒙中，鲜艳地呈现出一点绿意。而前后两排牢房之间形成了一个矩形小操场——那是劳改犯每日劳动之余休息和政治受训的地方，四周是翠杨绿柳，多少有了点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气息。然而，带有电网的高高院墙下的西北角处，一座类似于火车站月台的小平台上，那两间仓库改造成的临时住宿，犹如“火柴盒”般大小。它们和台前一汪不大不小、长有一丛荷花的池塘及四周的杨柳、鲜花、绿草交织成一块独特的优雅寂静的区域，它既不同于狱警们的生活区，也不同于犯人们的囚身区，而是形成了鲜花簇簇、碧草茵茵、杨柳依依、池水潋滟的小天地——那就是我和妻子生活的地方……
   “保持肃静。大家现在鼓掌,欢迎马厅长讲话。”耳边狱警威严有力的叫声，把我的视线拉回到会场上，只见那位姓马的副厅长在大家啪啪啪啪的掌声里，威武站起，挥舞着手臂，哇哩哇啦地讲了一段话后，赵场长宣布联欢会正式开始。先是一组犯人和警察组成的大合唱《劳动最光荣》，一阵铿锵有力的歌声过后，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里，两个犯人演奏了快板《家乡的山、家乡的水》，他们也说得有板有眼，让人看了过瘾。再下来的其他节目就让我渐渐索然乏味了起来，被晚春越来越灼热的太阳照射的昏昏欲睡，等到被四周掌声惊醒时，我发现自己竟留着一丝口水，倒在了和我“搭班”种菜的陕北劳改犯的肩上。等到我完全清醒过来，就感觉脖子被人像是用刀片明显划了一下，很疼很辣。这个陕北劳改犯看到我倒在他身上睡着了，吓得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惊醒了我。他现在一低头，看到我醒来了，立刻吓得脸色煞白，颤声道：”张……张……教员，不是……是我弄醒的你，呶!”我回头一看，原来我身后十一号牢房的几个强奸犯正在挤眉弄眼地看着我，其中的一个正把一柄短刀往衣服下面藏。

　　狗日的，无缘无故找老子的茬！我又没惹你们，凭啥欺负我。我翻身一把揪住藏刀的小子，按住他拿刀的手。不想这几个强奸犯却大喊：“报告政府，杀人犯打人了，杀人犯打人了！”
　　几个强奸犯的大呼小叫，刺激得会场开始骚乱起来。在我和强奸犯们的混乱争吵中，那把刀子被他们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等到愤怒的警察挥舞着警棍跑来制止骚乱时，我脖上的血已经流出来了。

“你们看，他们无缘无故挑衅惹事，我的脖子被他们用刀划破，血都流出来了。他们身上藏有短刀。”我一把掐住那个最先拿刀的小子的脖子，举得他双脚离开地面，又被我重重摔倒在警察面前。

　　周围的警察和劳改犯们惊讶地看着我如何轻而易举的把一个块头挺大的胖大汉一把举起，又重重翻摔在地上。
　　一阵骚乱过后，会场很快恢复了平静。经狱警同意，柳玉蓉从家属方阵跑过来，她惊慌失措的地查看我的伤势，赶紧扶我来到不远处的狱警医务室，上药缠纱布，又打预防破伤风针。那时，妻子的突然出现，惹得我身后那些男犯们目瞪口呆了。有惊讶合不拢嘴傻看的，有眼里喷着浴火，嘴巴留着口水的，有面露迷恋，情欲冲动地砸着嘴巴的……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等妻子搀我走出医务室门口，来到台阶时，冷静过来告诉我：“那几个混小子是原先被你告发的那几个越狱犯的爪牙。主子被抓，内心不服，傻里冒气地逮住这个机会，愚蠢地想报复你一下，幸亏陕北大汉暗中推了一把你，不然，那一刀是奔你脖动脉去的。现在，那几个强奸犯被押进大牢了。这回咋样，伤势无大碍吧！”

　　我知道自己受了点皮毛伤，没啥影响，就按事先安排好的表演次序，英姿飒爽地登台表演了一趟“少林五行八法拳”后，惹得全场雷动。观众席上第一排就坐的厅领导也被强烈震撼了。马副厅长惊讶地对赵光明场长道：“我的娘，怎么犯人里面竟藏了武功如此了得的高手，幸亏他没带头闹事，他要闹起来，非出乱子不可！”赵光明场长立刻头冒热汗，说道：“该犯叫张文雁，就是他斗杀韩宝和秦吴坤的。入狱填表，我们才知他擅长武术。我为何单独关押他，让他老婆管着这匹性情狂野的大马，这一来他若被羁在十三号牢里，只怕哪个不长眼的愚蠢犯人那天惹恼了他，万一血气方刚的他不计后果地动起粗来，这一牢房的十几条犯人可就呜呼哀哉了；二来因他曾两度患过昏厥症，按狱规，准许单独羁押。”

   “可惜。如不是在押犯，当个省特警队的教官该多好。”马副厅长摇着头沉默了片刻，说道：“继续往下看节目吧！”
   等我和妻子合演了《女驸马》折子戏后，又得到大家雷鸣般的掌声。妻子和我在全场狱警和犯人的再三要求下，又临时加唱黄梅戏《天仙配》里的《夫妻双双把家还》唱段，惹得劳改们又拍掌又喊叫，热闹沸腾，联欢会被推向了高潮。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我和妻子在劳改总场过着清淡如水的日子，送走阳春，告别酷夏，伴随凉秋，又迎来了新一轮寒冬。
   在乏味单调的冬季里，我对红妹子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了，以至到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白天，我强忍着相思，全身心投入到繁重的劳动中；夜晚，躺在黑黢黢的木房里，尽管身边陪着如花似玉、伶俐乖巧的妻子，但我想念红妹子的念头，犹如漫天的风雪，它们在无边的黑夜里疯狂的飘荡。我禁不住千百遍想象红妹子在遥远的东北是如何生活、劳动，想象她傍晚回来，躺在单身职工宿舍里，一定如我如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咀嚼着思念催生出森林一般密集幽深的痛苦，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期盼着能和我重逢的那一刻。我深知红妹子这辈子曾把她全部的爱和希望，毫无保留地倾注在我身上，只盼着能和我携手并肩地过一种小百姓的平淡生活，守住一个温暖宁静的小家，有一个让她日夜牵挂的心上人就足够了，可是，就连这点小小的希冀也很快破灭了，成了永远不可遥及的奢望。现在，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漂泊他乡，其心之苦何以忍受？其情之凄何以承载？其身之伤何以疗愈？一个心地善良、多情善感的山妹子，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排挤在爱情的大门之外，迫不得已漂流在茫茫红尘中，让我和妻子几年都难以相见。
   杂乱的思绪如长空乌云，翻滚在恍惚麻木的脑海中，令人心神不宁，百味陈杂，满身疲惫。我每次躺在黑夜里，大瞪一双通红的眼睛，听着月光下的妻子小猫一样打着细微的呼噜，睡得那样安宁、平静。那时，我同样知道妻子把我视为她这一生最亲的亲人，视为她生命里全部的精神支柱，视为她人生路上一座坚实的靠山。如今，她也是失去三位亲人的、可怜无助的、内心承受巨大悲痛的女孩，她尽管为了自己的爱情，在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不择手段地剥夺了她姐的幸福婚姻，伤害了亲人的身心，使得唯一的亲姐也漂泊在远方。但这些日子下来，在情感洗礼和悔恨交加的岁月里，其内心同样受到了做人良知的考究和世俗道德的谴责，从她脸上时常露出愧意的神色和谈起姐就泪眼迷离的样子中，就不难看出来。但是，我也清楚，谁若要她放弃对我的爱，让我重回红妹子身边，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妻子一直小心翼翼、却是坚定不移地维护着自己的爱情家园，如只警惕的护园犬，日夜蹲守在爱情的大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滚滚红尘中的其他女人，决不允许包括她姐在内的任何女人踏进我们爱情家园一步。假如我当着妻子的面提出离婚，那么不等我说完话，妻子马上就会痛不欲生，不等我千里迢迢地娶回红妹子，等来的就会是妻子一具冰凉僵硬的尸体，如果出现那样结局的话，失去亲妹妹的红妹子最终也断然不会接受我自私自利的爱情，那我岂不成了人见人笑的千古罪人。
   妻子一心为了取悦我，以赢得我从内心对她持久的爱，整天煞费苦心地做着为悦己者容的事情。她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但很快学会了洗衣做饭、生煤火炉、砸煤劈柴、拆洗铺盖等等所有家务活，而且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做出可口的饭菜，尽力满足我的胃口，拴住我的男人心。同时，她更是在穿衣打扮上想尽办法，每日换身漂亮得体的衣服，三日一换靓丽好看的发型。那头乌黑的秀发不是被她巧理成层次分明，染成浅红棕色，做成卷发披散在肩上，就是将金黄色卷发盘起在头顶，弄出一朵朵花瓣状，要不就将秀发松松盘起，自然垂下一绺，展露出一种妩媚风韵。到最后，不知是她看了她姐的当年照片，还是在漫天无边的猜想中就来了灵感，竟学她姐在农村的样子，把卷发熨烫几下，编成两条可爱的小辫，垂在双肩上，以博取我的欢心和爱意。
   每到我披一身疲惫收工回来，站在木门前的台阶上，迎面出来的妻子总会给人一种光彩照人的新鲜感，让我始终沉侵在迷恋不舍，惊叹赞赏的氛围里。每次看到我眼里放出喜悦爱恋的光芒，她则无声而幸福地笑了，知道自己这一天的功夫没白费，又赢得了丈夫的爱心和赏识，喜滋滋的柔声道：“亲爱的，快进来歇着，我给你端饭吧。”
   在工地与木房里同样劳累了一整天的我和玉蓉，迎着高墙外的月光，彼此搀扶着坐在床头，微笑地看着对方时，疲倦的眼神就浮现出复杂情感的光芒。她知道我直到现在，表面上对她虽然爱恋呵护，但心底那道情感的结痂还没有完全愈合，依然在隐隐作痛。善于察言观色、聪慧伶俐的玉蓉总是讨好卖乖，尽量寻找着快乐有趣的话题，谈论着我喜欢的唐诗宋词和文学方面的内容，交流一番社会上的俗人俗事，到最后，她总会妩媚地对我柔柔道：“你再困，也一定要洗澡除味才行。不然我可睡不着。”
   “为啥？你毛病真多！”我诧异道。
   “我一闻你身上的气味就性欲格外强烈，马上意乱情迷，浑身筛糠般的难以自持。我总不能夜夜要你慰劳我啊。那会累垮你的。白天你还要干活呢。”柳玉蓉很难为情地看着我，又赶紧补充说：“不劳驾你亲自动手。你就躺在澡盆里闭眼休息，我给你洗。”
   真是病的不轻，原来她还有这个令人不解的瞎毛病！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只要我有一次提出不肯洗，她在百般劝说无用的情况下，不敢拿我怎么样，就威胁我说：“不肯洗是吗？那好，我就睡在地板上，让老天爷冻死我算了。”说着，她就要一丝不挂地躺到地板上。只要我顺从了她，她总会关切道：“你围着炉子再看会书，我给咱暖热了被窝你再睡吧。”
   看着在众人面前一贯高高在上，傲慢如贵族公主的妻子，此时此刻却挺着大肚子，心甘情愿地为我笨拙地做着一切，我的心瞬间软了，觉得我一个在押的劳改犯，一整天在劳改场的化肥车间里，干的灰头土脸，心情沮丧，身体疲倦。傍晚回来，能得到妻子这样漂亮女人的悉心照顾，早该知足了，自己再犯浑地想要娶回远在天边的红妹子，已纯属天方夜谭一般的幻想了；也觉得势单力薄、孤苦伶仃的我和妻子在这种栖栖遑遑、凄凄凉凉的情况下，能日日厮守一起，不但是彼此情感的依靠和心里的安慰，更是对幸福与快乐的拥抱和品味。每每想到时，我担心道：“你一个女孩家，身子骨太娇嫩了，何况现在有孕在身，这样折腾着。我怕你受不了啊。”
   玉蓉深情地看着我，说了句我愿意的话后，就钻进冰冷的厚被窝里，用温软的光身子和一个暖水袋慢慢捂热它。

   那年腊月二十七日夜，当我抱着妻子给她暖身时，睡在我怀里的她笑容灿烂地说：“我今天第十次央求冷静给赵场长说，把你从化肥车间换下来。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有了结果。赵场长当时不但提出要你给狱警们教授拳脚功夫，而且……”玉蓉说到这，吞吞吐吐的张不开了口。
   “咋了？有啥难言之隐羞于启齿？”我看着她，不由得笑了。
   玉蓉扭捏了半天，这才红脖子涨脸地说：“赵场长要我明晚去他那里，说是关于你前几天——”
   不等玉蓉说完，我浑身中枪一般地猛然坐了起来，惊天动地一拍木床板，大吼道：“不许去！我宁可继续扛化肥袋，也绝不许你去他那里。”
   “怎么啦？发馁大的神经。不就是谈你前几天打架的事吗？他是要我肩负起犯人家属的监管责任呢。”一丝不挂的玉蓉也神经反射地随我坐了起来，一股寒流瞬间袭遍了她全身的每个神经。她“哎呀”一声，抱着双臂又钻进被窝里，也顺手把我拉回被里。
   “你傻呀！他姓赵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你——确切说是打你的主意哩。你个瓜娃还乐呵呵地自投罗网。”我把妻款款搂在怀里，让她半躺半伏在我的身上，脑海里却不由想起那次发生的事情。
   前些日子，那几个从大牢放出的强奸犯，看我和陕北贪污犯拉架子车往硷畔上倒土，便走过来无缘无故地挑衅闹事，几言不和，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上前一步，狠狠打了我一拳。其余几个强奸犯不由分说，轮胳膊动腿地朝我劈头盖脸打了过来。我知道自己再有几个月就要出狱了，根本犯不上和这几个人渣较劲，扭头就跑。身后穷追不舍的彪形大汉抡起一辆架子车上的铁锨，照我后脑勺直接打下来。我看他是非要结果我的性命不可，我若再不出手，不要说等着几月后顺当当的出狱，恐怕当晚就见不上心爱的妻子了。我一时性起，侧身闪过，反手抓住其臂，暴风骤雨般地一阵闪电快拳，直打得他头脸皮开肉绽，一颗眼珠子也被我打爆飞出。狱警发现后鸣枪警告，子弹呼啸着擦耳飞过，才算制止了我和他们的搏斗。一个狱警飞步上来，一枪托猛击在我的背部上，一下把我打趴在雪地里。其他几个狱警大声怪叫着，猛然挥舞着手中的枪托，对那几个强奸犯也是一顿暴风雨般的狠揍，打得他们嗷嗷惨叫，跪地求饶。
   后来，赵场长亲自赤膊上阵，对我们一一严加拷问。那个身材魁梧、胆小如鼠的陕北贪污犯硬是被屈打成招，哭哭啼啼、战战兢兢地在口供书上签字画押，指定我是挑起这起事端的始作俑者；那几个强奸犯也异口同声地咬定是我找他们的茬，为的是报复上次我的脖子被划伤的事。赵场长不分青红皂白，把我打入死牢，自己在办公室里拍桌摔杯，大喊大叫，扬言要对我加刑重判。
   闻讯而来的柳玉蓉对几位场领导鼻一把泪一把地苦苦哀求着，却始终无济于事。在冷静受命赵场长指示，再次审讯我时，她愤怒揭露了赵场长所犯的丑恶罪行。从冷静近乎耳语的快速叙述和半天再来句对我的高声怒骂里，我知道她既怕墙角的监听器录到她的声音，又想让我更多知道发生在劳改场的龌龊内幕。在冷静假意拍桌打椅的举动和同时低声传递我的信息中，我知道这个赵场长不但是个假公济私、生活糜烂、飞扬跋扈的恶棍，而且还是个丧心病狂、变态可耻的色狼。他把劳改场当成了私人乐园，借手中权利殴打男犯，凌辱女犯，随意克扣犯人的伙食费；在警察队伍中拉帮结派，培植亲信，排除异己，这边中饱私囊大肆挥霍，那边欺上瞒下，瞒天过海。前几年，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副场长与之苦苦抗衡，还未来得及上告，就被他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报复而死，此后，再无人敢出来高唱反调，整个劳改场的人敢怒不敢言，没一个敢做枪打的出头鸟。我和妻子初到劳改场，赵场长迫于万副厅长和柳氏家族的权势，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当他看到柳氏家族破灭，便对柳玉蓉惊人的美貌和傲人的窈窕身躯垂涎三尺，却又迫于我的精湛武功和血性方刚的脾气，一时不敢对她下手。现在，他却要我去操练他的死党，然后让他的死党反过来制我于死地，以实现自己的罪恶目的。我真要钻他设下的圈套，我就等于把妻子如鱼般送到他的案板上，任凭他姓赵的禽兽随意凌辱，我岂不成了世人的笑柄。
   当时，关在大牢的我把赵场长的种种罪行说给前来探监的妻子后，妻子一手捂着大肚子，一手提着饭篮子，直听得咬牙切齿，泪眼婆娑。她大怒道：“这个披着人皮的恶兽。我把他当领导、当正人君子尊敬，他却欲把我当羔羊宰杀。老公，你瞧好了，我让他姓赵的吃不上鸡反蚀把米。我要……”
   “你就不要逞能了。一个弱女子还敢单身入虎穴。那断然不行。”我急得一巴掌捂住妻子的嘴，同时往牢房铁栏外的值班狱警看了一眼。那个面黄肌瘦、身体单薄的中年狱警，正坐在值班椅子上，歪头打着瞌睡，并未留意我俩的谈话。
   坐在木板床畔的玉蓉一扭脸，挣脱我捂她嘴的手，对我压着声说道：“你个胆小鬼怕啥呀？咱越装鳖往后缩，他越把你我这辈子欺负定了。到最后，咱们被逼进死胡同，就连退路也没了。人常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这次要不破釜沉舟地背水一战，他岂不骑在我们脖上拉屎么？你我往后还咋活？你个大老爷们能忍，我这个小女子却不能，我就咽不下这口恶气。但是，我向亲爱的老公举手保证，我绝不让他碰到我一根汗毛的。我要用我的智慧和我在秦城的关系网，定能让咱俩化险为夷，一路平安下去。你看着，你我虽暂时身陷牢狱，但咱们依然要活的滋润有余、尊严有加、幸福满满。谁也不能对你我盛气凌人地指手画脚，发号施令。”

   后来的事实足以证明老婆处理这件事不但非常有魄力，也是精明至极。她和赵场长在腊月二十七晚的那次交锋中，不但恰到时机地抬出她父亲的一位同僚，而且还和那位省府办公厅的头头在场长办公室的电话里，聊了一些双方私人良好关系的话题，当时就把赵场长一身的兽欲之火浇灭了。加上冷静天衣无缝的巧妙配合，算准了机会，及时送进省府一位领导的亲笔问候信——那当然是她当年于皖南学黄梅戏时，毛副省长送的稍加变动了几个字的旧信罢了。但这些字里行间所展露出的毛柳两家的亲密关系，如颗重型炸弹，一下镇住了趾高气扬、耀武扬威的赵场长，他在揣摩不定和惴惴不安的心情下，立即换掉了我在化肥车间的苦差事，答应了柳玉蓉提出让我利用我们所住木房前那座不大不小的荷塘，为劳改场养鱼并管护鱼塘的要求。我知道老婆提的这个要求，不但免除了我的日后劳苦，更重要的是，我们一整天都能看到彼此的身影，我也在视野范围里更能随时保护妻子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老婆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笨拙缓慢地走到门前的荷塘边，为干活的我送来香喷喷的饭菜，陪着茶余饭后的我在凉棚下写几首风雅诗词。临回房间时，她总要赠我一曲美妙的黄梅小曲。到最后，竟然连监管我的那个小个子狱警也学会了写诗唱戏。
   后来，为进一步巩固赵场长对自己的畏惧，妻子不顾身孕带来的风险，执意不听我的再三劝告，坐上劳改场给秦城送商品粮的大卡车，竟然回城邀请了一个名叫席永贞的《秦城晚报》主编和一个名叫孟志刚的省府办公厅公安处刑警大队队长。就在那年的腊月三十的除夕之夜，柳玉蓉、席永贞、孟志刚以及我坐在赵场长宽大明亮而又温暖如春的办公室里，一边陪赵场长和其他几位场领导看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场直播，一边吃着丰盛的夜宵。
   期间，席主编皮笑肉不笑地对赵场长说了一通语意隐晦，但意思很集中明了的狠话，使得赵场长一伙人顿感省级新闻媒体的强大压力和威慑力，心里一阵阵发憷，生怕自己的丑事曝光于天下，招来灭顶之灾；接下来的孟志刚则大腿翘在二腿上，端着酒杯，瞪着醉眼，也是软中带硬，笑里藏刀地抛出软硬兼施的语意，更让赵场长一伙人知道省府公安处不是好忽悠的硬茬，一个个更于心慌气短中赔了笑脸；随后的我假装不小心一把捏碎了一块花岗岩做成的砚台。当我似笑非笑地把几乎变成碎块的砚台，慢悠悠放在赵场长面前的茶几上，他看得眼发直，头冒汗，嘴哆嗦，腿颤抖，张口结舌，连吸凉气。而柳玉蓉含着娇美甜蜜的笑容，一边反客为主地招呼座位上的诸位喝酒吃菜，一边故意坐在赵场长身边的座位上，对他安慰道：“你别理睬那个没烧熟的生胚子，他就是个一说二打三拔毛的猛李逵。当初，我也不知自己哪只眼看上了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二百五。您知道吗？他那火爆驴脾气一上来，就连我家凶残的德国纯种大狼狗也看不顺眼——其实呀，狗就是朝我狂叫了两声，并没咬我，他就硬生生把它撕成了两半，给全家人做了顿丰盛的狗肉火锅。我的妈呀，那血琳琳的恐怖场面……哎哟哟，我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呀！”
   我当然知道玉蓉说这番纯属空穴来风的谎话，就是暗暗告诫赵场长，你再怎么凶狠，也比不过举世闻名、以凶残著称的德国大狼狗吧。我们四个人一路说下来，足以把劳改场的几个头头脑脑们吓得瞬间清醒过了来，明白眼前这位浑身上下充满贵族气质的绝色大美人的家族虽说垮塌了，但其上层的关系网依然牢不可破，她还是个高高在上的、有头有脸的、不敢惹的角色。他们看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晃着二郎腿的、谈笑风生的美艳少妇，正摇头晃脑、幽默风趣地说着风雅温馨的话题，觉得她就是一朵满身带刺的漂亮玫瑰，尽管尽情地绽放在劳改场里，但除了她老公我能随意所欲地采摘外，他们之间的任何人却休想碰她了，否则，那就是自毁前程，实实找死了。
   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玉蓉一直风平浪静的过着我们平淡的牢狱生活，再也没受赵场长的欺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地直到我离开劳改场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