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尾声

周佳磊 · 发表于 2023-3-19 11:26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尾声

十四年后，晚春初夏季节。

一个周末的清晨，我和妻子张婕正在城南郊外的春芳苑生态园锻炼身体，突然接到二姐从榆城打来电话。她说，云水庵的月慧师父从云游四海的惠静大师手里，得到红妹子临终前写的那封信和最后一张削发为尼前的彩照，她从月慧大师那里领回来后，已在三天前以快递方式寄给宜州县汇通快递公司了，要我们赶快查询认领。

听到这个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和张婕急忙开车返回城北汇通快递公司，刚到门前，恰好接到女快递员递过的一个邮包。她笑着对我说：“张县长，我正要给您送家里去呢，没想到您与我张姨却亲自过来了。真对不起了！”

我告别了女快递员，抱着绿色小邮包，拉着爱妻忙跑回家后，顾不上喘口气就忙拆了起来。可是，心跳加速，双手颤抖，只感到眼前金星直冒，一片模糊虚幻，半天也拆不开了。

张婕亲昵地看了我一眼，叨叨道：“刚过了天命之年就腿脚不利索了。给我吧！”她款款扶着喘气的我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自己麻利打开，拿出红妹子的信，低声读了起来。

文雁哥、玉蓉妹：

当你们接到这封信后，我已在天堂微笑地看着你们，祝福你们和孩子快乐过好每一天生活。

文雁哥，记得我曾在一封信里说过，“只要你在世上活一天，我就不会死，我会保全自己圣洁干净的身子，用身心维护我们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默默陪伴你们走完人生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一直心灵相伴地走到我们生命共同消亡的那一刻。”可是，佛祖在召唤，我必入西天。现在，我即便日思夜想地想见你们最后一面，却也心不由衷，身不由己，万般无奈呀！我只能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伴一盏青灯，陪几本经书，等待灵魂升天的那一刻。在生命尽头的到来中，我只能惭愧地说：对不起了，我的至亲至爱的亲人！

文雁哥、玉蓉妹，我是多么的不想离开你们！多么的想和你们时刻在一起！尽管我每晚跪在菩萨面前，无论多么祷告、多么乞求，多么希望，也最终改变不了如此的结局。疼痛溢满骨肉，孤独溢满心怀，思念溢满脑海，泪水溢满双眸。望眼欲穿，我看到的只是青灯星月为伴，卧榻经书为影。亲人哪，你们在那里呀？见不到你们，我的心到底也不甘呀！

我就要走了。再见了，亲人们！我别无他求，只希望哥哥、妹妹记得在每年的今天，请你们面向东南方向，面向生我的故乡，在县城郊外的十字路口上，给我烧把纸钱，烧身寒衣，让我在去西天的路上，走的坦然、自信和温暖。

代我最后问好女儿晓梅和侄女小婧。希望她们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快乐成长，健康成长！

深深爱你们的红妹子绝笔于2003年大年初一夜

放下那封信时，张婕感觉自己手里还有一张纸，翻过一看，竟是红妹子一生中写的唯一一首诗《流年，爱已绝收》。

张婕含泪低声读着：“在生命的尽头，我尝到了痴等的忧愁。/亲人啊！思念深深，期盼悠悠。/唯有借这远去的清流，捎去我最后的问候。/驾着飘零的梦舟，我来与你们长相厮守。/却又怕窗外的莺语，把我送回梦醒的小楼。/谁人知道我的心丘，已长满成苦思的荒洲。/唯有这日夜的风儿，才知道我在收获着爱的绝收。”

张婕读罢，泪流满面，而我失声痛哭，不能自已。

两个同胞姐妹竟在同一天去世，让我和姐妹俩阴阳两隔，永世难见！此时此刻，怎不叫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怎不叫人哀思绵绵、悲痛深深。其实，那年寒假期间，我和玉蓉驱车奔驰在晋冀鲁豫的大地上时，我就从榆城医院获得红妹子极有可能患的是肺癌的诊断书，只是不敢对大家说出罢了，我怕满怀希望寻找亲人的玉蓉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也怕给孩子们兑现不了我出门时许下的诺言。在那漫长的岁月里，我给孩子们煞费苦心地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谎言，今天把红妹子安排在山东的泰山上养生治病，明天把红妹子安排在祁连山下采集雪莲花，普济众生，后天又把红妹子安排在海南岛，为下海的渔民也为自己治疗病体。每月的最后一周，我把自己买来的水果分享给孩子们，撒谎说这是红妹子大姨从遥远的南方寄给他们的，希望他们甜在嘴里，更甜在心里；我把自己仿照红妹子口气写的一封封信，隔几月就给孩子们拿出来念着，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大姨还在远方默默挂念着他们，期盼着他们一天天健康地长大。我给孩子们撒谎说他们的大姨只能跟着慧静大师漂流四海，采集百药，悉心治疗，才能在某一天治好身体，健健康康地就自己回来了。我多么希医生的诊断书是错的，多么希望红妹子还活在人世间，多么希望我们还有重逢的那一天。我曾无数次幻想着红妹子能在某一天黄昏，就如同她那次给我洗衣回来，站在枫林村学校草坪台上的大门口那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给我们大家一个意外的惊喜。每一次带着期盼入眠，每一次带着失望醒来。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红妹子了，她永远在天边微笑地看着我，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和梦中。心里装着初恋人全部气息的我只能把能寻到红妹子的善意“谎言”一直精心巧妙地给家人们编排下去，让一日日精神压力加重、情感折磨加深的玉蓉始终在希冀中生活下去，也让望眼欲穿的孩子们在期盼和等待中一天天快快成长，使得一个个稚嫩的心灵变的坚强起来。到那时，我一定会当着所有亲人的面，再把长达十二年编织的“谎言”彻底揭穿。

接到红妹子遗物的那天黄昏，我和张婕立在玉蓉的墓碑前，再次为她敬献了一篮她生前喜爱的、鲜艳娇嫩的茉莉花。又把红妹子临终前的绝笔信给她读了一遍，也让九泉下的玉蓉知道后来姐姐的事情真相，让她把一颗牵挂姐姐的苦心最终放下来，让她们姐妹俩从此于黄泉路上有伴，彼此不再寂寞的一路走下去。

那天晚上，晓梅牵着十三岁的女儿刘溪，带着已在安徽安庆市第一黄梅戏剧院当了演员的小婧，拿了丰盛的礼物，回来探望我和张婕了。大学毕业后已在生态城人社局参加工作并结了婚的江雅婧也带着儿子吴所谓回来了。张婕与我生育的一对龙凤胎姐弟——分别被录取到杭城航天大学和西北工业大学的张小娟、张小柳也从外地旅游一起结伴回来了。那晚，我当着所有家人的面，把这个自编自演了十二年的善意“谎言”一层层打开了。

风儿泣泣，雨儿泣泣，亲人泣泣，我心更泣。望着客厅墙上梁红妹、柳玉蓉姐妹俩的遗像，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亲爱的，请你姐妹俩放心吧，全家人会永远把你们的遗照挂在墙上，装在心中，融化在灵魂和血液里，在你们每天默默的注视和陪伴下，好好生活，砥砺前行，走好我们人生旅程的每一步。

在淅淅沥沥的那个夏雨的黄昏时分，我意外接到了郭老院长从家乡渭城西苑区寄来的一封信。信里说，组织调查出当年一封匿名举报秦岭劳改场腐败大案的检举信和一大袋举证材料是玉蓉提供的。那一年，玉蓉在和席永贞、赵场长联合搜寻冷静“黑”材料的同时，借机和席永贞暗地里把腐败分子赵光明的撞撞罪行来了一次彻底的调查。玉蓉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执笔整理材料，及时把举报材料寄到了省反贪局，才得以最终惩治了坏人，保护了劳改场，挽救了犯人和狱警们，她在省检察院、省反贪局和省公安厅肃清秦岭劳改场的腐败大案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理应重奖和提拔重用，鉴于她已去世，组织就给我寄来了三万元的奖励金。

捧着来信和一万元奖金，望着墙上亡妻的照片，回忆起她曾几次离家时，站在门口对我微笑的动人情景，原来她是智斗恶人赵光明，挽救秦岭劳改场的命运去了。我瞬间想到了亡妻以前对我的深深情爱。以往我们厮守一起的美好情景，如一幕幕镜头闪现在脑海里，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出现在我眼前，仿佛听到了芬芳的花园里传来她清脆的喊声：“哥哥，拉上我呀。”在美丽幻境和遥远的叫声里，我和张婕忍不住留下两行滚烫的泪水。

到了快要入睡时，二姐打来电话告诉我和张婕。她从回到云水庵的慧静大师那里得知，红妹子于二零零五年的大年初一上午十时三刻，圆寂于杭城西湖之畔的灵隐寺。遵照红妹子的生前遗愿，慧静大师把她的骨灰撒在了生她的张家村那块沃野，让她的灵魂和生身父母的灵魂永远厮守在一起，永远飘荡在故乡的苍穹里。

那天深夜，听着窗外入夏后的第一场雨下的那么大、那么长、那么深沉、那么动听。我知道，这丝丝缕缕、迷迷蒙蒙的夜雨，不就是我无尽的哀思化成的行行泪水么？这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雨声，不就是姐妹俩曾给我在枕头上、臂弯里、耳朵旁的窃窃私语么……

（完本）

二零零九年七月初稿于家里

二零一九年十一月再改于县城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