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跟哪呀

老船还行 · 发表于 2021-9-23 12:04

申老嘎两手死死抠着床板，“不，不……”地哼哼着反抗，可到底没能拗过气粗财大力也大的儿子向霆，愣是给“绑架”到了城里医院雪白的病床上。

还好，伤腿没见骨折，只是轻微骨裂加软组织挫伤，没大碍，躺了十来天就能拄拐走路了。要回家，不许。再呆二十天，不拄拐也能勉强走几步了。非要出院回家。可不是回到自家低矮而宽大、透一股庄稼味儿的农家小院，而是又一次“绑架”到了向霆家飘在云中的四十层高的电梯房。

整个一个大白天，老嘎享受孤独。不得已啊，他默默嘀咕：生平头一遭困在城里高楼上下不了地——拄拐走路很不便且不说，还有那电梯，俺不敢摁，更不敢站，向霆也不让外出。瞅着这一屋子叫不出名目的高级而别扭的劳什子，就是个皇宫呀。可对俺来说，简直就是一座牢房，皇宫式牢房呀。唉，谁叫老伴先走了，有家不让回？

怎么打发时光？看电视戏剧频道吧。家乡小戏倒是跟自己挺对眼对耳的，可就像个小宫女，跟皇上难得见上几面。遥控器摁来摁去，没一个频道拉出来的玩意儿是看得懂看得惯看得有味的，那就不换吧。听着还刺耳，索性关了。哼哼，俺老嘎给关在皇宫，你们这些花花绿绿闹闹哄哄的玩意儿，算个俅？就叫俺给关在这大玻璃匣子里憋死憋臭吧。

在红木沙发上呆木头一样坐着。在橡木地板上挺尸一样躺着。把客厅当做磨坊把自己当做老驴一样地圈儿转着……

然而，门铃响了。走过去，手握门把手，欲转动。且慢，向霆叮嘱过不要随便开门，城里人咋这么多弯弯绕呢？从猫眼里看，模模糊糊，啥？啥也不见。一会儿，有了，清晰了。一张依稀看得见褶子的女人脸，一个血红的大嘴巴，怪吓人的。不过，声音不吓人，还有点甜：“您好，我是雅韵公司美容师。奉献美容护肤绝品、上门竭诚服务用户是我们……”

也不知咋回事，下意识地手一扭，门开了。老嘎双手叉住两边门框，瞪着眼，摇晃着头：美容？就美在俺这张老茄子脸上？走吧，大妹子，这里哪有你服务的脸？

血盆大口冲老嘎“呸”了一下，还是乖乖地闭上，去别处兜售去了。

门铃不响则已，一响开了，就隔三差五没个消停。什么拉保险的、做保洁的、清洗抽油烟机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老嘎不开门了，通过猫眼看人生，看众生相，听那些有板有眼而又奇奇怪怪的一套套推销词，觉得远比看客厅矮桌子上那个大玻璃匣子里的劳什子有味。

门铃有好一阵子没响了，老嘎还真有些不习惯，歪在沙发上要睡着了。

叮铃铃……老嘎挣脱朦胧睡意，箭一样射向门边，没好利索的腿猛地一疼。咬咬牙没呻吟。人眼熟练地凑到猫眼上：谁呀？

猫眼送来一张圆圆的脸，还挂着憨厚的笑。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进来：“您好，请问，是向厅家吗？”

向霆？老嘎愣了愣，来客都说得出儿子的名号，不带姓的还透着几分熟络，怎么会是是歹人呢？

开门。来人笑得更憨厚，更谦恭了。一点头，一哈腰：“向老先生吧？您老好福气，好身板！”

申老嘎头一回让人这么称呼这么恭维，好古怪呀。看来，这人跟向霆这臭小子好得，都不记得他姓申了。古怪，还有亲切，得应景一下了：“还凑合吧。先生不敢当，叫俺老嘎吧。觉得不合适，就叫老同志吧。呃，俺说同志，你这是……”

“没什么，向厅是我们的好厅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老先生，哦不，老同志，请笑纳。”

老嘎还没明白这人说了些啥，一个写着洋文的大信封，就从一只白皙的手塞到了自己粗黑的手中。愣了愣神，觉得有些不对头，待要塞回去，可那白手及其主人倏忽不见，房门也给关上了。

向霆这小子，还真没跟俺说起过当了厅长啥的。厅长，多大个官？这会儿俺不就是一个人待在一个客厅，像长在这里一样挪不了窝吗？这样说来，俺大小不也算个厅长吗？不对，向霆这厅长肯定做得比我大，管着一班子人吧。不然，他的部下不会送他“小意思”的。小意思？到底有啥意思？又有好小？拆开看看吧？

不成。儿子大了，有些东西不该看的绝不能看。你还怕他回来后拆开不给他老爹看？

向霆还真没给老嘎看。手里掂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目光粘在那串洋文上，嘴里却像他那过世的老娘一样，含含糊糊、絮絮叨叨念开了：“物业公司换班子，这一天都乱套了，贩夫走卒都搭乘电梯走家串户，拍马逢迎的都可登堂入室送“小意思”了。只是这向霆，可不是本人呀。洋文不就是送信人的英文名吗？对了，隔壁邻居，那个极少露面的男主人，不是让几个点头哈腰的家伙叫过‘向厅长’吗？呃，我说老爷子，你可明白是咋回事了吗？”

“咋回事呀？嘴里含了咸萝卜似的，晓得你念啥经？难不成你小子不叫申向霆了？老子给你取的大名，你给改了吗？好小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别，别，别……哪跟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