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教生死相许
|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倚在门前，看着那皓月当空，树下月影斑驳，微风徐徐，不免让我有些睹物思人。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心中苦酸，竟一时忍不住的泪流不止。 曾经的那个夜晚也和今晚一样，宁静美丽，星星布满了整个棋盘，绚丽璀璨。母亲坐在院子里，自饮自酌，从背影看去，婀娜多姿，像是一位少女。虽然那时母亲已四十好几了，可是岁月却一直未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她很注重自己的保养。 我坐在母亲的面前，看着她那未曾笑过的容颜，顺手给自己斟了一杯：“母亲为何今晚独自一人在这饮酒，难道你有什么心事么？”母亲仰首喝尽了杯中残余的酒，缓缓地给自己再斟上一杯。母亲并不理会我，好像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从小母亲待我就是这样，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累赘，而她抚养我，只是对我父亲的一个交待而已。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的思绪却变的有那么一丝暴躁不安，尤其是我看到她还是用以前的姿态对我。终于，我忍不住了，这么多年的辛酸，一下子集结于一点。 我一甩酒杯嗔目地注视着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我好好的关心你，可是你却闻若无事，你不知道，我有多少话要和你说，有多少事需要向你请教，你还像一个做母亲的人吗？”母亲刚举起的酒杯，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仰首喝尽，徐徐地把酒杯放在石桌上，这次她没有继续斟酒了，而是看着我，她的眼神就像一潭深水，让我猜不透她的心思。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可是她说的这句话，让我顿时呆若木鸡，让我永世难忘。“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管。我的责任只是生了你，把你抚养成人。你的事跟我有没有半毛钱关系。你根本就是一个拖油瓶而已。”说完之后她继续喝着她的小酒，而我却不知如何接下她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做，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缓缓地站起身，只觉得这夜景如此美丽，却为何现在落在我的眼睛里是这么的刺眼。我却为何有一个这样的母亲。我踉跄地走回了房里，趴在床上痛哭。同龄的人，她们享受的母爱，我却享受不到。在外人看来，我们母女俩，一直相依为命，感情肯定好的不得了。可是事实却是，我和她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看到我，就像是看到仇人一样。而我对她的恨，也慢慢地日积月累的越来越多。 那一晚之后，没多久，母亲就染上了重病，卧病在床，我夜不入寐地照料着她，希望她能早点好起来。可她却比以前对我更无情了，我为她煎药，喂她喝，可是每次，我端着药去的时候，她都用手打翻，她拒绝服药。我歇斯底里地向她怒吼：“你自己的身子，难道你不要了吗？你这是在践踏你自己，你这样子，你对得起我死去的爹吗？”说完之后，我就那样地看着她，可是她却闭上了眼睛，侧过身子去，只见她那日渐消瘦的身子在那抽动。我知道，我触到了她的软肋，我爹就是她的软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就是她的软肋，她从来就没有跟我提起过。小时候，我每次向她问我爹哪去了，她对我的提问，很愤怒。唯一的一句回答就是：我爹已经死了。至于什么时候死的，什么原因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也曾经向周围的邻居问起过，他们都缄口不言。后来，我也就不问了，我想，到以后母亲会告诉我的。 从那以后，我不再给她煎药，对她也是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巴不得她早点死去，那样我就可以解脱于这个毫无温暖的家了。可是每次，我看到躺在床上，日渐消瘦的她，心里还是有一丝不忍。 在母亲去的前一天晚上，出乎意外地，母亲叫我给她梳妆一番。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图。我静静地梳着她的发丝，她以前那黑丝亮丽的发丝也因为病重，而变的枯燥，有着些许发黄。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我梳着，偶尔弄疼了她，她也不发怒，只是蹙一下眉而已。这要是改在以前，绝对是对我一番毒打。而她那蹙眉的样子依然是那样的美，美的让人有着去疼爱她的心思。梳着梳着，我竟不知何时，脸上已沾满了泪水，而她哭的不像样，脸上的妆也花了。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那样地抱着她。母亲用手摸着我的头，她的脸颊紧紧地靠着我的脸颊，凉的犹如冬天河里的冰块。就在那一刹那，母亲终究是老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也会变的柔软。那一晚我和她静静地拥泣了良久。第二天早上，我满怀欣喜的端着熬好的药去给母亲，我在床前呼唤了几声侧着身子的母亲，不见她应答。心里有着一丝不详的预感，我用手去触摸她的脸，冰凉冰凉的。她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她去的是那么的安详，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那一幕，我竟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犹鲠在喉，堵地分不清西东。 在打理好她的后事之后，我想我也该是离开这个家了。母亲走了，这个家也就不值得我留恋了。在我收拾行囊的时候，我才发现母亲的床头，原来一直有一个小匣子，小匣子做工精细，每一处都雕刻地非常好，纹理清晰，一看就知道就是名家出手，可是却被一把我从未见过的锁，锁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看她一直小心保管着，却从未被我发现。我想还是不要去打开它。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也有了美满幸福的家庭，看着帅气顾家的丈夫，还有那可爱的儿子，我觉得我是满足了，一个女人一生能有一个人陪着自己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为他生儿育女，那就是她的幸福。我看着院前的桃花，粉红的花瓣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着了情郎，那害羞的样子。它是那样甜蜜地绽放，像是为它那情郎展示出自己最美的一面。我想着原来这世间万物都是有情的。 “妈妈，你来看，这里面好像有一封信！”儿子的一声呼唤将我从这桃花的思绪中唤醒。我跑过去，看儿子说的信。当我到他面前，看着他一脸疑问的用那胖嘟嘟的小手拿着的那封信时，我呆了。信封上写着四个字，女儿亲启。这不就是母亲的字吗？她什么时候留给我的？我顺着儿子的身子看去，地上正躺着母亲的那个小匣子，小匣子已经打开了，我不知道，儿子他怎么找出了我一直藏在衣柜里的小匣子。我现在最急切的就是想看看这封信。可是我不敢看，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留这封信给我，我害怕她会写下伤害我的话，三年前那个夜晚她对我说的话，我还如耳在旁，久久不能散去。 几天后，我静下了心，我想这信既然是她留给我的，那就肯定有她的理由，就算她再怎么伤我，时间久了，伤还是会好的。我紧张的撕开了信封。 “女儿，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有些事情也是该告诉你的时候。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恨我一直对你那么无情，可是十指连心，你是我生下来的，我能不心疼吗，可是一想到你死去的爹，我就恨，他曾经说，要和我一起活到老，玩到老，一起牵手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可是他还是离我而去了，他是由于肺疾而去的，在他去之前，他说，让我照顾你长大成人，要我好好的活下去，不能做傻事。如果没有你，我就可以随他而去，是你拖累了我，让我生不如死。所以，我恨你。每次月圆的时候，我只能对影自酌。在那天我看到你和子隐一起漫步在那夕阳下时，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放心的走了，子隐是个好孩子，诚实，有上进心，聪明，也有一份好工作，对你也是很用心，我想他会对你好的。所以在我病了之后，我就拒绝服药。我也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是我一心想要寻你爹而去。孩子啊，只觉得此生唯一对不起你，是母亲的自私，让你从小感受不到常人孩子所有的母爱。我只希望你不要怪我，好好的活下去，如果你觉得我还值得做你母亲的话，那就每年清明节回来看看我和你爹吧，对了，我葬的那个地方，旁边有一座没有碑的坟，那就是你爹。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 我静静地看完了整封信，许久不流的眼泪，早已模糊了双眼。我不知道为何你和爹的事情，一直不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让我恨你，可是现在却让我连恨你的借口和勇气都没有了。我好想好想恨你一生，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却恨不起来。想着我给你梳头的那一夜，想着我没有逼迫着给你服药，想着这一切的一切，原来我一直的恨，早已化成了深深地忏悔与愧疚。 如今，还是如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我倚在门前，看着老家院子里的那张石桌，还是皓月当空，宁静的只听见微风的声音。我仿佛再次看到了你坐在月下，自饮自酌，你是那样的孤独，而我却未曾发觉。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清明节回来给母亲扫墓，我没有让丈夫和儿子一起随我来，我想好好的和他们聊聊，说说这么多年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逝者如斯，我已不再恨她，留下的仅仅只有羡慕，我羡慕母亲对父亲的那种爱，至死不渝，生死相随。也明白母亲对我的恨，而我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祝福你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燕，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已同步至 蓝草地的微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