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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被烈日炙烤的小城,渐渐笼罩在一片落日余晖中。只有到了傍晚,才是小城美丽绽放的时刻,尽管炎热的空气伴随着喧嚣的噪声散落于城市的各个角落,但随着夜幕来临,气温下降,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开始变得宁静。 闲适的人群已经三三两两开始在霞光弥漫的河边漫步,平静流淌的河面上沉浮着爱好游泳的人。沿着河面构成一道弧形的林立的楼房被落日涂染一层淡淡金辉,河面上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光斑,又被缓缓驶过的驳船碾成金色的碎片,阵阵燥热的秋风吹过对岸蜿蜒沉默的群山——江流、远山、落日、旷野构成了一幅悲壮的画图,叩击着人的心扉。 当夜晚来临,街灯次第亮起,昏昏然的生意人像刚刚苏醒过来,更加紧张忙碌起来,把小城的商业兴旺推向一个高潮。路边卖石榴枣子的,油炸煎烤的,饮料副食的,使尽力气地吆喝,夜市摊的桌椅摆得老远,超市宾馆更像一座座辉煌的宫殿,川流不息的车辆辘辘驶过桥面,把尘埃和噪声留了下来。 小城因水而兴,也因水而衰。一条巨流穿城而过,汇入茫茫洞庭湖。昔日傍津设市,靠码头生意繁衍兴旺,借助于水运便利,一度街市鼎沸,舳舻蚁集。可现在又因为水运没落变得日渐萧条。 小城确实太小,一声爆竹能响彻整座城市,其实只能算座稍大点的镇子。几十年来似乎总也长不大,长不大的小城如今更充满了一股子落日西下的没落气息。自从九十年代以来,国内城市进入飞速扩张时期。九零年代初,长沙还没有西站,每次从湘东南回家出了火车站就在紧邻的东站坐汽车,稀稀拉拉的人流也不觉得拥挤。今天的长沙已经扩展到了宁乡,而西站也越扩越大,仍觉人满为患。九十年代以前的常德也就仅仅一条人民路,曾经走烂我好几双鞋,可你看现在的常德……? 几十年来小城没什么变化,就像一位熟识的老朋友,更能找回旧时的回忆。小的时候坐机帆船到大码头上岸,挎着泡沫箱子卖香蕉冰棒绿豆冰棒的少女们蜂拥而至,很好听地吆喝着:“香蕉冰棒哦!绿豆冰棒哦!”在乡下孩子眼里扑面而来浓浓的城市气息。 还有码头边上的古色古香的望江楼,那是享誉九澧一带的著名酒楼。坐在楼上,凭窗眺望滔滔巨流涌入洞庭湖,把酒临风,心潮澎湃,十分快意——有民谣唱道:“前头就是鹭鸶渡,望江楼上把酒喝!” 还有三洲驿的老弄堂,十几户人家挤挤挨挨围着一个圆大的天井,显得又热闹又亲热。 还有街道两旁长溜木板楼商铺的生产街、人声鼎沸的老影院……这些遥远而亲切的回忆,都慢慢在时光里融化掉了。 因为疫情的原因,几次居家隔离。每天到了傍晚,我便会从小城最北边的蔡家河沿着孟姜女大道步行到南岸的皇姑山,往返不足两小时。这是小城最繁华的路段——有宝悦乐城、维也纳宾馆、好润佳超市、农行建行的大楼和海晨国际酒店的高楼大厦,我得穿过三道红绿灯,走上澧水大桥,桥边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摊贩和人流。在桥上我会放慢脚步,欣赏落日西沉之前,余晖映着滔滔河水,对岸寂静的群山和脚下喧闹的街市,在隐隐的暮霭中,曲折的河流连缀着大地和山峦。在这富有诗意的傍晚,我会联想到小城的兴衰和个人的坎坷。小城短暂的兴旺不再——工厂企业纷纷倒闭,大批工人抛到街头路边,一座师范学校被裁撤,一座大专院校迁往长沙,只留下衰落破败的旧院墙——小城就像个苟延残踹的老人——眼前的河面上很冷清,偶尔一艘驳船缓缓驶过…… 小城的暮色很美,也很凄凉。在岸边寂静的山林里,我独自沿着石板小径攀行,穿越茂密的柠檬桉、榉树和南天竹,踩着几乎被猫爪草和淡竹叶淹没的石板,一路追逐着林子中若隐若现的夕阳。我不知道小城的未来会怎样,津澧融城显得多么勉强。我只知道,我和小城一样正走向衰老。 我喜欢站在山之巅眺望河流对面的小城,就这样不远不近的注视它,就像看着自己多年相伴的情人。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远离它,虽然几十年的光阴让我有些倦怠和疲惫。 山林的风很凉爽,轻轻吹拂我的面颊。滔滔河水昼夜不息从山脚默默流过,就像我和小城一同流失的岁月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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