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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不灭的渔火

愫竹清风 2013-4-3 20:26 4793

 

  打记事起,那盏渔火就一直照耀着我,温暖着我。至今,仍常常亮起在我的梦里。
  即使是在寒冬,只要那盏渔火出现,我的心也会倍感温暖。那盏渔火的主人是一个老汉,一个与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渔翁。
  祖母三十一岁就守了寡,带着伯父和我的父亲清静度日。四十二岁被打成地主,从此,还算殷实的家陷入困境。祖母没有任何抱怨,她不懂时事,不问政治,只知道认命。她认为,自家发达了这么些年,只怕是得走走下坡路了,风水轮流转,好日子也该让给别人过过。但日子却是真正的苦了,没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没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为了生存,在她四十五岁时,选择了改嫁。就是这盏渔火迎接了她和我的父亲。那年父亲十二岁。
  这个组合家庭借住在别人闲弃的破屋里,虽是贫寒却有饭吃,过得非常幸福。
  以打渔为生的继祖父黑黑的清瘦,他没有强壮的体魄,却有一颗无比善良的心和勤劳肯干的高贵品德。为了让祖母和我的父亲从此有依靠,能过上好日子,他拼命地打鱼。而打鱼是个既要技术又要体力,还要忍受绝对孤独的活。上下几十里只有二三家是打渔的。大多时间都得晚上下河,分上半夜或下半夜。漆黑的夜,继祖父右肩扛着捞箕和四只捕鱼的鸬鹚以及撑排子的竹篙,左手则提着一盏用松明燃起的照明火。穿一身被火烟熏得早没了本色的打鱼服,驱赶着一路黑暗,去挣一片生活的光明。
  他将打鱼换来的每一分获入,都悉数交给祖母。没几年,这个破旧的家,就在继祖父的带领和扶持下,齐心协力,盖起了新房。
  那一次,我大概是懂事了,看到继祖父孤单单地下河,觉得好可怜,心里一阵酸楚,便大哭,吵着要跟着他一起去。继祖父则很平静地说:打鱼可不是女孩子能去的,你好好睡觉啊,半夜我就回来了。那晚我便做了恶梦,梦见一头猛兽突然从河里窜起,向那盏渔火冲去,继祖父挺身而出去护那盏火,一闪身便掉进了水里,我拼命地哭着向河边跑去,大声地喊着阿公……在梦中哭醒后,继祖父却已坐在床沿轻拍着我说:别哭了,阿公回来了。
  农村的孩子大多穿得破破烂烂,不到过年也难得添件新衣,而我们却不一样,一年四季继祖父都会给我们买换季的新衣。尤其给我买得多,因为我是个女孩,又是他的长孙女,他对我有着显然的偏爱。至今爱臭美的毛病只怕就是那时继祖父培养起来的。别人家的孩子打赤脚,而我们却不仅有鞋穿,还四季晴雨分明,凉鞋,布鞋,棉鞋、雨鞋样样俱全。别人家孩子只能玩泥巴,而我们却有各种各样的玩具。
  继祖父滴酒不沾,只爱喝茶和吃点油炸的冲天泡及油果子。他的房间里有专门用来装这些东西的玻璃瓶,每次买了,就先让我们吃掉一半,然后将剩下的装进瓶里,他只偶尔抓几根炸果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嚼。刚嚼几口便要喊我们一起去享用,我们都是些好吃精,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着吃的就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直到将瓶子吃到见了底。这时,继祖父就会高兴地说:明天我再去买。那时在南方的农村想吃包子是件好奢侈的事,好在饮食店里时不时地有卖的,但多数人家没闲钱去买来吃。我们却可每星期吃上一两次,每次继祖父都会买回五六个,他自己只用手撕下一小口,其余的都分给我和弟弟妹妹吃了。我们吃着继祖父买的各种零食,享受着继祖父给我们的无限疼爱,渐渐地成长着,慢慢地懂事了,便知道有好吃的先让给他老人家吃,但他从来都吃得很少。
  继祖父是打鱼的,不用说我们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鱼吃,我们也都特爱吃鱼。每天早上继祖父会将最大的几条鱼送到厨房,让祖母或是母亲煮新鲜的吃,将不大不小的拿去卖,将最小的鱼,掐掉内脏,拿来烤鱼干,然后炒辣椒吃,是最下饭的好菜。可他自己却吃得极少,总是捡鱼碗里的配料夹。他说,配料比鱼更好吃,说味都在配料里了。我们就是将鱼夹到他碗里,他也会再夹回给我们。这样我们这些孙辈们就以为继祖父真的是不爱吃鱼而只爱吃配料了。长大后才知道,他是想让我们多吃一点。
  别人家的孩子从来都是浑身脏兮兮的,长濞涕挂一脸。而我们却每天穿得整整齐齐的,下午四点钟开始,他就给我们挨个用香皂洗好了澡,然后再将我们换下的衣服放进脚盆,搓洗干净。晾晒好衣服,他就开始做饭、喂猪。家务事基本上他分担了一半。等我父母亲出工回来,祖母摘猪菜回来后就能吃上热饭。
  有一次发大水,我们正在上学,通往回家的那座木桥被大水冲垮了。放学后我们只能站在河岸上等待家人来接,能够过河的唯一交通工具就是竹排。我们知道父亲和继祖父会用竹排来接我们的。可那天偏偏父亲不在家,出了远门。继祖父只能一个人来接我们,因为洪水太大太急,用竹排渡河是非常危险的,平时一人就能把持一个竹排,但这么大的洪水要把持住却相当难。为了保证我们的安全,继祖父当即将两个竹排扎成一个大竹排,这样安全系数就大多了。只见他双脚叉开,瘦弱的身躯稳稳立定在竹排头上,竹篙一点,乘风破浪就往河中心去,到了最急湍处,那竹篙被继祖父使着劲撑得弯成了一个弓形,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他老人家出什么意外,可他最终安然到达了河岸,然后再平安无事的将我们接过了河,还有几个同村的小伙伴也和我们一起坐上了竹排回到了家。后来,我常常想起继祖父在急流中那副勇猛的姿态。一个平时那么温和的老人,在那一刻是什么力量让他变得如此无畏?我想,除了长年累月练就的水上排上功夫,更多的只怕是对我们的爱,是一种无可阻挡的亲情,让他这个瘦弱的老头变得可以不顾一切。
  1974年,我的家乡驻扎了中央核工业部属下的大型采矿企业,开采铀矿。从此,家乡的那条河被严重污染,再也看不到鲜美的鱼儿了。我的继祖父,从此失了业。加之已年老体衰,长年累月的水上作业,又让他患了一身的风湿病和支气管炎。便常常地吃药、打针、扎针灸。可这些对他的病都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为了缓解痛苦,他总要我们给他刮痧,我们也很乐意给他刮痧,大家都抢着先去拿那个专门用来刮痧的铜板,因为,看到继祖父喘不过气来,我们心里很难受,都很想为他减轻一点痛苦。每给他刮一次痧,他都要给几个零钱让我们去买吃的,我们不要,他却硬要塞到我们手中。
  没有了收入的继祖父,自然没有一分私房钱,他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个家。父亲却会从有限的收入里每月抽出二十块给他零用,而这些零用钱大部分是给我们买了零食或是买了油盐酱醋。
  我二十岁时去了县城工作,每逢放假我都要回去看望家人,每次回家不管他有病没病,我都要为他刮一次到几次痧。为他刮痧成了我对他孝敬的一种方式,而他也将我为他刮痧当作了一种莫大的幸福。
  我二十三岁,继祖父七十岁时,他终于一病不起。那次,我刚好放假回了家。一向坚强而不善表达的继祖父,这次却语气变得无比的深情和感伤。他说,这次,我只怕是病不出来了,你们都要听话啊!并一再嘱咐我,要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爱人。然后,再从衣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给我说,你每月才二十一块钱,不够用的,这十块钱你拿去吧……
  继祖父临终前,穿着我给他织的唯一的一件白色纱背心,他走得非常的安祥,面含微笑。他的床前跪着一排悲沧的子孙。
  我的至亲至爱的祖父——您,永远地仙去了,可那盏渔火却永远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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