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朝阳升起,一声啼哭,一个新的生命又来到了这个人间。那就是我。当所有人沉侵在喜悦的气氛里,只有我的父亲独自一旁抽着闷烟,阴沉着脸。
我家的恶梦,也就从此开始了。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对我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特别是对我的母亲,经常无缘无故的又打又骂。那时我还小,每次父亲打母亲时,我总是张着一张惊恐的小脸,躲在门缝后,颤抖着身体,那时,我特别的害怕父亲。
记忆深刻的一次,那是我五岁多的时候,母亲大早做好了早饭,让我去地里喊父亲回家吃早饭,那天阳光很好,回来的路上,我跟在父亲的身后又蹦又跳,半路碰到了村里的王叔叔。王叔热情的与父亲打着招呼,顺口说了句:“哟,这是丫丫吧?(我小名)都长这么大了,白嫩又水灵,一点也不像咱们这山旮瘩的孩子”本是一句玩笑话,我分明看到父亲那张脸,那一刻变的非常的扭曲可怕。父亲狠恨的瞪了我一眼,就像是毒蛇要咬人的那种眼神,恶狠狠的对我说,“还不快点走”嘴里嘟嚷了句“怪性”,我也不知道这是在骂谁,好象这两字充满了仇恨。
从那次事后,我再也不敢与父亲单独在一起,害怕父亲那双毒蛇一般的眼神,我怕父亲会变成毒蛇,把我吃掉。而那次事后,父亲的话也越来越少了。记忆中,他总是喜欢坐在家门前的门槛,静静的抽着烟,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那一片稻田地。好象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也只有那时候,他是最安静的。偶尔等到吃饭的时候,每次总是听到他走进厨房,把厨房里的东西,摔的啪啪响。母亲一般这时是不敢说话的,一多话一定又是一顿打。虽然父亲常打母亲,但还没有动手打过我。
转眼间,我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与其他小孩相比,我的性格更加的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也不爱与同学讲话。每当同学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游戏,我总是一个人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其实我也好奇那些小孩在干什么,也想走近去看看,可一想到父亲平日那种眼神,我又害怕与人走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父亲从心底有了一丝丝的恨意。我也开始敢和父亲顶嘴了。特别是有一次,我看见父亲狠狠的抓着母亲的头发往墙上撞,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捡起一块石头,往父亲的背上狠狠的砸去。父亲掉过头,还是那恶狠狠的眼神,死死的盯着我。母亲吓坏了,跑过来一把抱着我,护住我,带着哭腔向父亲哀求,“她还小,还不懂”
父亲转身就走,连看也懒得多看一眼。那天,母亲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而我,一滴眼泪也没有。
我突然恨透了这个家,很想杀了这个男人,我的父亲。后来去买了一包老鼠药,放在家里的墙缝里,总幻想着,能有一天把药下在他的碗里,不知是下不去手,还是没有机会,这件事我终究没有干成。
转眼,我十六岁了,那一年,我拿着高中录取通知单跑进家门,母亲喜极而泣,好似要把这许多年的委屈都要宣泄出来,是的,我考上了县里一所普通的高中,虽然是普通的高中,这在我们这块偏远的山村,还是比较幸运的,而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那段时间,一直有人与父亲道着喜“你家的丫丫可真出息”,我也看到父亲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那笑是慈祥的,父亲终于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对我慈祥的微笑,那一刻,我多想叫他一声爸,我也记不清我有多久没叫过他爸了。那段时间,我一直沉浸在幸福的幻想里。我们家幸福的日子会不会就此开始?
那天晚饭后,我在厨房洗碗,隐隐约约听见母亲与父亲在里屋商量着什么话。我走近了,想偷听一下,就听见父亲说:“我是供不起,你让那个野男人供啊!”屋里静静地沉默,过后,就听见母亲小声的抽泣。那时,我在心里暗暗的发誓,这书我再也不读了,我恨,恨他们,恨这个家。回到自己的房里,我找出一些零碎零碎的零钱,五十八元。这不够,得让母亲明早再去借点路费,出门打工去。
第二天,天刚蒙亮,我就起床了。母亲照常在客厅擦着桌子、椅子,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她的眼睛看起来红肿的很明显。早饭间,我随口问了句“他呢?”(指父亲),母亲叹了口气说,跟村里人做工去了。我“哦”了声,快速的扒饭,眼泪却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我忍住了没有哭,心里踌躇着怎么跟母亲开口,借钱去打工的事。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把出门打工的事给母亲说了,母亲听了,当下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脆响,显得非常的生气,无论我怎么哀求,母亲就是坚决不答应。
吃完饭,我独自去了表姐家,向表姐借了二百元钱,给表姐交代了清楚,家里的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拿着从表姐那里借来的二百元钱,连招呼也没有跟母亲打,就这样踏上了打工之路。
那天,阳光明媚,天空非常的明朗,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三步一回头,内心是说不出的无奈与不舍,真的,那一刻,我突然又舍不得这个地方,远方那一排排底矮的土砖房,还有那一片熟悉的果园,都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底。一个人走在山里的小路边,一边走,我一边抹着眼泪。大山离我越来越远。。。
来到了河北之后,我通过老乡帮助,进了一家制衣厂。独自在这个异乡之地,除了给人干活,我也基本没什么朋友,独自忍受着异乡的孤独,但内心很甜蜜,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因为手头上开始存了一点点钱,可以过着无拘无束的日子。在这个异乡之地,我也不知多少次看见落叶纷纷,时光也就这样渐渐的消逝了。身边的人又穿上了新衣,点了炮仗,年轮就这样一次一次的迈去,春天也一次一次次来临,每当我独自漫步在街头,那无尽的情感,像是嗜血的虫子,蚕食着我的心,折磨着我。也就是在这些时光里,我认识了我现在的老公,阿龙。
这一晃,十一年了,前八年的时间里,我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更没有写过信。时间是很快,转眼我也是两岁小孩的母亲了。直到前年,就在我远嫁他乡的前几天,才想念母亲,打电话给家里,让母亲过河北来吃她女儿的喜酒,那天,天下着大雨,时隔八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往家里打电话。也是我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声音,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是那么的苍老,母亲也一直在电话那头里喊着我的小名“丫丫”,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与母亲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这样过了很久,母亲才依依不舍的问我要不要跟爸爸讲两句,我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挂了电话之后,内心却又隐隐作痛。
结婚那天,我左等右等,母亲终究没有来,当然,父亲也没有来,只有表姐来了。没想到许多年不见,表姐也由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变成了身材臃肿的妇女。我亲热的跑过去,挽着表姐的手,俩人好象有说不完的话,说着说着,我们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笑了,那天,我很美,幸福与苦涩的眼泪交织在一起,我仰望着天空,流下了两滴眼泪。世事变迁太快,如今这一切的一切,让人想来,恍如梦里。
婚后的生活还算完美,阿龙对我也很好,我也是27岁的少妇了,孩子也两岁多,刚刚会走路。本以为生活会这样一直下去,可,就在前几日,这种生活的宁静终究被打破了。母亲让表姐打来电话,父亲突然不行了,想见他的外孙一面,我知道,这样的言外之意是想见我。放下电话,我使劲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知是爱还是恨,往事又变的清晰起来,任泪水顺流而下。阿龙问明了事因,努力劝我怎么着也该回家去看看。
第二天,我与阿龙一起带着孩子,踏上了这条十一年不曾回头的回家之路,这条路,还是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只是充满了疼痛。
车在急速的行驶着,往着家乡的方向。途中,我看见蓝天上的白云好似白棉花一朵朵漂浮着,道路两旁的树木也在风中向我点着头,还有远处,那一排排低矮的农屋,这些场景,让我想起了我离家的场景,怎不能让人伤感呢!
回到家乡,我直奔县医院,急匆匆走入父亲的病房,映入眼帘的一目,让我久久的呆立在门口,难以却步。那是怎样的场景,一个老头子躺在病床上,一个睁着半瞎眼睛的老太婆,这就是我们的父母,我十一年未见的双亲。母亲也看见了我,想要站起来,却看起来是那么的无力,我们就这样的站着,而母亲的嘴里一直发出咽呜的声音,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母亲那苍老而又陌生的面容,还有岁月流下的两鬓白发。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了父母的脚下。
此情此景,我的笔下不知该如何去描绘这场景,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了。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在这一刻像是风暴卷席,又像是大海无息。好半天,我才不容易缓过来,大声的喊出一个"妈"。泪如雨下。母亲也不停的抹着眼泪,满满一屋子的人,都在不住叹息或轻掩衣袖试泪。
处理完一切事宜,交了住院费,我依靠在母亲身边,静静的守侯在父亲的病榻旁,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当然,这期间父亲一直没有醒来过,慢慢的,母亲细细的诉说着这些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我才知道父亲摔断过腿。我才知道,父亲摔断腿是为了给我挣高中的学费,我才知道,这么些年,这个残缺的家庭全靠母亲这一双手过活,我不敢再想象下去,母亲吃了多少苦?拿起母亲那双苍老又粗糙的手啊,我轻轻的抚摩,轻声的叫了一声妈,我的眼里闪起了泪花。
望着病榻上的父亲。那一刻,我的心柔如水,对父亲再也恨不起来,只剩下满心的悔恨与愧疚。想当初,父亲是多么健壮的一个汉子,声大如洪,特别是打母亲时那种手劲,谁看了都会害怕。可如今,再细细端详父亲的脸,除了岁月刻下的痕迹,此刻,他就像一个小孩子,那么安详的在沉睡着。。。母亲好象看清了我的心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唉!,这么些年了,你也别怪你爸,其实他还是爱你的,着一切,都是我,都是我的错呀!”
医生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血友病,一定要输血,这期间,父亲醒过来一次,嘴里含糊不清着喊着我的名字“丫丫”眼里经不住流下了浑烛的眼泪。而后又沉沉的睡去。听到医生说需要输血,我赶紧抢着说,“输我的,输我的吧”为了弥补这么多年来多父母亲的亏欠与愧疚,这也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机会。母亲听了,赶紧制止,可又说不出理由,看着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已经跟着医生出去抽血化验去了。没想到,化验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除了母亲显得很平静。我的血型竟然完全的与父亲不匹配。那一刻,我才明白了,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小父亲对我的态度,也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说都是她的错。我差点没站稳,阵阵恍惚。母亲的脸色也非常的难看。我终于明白了父亲对我的态度,也理解了父亲这些年所承受的痛楚,我冲进病房,趴在父亲的身上不住的哭泣,我感觉也伸出手来,轻轻的摩擦着我的头,我哭的更大声了。。。。
父亲终究还是走了,走的那么安静,那天,天空也在不紧不慢的飘着蒙蒙细雨,好像老天爷也在为父亲哭泣,为父亲着一生而流泪。
父亲走后,那段时间我也常常坐在家门前发呆,常常想起这个男人生前坐在家门槛抽烟的样子。远处,一抹夕阳正在渐渐隐退,我久久的凝望,闭上眼,任泪水顺流而下,而我,将把这一段隐痛,永远的埋葬在心底,就像埋葬父亲那样,最后化作一捧黄土,渐渐被人遗忘。
终于,我也要回我河北的家了。母亲不愿意垂暮之年,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说她爱着这片土地,也爱着片土地的那个男人,她的一生也将守护这个男人直到死去。
走的那天,天空很明朗,就像我当初第一次离家那样,不同的是,这次是我们一家三口,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那些果园、远处的炊烟,都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底。我对着蓝蓝的天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一切的一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