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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投胎(07、情人重逢)

一月的小李子 2022-11-24 14:44 4179
  转眼又到了夏季。

  夏季是流火的季节。可对于杨天来说,却是丰收的季节。夏天,人们不注重御寒,而一心一意地注重美了。于是,杨天的衣服卖了一批又一批。他的钱包,就象迎风的口袋,始终都是鼓的。杨天富了,虽然油还没有流出来,但脂肪至少已经存了二指厚。他买了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就这,如果是张桥,不吃不喝也得存二十年的工资才能买得起。而杨天呢?确切地说,经商才满3个月的杨天,就买了一套二居室。这在新丰市也算是前列,绝对的前列。

  胡清也回来了,从她父母的那个小院搬进了杨天买的新房。她辞了职,也跟着杨天踏踏实实地经商。他们两人看上去相敬如宾,但却没有恩恩爱爱。相敬是因为彼此有很大的距离。他俩谁都不讨厌谁,谁都想燃起一堆旺旺的爱情火焰。可是不行,他俩就象被雨水淋透了的柴禾,燃不起火苗,但也不完全熄灭。就这么冒着几缕烟,捂着几丝暖。杨天觉得他们的婚姻,犹如给清水里的鱼儿洗澡,完全没有必要,而且纯属自寻烦恼。胡清则认为自己的婚姻完全就是一个乳罩,起个衬托和显示成熟的作用。内裤的花样颜色再好,也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绝对不能。他们感到现在的相处方式非常好,既有异性间的欢愉,还没有夫妻间的烦恼。爱太累,要信守太多的诺言,承担太多的责任。这一点,杨天、胡清都不愿意,至少现在还不愿意。

  这天,满天都是乌云。细细的风把新丰市的树叶全都变成了扇子,“哗啦、哗啦”一个劲地响。虽然并不连贯,也不够急促,但人们已经感觉到了凉意,这就够了。许多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人有器官真好,人有感觉真好,人活着真好!杨天端着个紫砂壶,端坐在自家的店门口,正在享受这些个真好呢!除了胡清外,杨天还雇着一个人。许多经营上的小事,都用不着杨天操心。杨天惬意极了,时不时地噙着壶嘴嘬出一口茶来。

  这壶是不是真的紫砂,没有人敢作个肯定,但商标上印着的产地,却真真切切地写着“江苏宜兴”。不管怎么说,在新丰市掂着个茶壶喝茶的人极少,能掂着个紫砂壶喝茶的人,就更加极少了,杨天一跃成为了新丰市的极品人物。你说,他能不惬意吗?

  杨天感觉到,个体户就是个自由身,自由身才是回到了人的当初。和天上的鸟儿地下的虫儿一样,目的明了和准确。自由就是天阔地广,过去的许多禁锢,在这个阶层根本就不算回事。比如,大吃一下,精喝一顿,找个女人调笑、调笑,这些算个芝麻粒吗?就连尿尿都方便多了。找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地方,背过身去,两眼平视前方,吹着口哨假装观看膏药广告,然后抖巴抖巴打个尿颤,什么问题都解决了。那个轻松劲,真有一种裸着身子转超市的感觉。这在以前行吗?笑话,那真叫累,活得累。

  现如今,人们就一个心眼,挣钱!见了钱呐,瞎子也得开眼。不是有这样的传言吗?一个几十年没有见过光明的瞎子,临死前有个心愿,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谁都想不出能使瞎子开眼的绝妙方法,瞎子两岁的小孙子,掏出自己的压岁钱,在瞎子爷爷的眼前“哗啦啦”这么一抖,你猜怎么着?瞎子当真开眼了。哦,这世界原来就是张钱!这个钱呐,再不挣可就晚了。

  杨天认识到了许多,但并不一定全部照着这些认识去做。很多的认识,来源于他对别人行为的总结,而不是杨天他自己。比如说,临街尿尿,他就切齿痛恨;脑袋上挂满钱串子,他也嗤之以鼻;吃喝嫖赌的爆发户,他也不屑一顾。杨天变得爱钱了,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呀!杨天变得爱看漂亮女人了,但还是在品味阶段,而且层次还比较高。过去在学校抱定不放的东西,杨天虽然不再使用,但他依然留恋,依然不嫌弃那些东西。

  杨天在自己心里建了一座仓库,把自己的过去储藏了进去,然后用长长的钉子封死了门。财宝被埋藏了起来,并不等于藏宝人丢弃了这些宝藏。恰恰相反,那些宝藏永远是他的惦记所在,杨天就是这样。他觉得自己跨进了一个门槛,槛里槛外都是自己的归宿,只是内容不同。他看出一个问题,有本事的人,不再只是满腹经纶的人,而是能够把自己的智慧,体力变成金钱的人。

  只注重过程的思维方式,虽然还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但看重结果也已经在舞台上唱起歌。一个好的教师,不管他如何的努力,学生没有几个能考上大学,他同样不是什么好教师。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早已成了虚伪性十足的客套话。许多的问题,知识解决不了,可物质基础却能解决。知识只是一双高跟鞋,只能把你的身价抬高五公分。而物质基础,却能让你的高跟鞋踏实地踩在一个高处,让你高出一丈,还能让你在高处展示自己的风采。不是鱼创造了水,而是水创造了鱼。懂得了这一点,鱼就应该去适应水,去适应各种各样的水。现在的年代,是一个去掉光环的年代。人民艺术家在堂而皇之地“走穴”;人民教师也在大大方方地收取补课费;医生不收取红包,患者会为此而不安。

  杨天之所以感到满足,就是觉得他自己风光了,比骂他龌龊的人风光了好多倍。不论把他杨天放在那儿,他都是一块金子,是金子就会发光。他自以为是的同时,还坚定地相信,别人也是这样评价他杨天的。杨天越这样想,手里的那把不知真假的紫砂壶就抓得越紧。猛然,那把紫砂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碎泥能变成紫砂壶,可碎了的紫砂壶再也变不回碎泥了。

  这一时刻,太阳奇怪地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是杨天睡着了?不,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虽然没有睁开眼,耳朵也没有听见任何特殊的动静,但他却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了他的跟前。不用看,不用听,象动物凭嗅觉就能找到母亲和食物,就能知道那只同类发情了一样。柳玲玲站在了他的跟前,杨天的判断没有丝毫的差错。杨天想到了冬天烧土豆的炉灰,他的心就是一颗土豆。

  不错,柳玲玲就站在了杨天的面前。她跟8年前一样,玉树临风,滋滋润润。所不同的是,她象一颗成熟的瓜子,里面的“仁”更加饱满了,外面的“壳”更加坚硬了。饱满的“仁”是为了显示自己,坚硬的“壳”是为了保护自己。杨天呢?只有1分钟时间,他那颗土豆一般的心,已经被柳玲玲的炉火烘烤得外表焦糊,里面酥烂了。

  “能和我单独吃饭吗?”柳玲玲非常大方,特意强调了“单独”两个字。

  杨天站起来,傲气十足,那神态姿势分明是在说:“有什么不能?怕甚?”他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朝店里喊道:“老婆呀,我和一位小女子单独去吃个饭,你可不要担心哟!”

  店里没有回应,杨天又说了一遍,胡清才应和着走出了店门。她奇怪极了,奇怪自己今天为什么如此受重视,也奇怪杨天为什么如此重视她胡清。

  矗立着的叫大厦,坍塌掉了的大厦,就得叫废墟。杨天和胡清的婚姻,就如大厦。虽然坍塌了,但那片废墟还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保存着。既然如此,就还得照看着,象自家的其他财产一样。唉,矗立着的和坍塌掉的,除了形式上的变化以外,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关键是价值的体现总是离不开实用性。杨天和胡清的那片废墟,还实用着呢。所以,它才会被依然保存在自家的院子里。这世上,有多少事不是这样呢?有多少人不是这样呢?事是人创造的,而人并不是事创造的,所以矗立着的,坍塌掉的,哪个不是人制造的呢?照着以前说,人是自然之物,可照着现在说,自然则是人之物。不信?人可以让自然和人同归于尽,而自然却不行。

  想到这,柳玲玲嘴角一笑,迈起修长的腿,优雅地往前走了。她什么都明白,但就是不说。

  杨天跟在柳玲玲的后面,象个乖孩子,就是没有牵上柳玲玲的衣角。

  他俩来到“齐家聚”,这是一处安静而又雅致的酒店。柳玲玲伸出颀长的手,示意杨天先坐。那举手投足,分明是跳着舞在向自己的客商谦让。柳玲玲的优雅,就是这样。她浑身的关节,似乎不是为了活动而生,完全是为了展示女性的优雅。

  这就是柳玲玲的魅力。

  杨天不客气,一屁股重重坐下去,把杯子、盘子弄得“丁零当啷”乱响。相比之下,现在的杨天,可就显得猥琐多了。他和柳玲玲站在一起,一个是带着花纹的松鼠,一个是才从油缸里爬出来的耗子。这怪不得谁,是杨天把自己的心,变成了耗子。

  柳玲玲又是嘴角一笑,左右摆动一下乌黑的长发:“不必这样,你杨天不是个粗鲁的人,也不是一个堕落到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嘛。”柳玲玲一脸的妩媚,看杨天的眼神,大胆而又娇嗔;小嘴巴还微微翘起,显出几分委屈。让人一看就明白,他俩有过不一般的关系。

  杨天的脸一阵滚烫,犹如裤子的拉链没有拉上,还忘了穿内裤。他今天的粗鲁,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自然的流露,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完全属于自我保护。从骨子里讲,他把柳玲玲当做了仇人,就象李玉和面对鸠山一样。不同的是,杨天的仇恨是由爱而生,说到底,还是爱在作怪。

  不一会,杨天平静了下来,象是激情发泄完毕的猛男,恢复了男子固有的庸懒。

  “还好吗?”柳玲玲自然地翘起兰花指,给杨天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酒。

  “怎么可能不好?”杨天抬了一下眼皮,“你肯定不错!”

  “你怎么知道?”

  “稀有的东西,总会被别人收藏!”杨天没有抬一下眼皮,但柳玲玲的任何动作,他都看在了眼里,而且都让他怦然心动。

  “女人并不稀有呀!”柳玲玲矜持地说。

  “女人不稀有,但能成精的女人就稀有了。”

  “你说人家是女妖精呀!来,先干一杯!”

  “咣”,两只酒杯威猛地碰在了一起。

  “你现在……”柳玲玲抿着嘴问。

  “别老是问我,先说说你自己,给我们年轻人讲讲成功之路和奋斗中应该注意的事项。”杨天也给柳玲玲倒上一杯酒,而且也是满满的。

  “你说话还是那么富于幽默性和鼓动性。”柳玲玲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她随便一个动作都跟照相似的 使人忍不住要去学、要去模仿。她很迷人,这一点,柳玲玲很小的时候就十分清楚。初恋的时候,是柳玲玲先被杨天迷倒,而后是杨天被柳玲玲迷醉。这次回到新丰,柳玲玲只有一个目的,把杨天迷昏。昏的含义是:神志不清、认识糊涂。

  “你变了不少,要照过去,你会说我讲话尖刻和富于煽动性。看起来你更善于……”杨天没有把话说完。

  柳玲玲很艺术地一笑,象举起一面旗帜那样举起了酒杯。

  “你不想听下去?”杨天觉得有点没趣。

  柳玲玲款款地嘬了一小口酒,然后说道:

  “我喜欢听对我有新意的评价。”

  “我的评价肯定有新意。”

  “为什么”柳玲玲不屑地撇撇嘴。

  “因为我就是欣赏新意的种!”

  “哼哼,那我只好听了。”

  “那我也就只好说了!”杨天自己干掉了一大杯,眯着一双猫眼,说道:“你更善于交际了!”

  停顿了一会,柳玲玲转动着酒杯说道:

  “不错,这个词带有贬义,但也恰如其分。交际嘛,逢场作戏的多一点;交友嘛,当然主要靠真诚。可我是个商人,如果一天到晚都去交友,恐怕我会被友情淹死、呛死、骗死。以往的教训就在于轻友哟!”柳玲玲学着电影《南征北战》上的台词继续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何知彼?只能靠交际。逢场也罢,作戏也罢,只要我做得认真,做得守规则,我就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意于人民的人。作为一个非共产党员,不远万里来到新丰,为自己的家乡做事,难道不值得钦佩吗?至少和我有着特殊关系的你,还是应该欢迎我的吧。你不会因为我如你所说‘善于交际’,就对我恶眼相看吧?你自己也应该有个体会,和在学校相比,你是不是也‘善于交际’了?咱们呐,总是臭味相投。”说这些话时,柳玲玲妩媚的眼睛闪出裸体的光。

  “特殊关系?那是过去!”杨天夹起一筷子凉拌鳝丝,放在嘴里旁若无人地使劲吧嗒。

  “过去也只属于你和我。这还不够?更何况,过去有一个最大的长处,就是永远不可更改呀!我和你,是有过特殊关系的老同学,这本身就非常特殊嘛。”

  杨天不得不承认,他根本不是柳玲玲的对手。

  多少年来,杨天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柳玲玲。他每干一件事,特别是自以为得意的事,都会想起柳玲玲。他常常幻想着和柳玲玲同欢乐、同悲喜。杨天自从被柳玲玲打动了心房以后,他就不是一个人了。柳玲玲随时都跟着他,杨天的世界始终都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不知设想过多少次和柳玲玲重逢的情景。在车站、在码头、在宾馆大门口,或者是在餐厅的走廊里不期而遇。自己混的尤其风光,而柳玲玲却特别平常。自己高昂着头,满不在乎地和柳玲玲打着招呼,并且很随便地把自己聪明美丽、气质高雅的妻子介绍给柳玲玲。

  开了服装店以后,杨天还设想过,柳玲玲穷困得到了极点,重病缠身,还被丈夫抛弃。而他杨天英雄气十足,教训了柳玲玲的负心丈夫,并且慷慨地替柳玲玲交了数十万元的医疗费。清闲的时候,杨天还会想象着柳玲玲丈夫的模样;想象着柳玲玲和她的丈夫如何生活,如何做爱。

  一想到这些,杨天的胸膛里,就象是装满了生石灰,一桶水下去,立刻“咕嘟嘟”地沸腾起来,直要把他的心、肝、肺炸成碎片片。杨天也很不愿意想起柳玲玲,但由不得他。越不愿意去想,反而想得还越深刻,越广泛。只要看见夫妻俩上医院、逛商场、下澡堂等等,杨天就会想到柳玲玲。总之,柳玲玲已经融进杨天的血液里了。今天,和柳玲玲的见面,超出了杨天的一切设想。杨天真是悲怆呀!不论从那些方面比,他都不如柳玲玲。

  “是啊,不仅仅是特殊,甚至可以说是奇特。打个比方,过去我俩的关系是牛,而现在却变成了牛肉。”杨天的眼睛象两把杀牛的刀,他问道:“你知道二者的区别吗?前者是活鲜鲜的生命,后者是毫无生气的死肉。如果当初养牛就是为了宰杀也就罢了……”杨天的眼睛、脸庞红得象没有放血的牛肉。

  “我知道,我就是屠夫,宰杀了那头牛。设想一下,当初,我即使向你告诉了一切,和你做个凄凄婉婉的道别仪式,又有什么意思呢?与其那样,不如让你恨我!杨天,别再埋怨当初一个美丽女孩做出的美丽选择了吧,人不能只靠空气活着。空气重要,但不是唯一重要。爱情就是空气,离不了,但吃不成,穿不着。好了,对漂亮女人埋怨得过多,是要遭报应的。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弥补我的过失。”

  “弥补?还过失?仅仅是过失吗?弥补是要留下补丁的。我杨天又不是一件旧衣服,不需要弥补。再说了,你这样的阔太太,也不需要使用补过的东西!你不会是为了珍藏吧?你知道吗?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还痛苦,那是痛彻心扉的。几年来,我就象个心脏病人一样害怕外界的任何刺激。那个时候,任何的刺激都会使我坍塌,使我放纵自己而最终毁了我自己。我太天真了,我把《聊斋》看得太片面了……”

  “杨天,你不要太过分。你凭什么指责我?就因为我没有嫁给你吗?那段日子,你是真心实意,我也不是假心假意。爱是一回事,嫁又是一回事。爱就一定要嫁,嫁就一定是爱吗?嫁与不嫁,嫁给张三,还是嫁给李四,这是我的权力。人上了吊,半途还不能改变主意?这是谁家的逻辑?是你的杨氏逻辑吗?什么《聊斋》看得太片面了,你无非想说我是狐狸精、是个连女鬼还不如的女人嘛!太过分了你!我问你,即便我是狐狸精,是你自己被迷了,还是我迷了你?谁能说得清楚?何况,你自己现在还迷着呢!”柳玲玲气得嘴唇颤抖,把茶杯端起来又放下,放下又端起来。

  杨天不那么激愤了。

  柳玲玲的话,象七月天的冰雹,劈头盖脸一阵砸下来,又冷又疼。的确不错,嫁与不嫁就是人家的权力嘛,人家答应和你恋爱,可并没有答应和你终身相守嘛,一切都怪自己。这个世界上,老实认真的人,从来都是最吃亏。一切都是缘,老实人解除痛苦,只能凭此唯一的良药。这副良药,能解除一切的不可思议和一切的想不通。缘就跟佛一样,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信则有,不信则无。很多的时候,信,要比不信好得多。

  “唉,晚了,我该走了。”杨天叹一口气,趔趔趄趄站起来。他似乎在一瞬间憔悴、衰老了许多。眼睛里含着泪花,象深秋花瓣上的水珠,清冷而又可怜。如果说柳玲玲没有出现的时候,杨天对自己和柳玲玲的关系还存有几分美好的猜想的话,那么现在,杨天什么也没有了。在他的心里,连好与坏,爱与恨都没有了。

  柳玲玲什么都没有说,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她静静地看着杨天迈下楼梯,推开门,一步一步走出去。十几分钟后,她似乎仍然听见了杨天粗粗的一声叹息。

  柳玲玲的心一阵绞痛,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妈的,死脑筋!”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杨天和柳玲玲都无法睡着。

  杨天回到家后,胡清问他:

  “哟,喝得不少,谁请客呀?眨巴个眼就没人了,把我急的!”

  “夸张了吧,最多有一点急,这还是乐观的估价。”

  胡清一笑,“猜得真准,我还真没有怎么着急。我就是奇怪,这么个大活人,刚才还提留个碳似的砂壶品茶呢,转眼壶就碎成了煤末子,人也随声而去了。是地遁了?还是天遁了?要不就是得道了!我正想打扮打扮找几只鸡、唤几条犬一起升天呢,嘿,你倒回来了,连个圆梦的时间都不给。这是个啥事呀!转头又一想,量你杨天也得不了道,撑破天是遇见鬼了,还是一女鬼!喂,要不咱报110吧!”正吃着饭的胡清,用筷子把碗边敲得当当响,以此来表示自己的遗憾。

  “这回是你猜得准,”杨天烧不拉几地说道:“是碰到一女鬼,而且还是一个特会骗人的女鬼。哎呀,男人骗女人是为了得到女人。这女人骗男人是为了什么?这女鬼骗男人又是为了什么呢?荒唐事全让我碰上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荒唐的人嘛,自然要遇到许多的荒唐事喽!骗男人的女鬼,一般都是骚女鬼。你可要注意哟,精华不要让别人全吸走了,给自己的亲人留下点,要不,可就是缺德哟!”

  杨天没再说下去。他觉得头特别重,只想睡觉。他径直去了卧室,倒头便睡了下去。这一睡,就是几个钟头。赶他睁开眼睛,已是风停云散了。满天的繁星,象满坡的山花,争奇斗艳。杨天的心胸一下子豁然开朗,清爽的空气直透肺腑。杨天的酒全醒了,抬腕看看表,差10分钟12点。他知道,这个时候胡清还没有关店门。每天都是这样,胡清和店员轮流吃饭,吃过晚饭以后,她便又急匆匆地回到店里。夏夜的11点到凌晨1点,正是人们消暑的时候。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各店的生意在这个时候都有个高峰期。杨天翻身起床,也准备到店里去,恰在这时,胡清推门跨了进来。

  “这么早?”杨天疑惑地问。

  “人不多。”胡清把随身带的,装有一天营业额的皮包,小心地锁进柜子里。

  “不会吧?”杨天又问道。

  “不多就是不多。天天挣钱、挣钱,除了挣钱还有没有别的事了?算了,今天早休息一会。你能酒喝多了躺在家里,我就不能水喝多了提前一点回家?”胡清简单地冲了一个凉,就上床躺下了。女人不高兴,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需要,她可以创造一千个、一万个,而且还不允许男人在她不高兴的时候也不高兴。其实,女人自己就是个不高兴的理由。男人结婚,本身就是要和不高兴相伴终身。反之,女人如果想高兴,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需要,她也可以创造一千个、一万个。女人高兴的时候,同样也不允许男人不高兴。说白了,女人就是一个高兴的理由。男人结婚,就是想和高兴相伴一生。正因为如此,当了一辈子女人的女人,不了解自己。任何时候都喜欢女人的男人,就更不了解女人了。

  杨天懒得再说什么。他清楚,胡清很不舒服,就是因为他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喝了酒。要是别的女人的丈夫,可能会很在乎妻子的这种不舒服。而杨天,却连解释一下的意识都没有。

  城市的夏夜是喧嚣的夜。车流、人流、灯光以及在灯光间不倦飞舞着的昆虫,构成了城市的夏夜,或者说是夏夜里的城市。等到整个城市寂静下来的时候,新的一轮太阳,已经冉冉升起了。

  城市根本没有寂静。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厌恶喧嚣,可又不断地制造着喧嚣。离开了喧嚣,城里的人会活不下去。可如果不厌恶喧嚣,那他也绝对不是一个完全的城里人。

  胡清躺下去就睡死了。

  以往,杨天也是这样,发梢刚挨着枕头,呼噜已经在空气中荡漾开了。似乎他们两口子在人世间最缺少的,也是最需要的,就是睡觉。睡觉是人活着的必要,可自从开了店以后,杨天认为活着就是为了睡觉,而睡觉又是为了开店。天天盼着的,就是拉下卷闸门,认认真真地睡一回觉。唉,人只要走上了挣钱这条路,睡觉、吃饭都不能认真了。

  今天,杨天不是睡死了,而是死活睡不着了。什么原因呢?绝对不是酒后睡了几个小时解除了疲乏,而是他的大脑象装上了四个轮子,载着他飞速地前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姑娘,眼皮双双的,象打着折子的精美窗帘。两只蓝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转动,象两汪清泉静静地而又永不停息地涌动。满头的黑发,象是一根根梳理过摆放在头上的艺术品。两条粗粗的辫子,齐肩垂在两侧,如葡萄的藤,随时都会掉下清亮的果实。这就是柳玲玲——和杨天初恋时的柳玲玲。

  那个时候,许多事情用不着柳玲玲烦恼。不论是在露天电影院看电影,还是到图书馆翻资料,坐位总是由柳玲玲随意地挑。当然,烦恼也有,那就是在背后自称和她热恋的男生太多了,搞得她名声颇有些微词。在杨天的记忆里,上大学时的柳玲玲,无论往那棵树跟前一站,树叶就会哗啦啦响动一阵;树上休憩的小鸟,也会鸣叫一声,夹着翅膀飞快地离去。这些,一点都不夸张。如果有些夸张,也是人们把柳玲玲喜欢的过了头。

  当初,杨天并没有把柳玲玲放在眼里。因为,他并没有发现柳玲玲有什么特别之处。在他的脑海里,柳玲玲就是一个自己知道自己很美,天性活泼大方,能歌善舞,有时还有些轻浪的女孩。一切的开始,都有着相似之处。第一学期,学校举办“元旦”文艺汇演。柳玲玲自然少不了,因为她向来是自告奋勇;杨天也没有少得了,因为他是班级一致举荐。这样,柳玲玲一首独唱、一段独舞、一个配乐诗朗诵,赢得了满堂喝彩。

  杨天呢?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小提琴独奏《梁山伯与祝英台》;手风琴独奏《打虎上山》,赢得了掌声震天。最终,杨天他们班获得了元旦文艺汇演的总分第一。

  从那以后,柳玲玲注意上了这个体格健壮、相貌平常、见了女生不爱搭理的杨天了。可是,杨天还是和以前一样,根本就没有发现柳玲玲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恰恰就是这一点,使柳玲玲逮住了杨天的与众不同。这种心态,就象在商场里选衣服,选和选好了拿回家穿在身上,根本不是一回事。于是,饭厅里排队打饭,柳玲玲绝对站在杨天的后面。图书馆里看书,柳玲玲绝对和杨天并肩而坐;男女生开展互助活动,杨天的脏衣服,总是泡在柳玲玲的脸盆里。渐渐,是非常快的那种渐渐,杨天觉得柳玲玲越来越美丽,越来越可爱。什么爱出个风头,什么有点轻浪,全都跑得无影无踪。柳玲玲一天不深情地看他几次,那怕是坐在一张桌前,杨天也会觉得神不守舍,他甚至可以极其准确地判断出柳玲玲的脚步声。有时候,杨天看见柳玲玲对别的男生微微嬉笑一下,杨天的心,就象被钉满了钉子的皮鞋踩了一脚。终于有一天,杨天给柳玲玲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当太阳从东方升起,
  我便爬上屋后的山脊,
  把阳光采集到瓶子里,
  然后锻造成定婚的指环,
  亲自戴在你向我伸出的手上。
  月儿高挂于树枝,
  我摇落它,使出浑身的劲头。
  然后捧起家乡小溪的清水,
  在村口的卧牛石上打磨成镜子,
  亲自给你安在漆成枣红的梳妆台上。
  最后,我把自己献给你,
  任你套缰栓犁,
  在没有别人的时候,
  把我们的爱种下去,
  来年发芽,长成一棵长青的树。 

  收到这首诗,柳玲玲泪流满面。她的心象刚烤出来的蛋糕又被浇上了厚厚的蜂蜜,酥透了、甜透了。她立刻提起笔,流着泪,咬着红嘴唇给杨天回了一首诗。

  吻我吧,
  把我的爱噙在你的双唇里,
  咽下去,
  就如喝了一口甘甜的水。
  心,不要醉,
  情不要摇,就这样慢慢地吸收,
  让爱把你我育成参天的大树。

  收到这首诗,杨天一下骑在了蜜蜂背上,两耳“嗡”地一声晃上了天。他甜疯了,围着操场整整跑了10公里。他还想跑,但他的体力不允许他跑。他瘫在了操场上,毫不顾忌旁人的议论、嘲讽,四仰巴叉地足足躺了一个小时。就在那天晚上,他和柳玲玲约会于校园的密林深处。柳玲玲把头主动靠在了杨天的肩上,主动把滚烫的嘴唇捂在杨天起了壳的嘴上。

  那一时刻,杨天觉得自己已经不存在了。柳玲玲则有睡在襁褓里,尽情吸吮母亲乳汁的感觉。从此,柳玲玲和杨天一直海枯石烂了将近四年。

  杨天记得非常清楚,就想记自己的生日一样清楚,那是7月十日,张桥神色极其慌张,象是遇见了鬼。他气喘吁吁地告诉杨天,柳玲玲和她的父母举家南迁广东了。

  杨天没有天旋地转,他只觉得空气变成了一张硕大无比的蜘蛛网。他象一只苍蝇或者一只蚊子,被牢牢地粘在了网上。而太阳,那轮给了世界以生命的太阳则变成了蜘蛛。这只蜘蛛没有向他张口,而是鼓着一双莫测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死,等着他变成干尸般的食物,然后再吃掉他。原来,这只蜘蛛是一个爱吃风干肉的家伙。

  杨天就等着,等着自己死去。在柳玲玲走后的日子里,杨天的灵魂就是一只养熟了的鸟。一阵子飞走了,无影无踪。一阵子又飞回来,乖巧地蜷伏于他的掌心。灵魂飞走的时候,杨天下坠于深深的山谷,永远到不了底,就这么在空中旋转着不停地坠。他觉得自己象一个人,一个使出浑身解数,扛着、背着、抱着柳玲玲走出了沼泽的人。两脚刚踩踏实,柳玲玲却搀着一个早已等候在彼岸,浑身上下光光鲜鲜的另一个男人走了。没有回一下眸,甚至连声招呼都想不起来打。他,杨天,纯粹是一头驮人的牲口,能够被人撒开缰绳就是天大的恩惠了。什么叫行尸走肉?杨天在那一段时间里感受得最透。他把一生的爱托付给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却在把玩了一阵之后,当作杂物轻巧地抛弃了,一点都没有在乎。

  杨天认为,天堂肯定没有,而地狱却在眼前。他的一只脚已经感觉到了地狱的温度,一只眼已经看见了地狱的色彩。 当灵魂象鸟儿一样蜷伏于杨天的掌心的时候,他便充满了希望。他希望柳玲玲只是短暂的离开,没有必要给他打什么招呼。他希望玲玲是在考验他,让他尝尝离别之苦。柳玲玲的做法,纯属女人的小狡猾。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那么一个时刻,柳玲玲会飞回来,蜷伏于杨天的掌心,用哀哀怨怨的眼睛看着他。柳玲玲后悔哟,两只眼睛凝固成了两滴眼泪。杨天一直就在这种绝望与希望之间滚爬着,他象一头猎物,被一只猛虎叼起来又放下,放下又叼起来。不可能充满希望,也不可能完全绝望。他尝够了利齿的啃咬,利爪的抓挠。最终,杨天麻木了,昏睡和昏厥没有了区别。

  第二年的七月十日,杨天大醉了一场,酒醒以后,他突然恢复了常态。他的心扉象一间腾空了的仓库,一下子敞亮了起来。虽然还有一些灰尘和旧物,但空间,一块能够透进阳光的空间显现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影子,轻飘得一下没有了重量,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着地了。促使他变化的是他的一个学生,一个去年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在省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杨天,让我仰天钦佩的老师》。这篇文章,就登在七月十日的报纸上。杨天眼前出现了一群人,这群人象花一样在七月十日这一天步出高考考场,然后畅谈酣笑。这就是杨天的学生,一群永远不会忘记杨天的天使。此后,杨天的心踏实了,他的心房里完全装满了“孩子们”。柳玲玲由一个被神化了许多的人,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影子。这个影子虽然紧随杨天其后,但已经不是主角。只有留意的时候,才会注意得到。可是今天,这个从来就没有甩掉的影子,又变成了一个活鲜鲜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了杨天的跟前。什么最容易复燃?死灰!那是一堆没有被风吹散,仍然聚着堆、窝着火星的死灰。一片干枯的树叶飘下来,那怕是不经意地飘下来,它也会燃起一簇火苗。更何况,柳玲玲还是特意而来的呢!

  柳玲玲今晚也没有睡着。

  “齐家聚”酒楼,就是柳玲玲开的。这时个仿古建筑,总体分作四层,第一层是大厅,供工薪阶层用餐。第二、三层是包厢,属于中高档次。这第四层是几间豪华的休息室和几间卧室,柳玲玲就住在第四层上。可以这么说,这个酒店既是柳玲玲在新丰市的根据地、桥头堡,也是给杨天准备的诱饵和礼物。诱饵是为了捕杀猎物,柳玲玲使用诱饵的目的,不是为了捕杀或驯养猎物,她是为了利用一下猎物。利用完后,她便把诱饵当作礼物补偿给猎物。柳玲玲面对的是杨天,所以,她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猎人。

  柳玲玲在感情上,是一个心高气傲、易走极端的人。她不轻易看上谁,一旦看上了,她便会象野火一样逼近你,烧毁你。野火过后,她又会很快地熄灭,就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这种性格,是天生的,由不得她自己。她如果是一片云,那么,使她变化的则是风。风从哪里来?云根本无从知晓。

  当年,柳玲玲确实爱杨天。她觉得杨天就象古代的一辆马车,沉稳、厚重、极具文物价值。坐在这辆车上,平稳、舒适,并且还能引发人们的神秘感、钦慕感和几丝贪欲。但是,当她跟随即将退休的父母去广州、深圳探亲回来之后,柳玲玲的心活泛了。

  太阳无论是从东边升起,还是从西边升起,她总归还是太阳。而柳玲玲这片云却不同了,南国的风把她这片云变成了雨,滴滴答答就渗进了红土地。她一下感觉到杨天这架马车只有收藏价值,而根本没有实用价值。面对广州、深圳的高楼大厦、高桥阔路,杨天这架马车,碰到的永远都是红灯。而柳玲玲这个本身就遗传了南国风韵的靓女,一下就融入到了都市的灯红酒绿之中。她跟那些高大的广告牌上的美女一样,是都市中的一部分,引来了许多许多人的目光。

  于是,柳玲玲的心变花了。原本还城市味十足的新丰市,压根就是一个乡村土镇。杨天就是这个土镇上水和泥形成的块状物——土坷垃。这样的人,跺一脚,就跟尘土一样,会蹦出来一大片。

  柳玲玲觉得自己才是一朵含苞欲放的杜鹃花,新丰市的泥土根本养不活她,就更别说让她绽放出奇葩异花了。她天生就只适应南方的气候、雨水、和泥土。在那个四季如春的“国度”,她会成为花王,不仅自己开放,还会带领其他的花一并开放。

  当然,那些花的开放,只是为了陪衬她这个花王。有了这些想法,柳玲玲哪还顾得上给杨天打什么招呼呀。她恨自己的父母当年为什么要假充积极,无私无畏地来到这大西北?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她在广州或是深圳的鸟语花香中呱呱坠地呢?如果那样,她就不会认识杨天,不会以得到杨天的爱而沾沾自喜,得意忘形。

  柳玲玲很羞愧,羞愧自己和杨天所做的一切。她象一个沐浴的姑娘,正一丝不挂地翘着臀、挺着胸、挥着毛巾,肆无忌惮地搓着身上成卷的污垢的时候,猛然发现有一双眼睛,正聚精会神地偷看着自己。此种情况下,仅仅羞愧是不够的。关键是要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不告诉,让谁也不知道,然后悄悄地溜走。

  蛆放在蜂巢里,和蜜蜂的蛹有什么区别呢?澡堂子里的人不也是如此吗?所以说,人的心扉根本没有必要那么亮堂,就象蛆根本没必要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肮脏身份一样。柳玲玲对杨天就是这样做的。她偷偷地溜到了广州,在亲姑妈的介绍下,很快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得多的富翁。

  结婚那天,准确地说,是洞房花烛、新婚之夜,当新郎倌脱去柳玲玲的衣服,自己也赤条条地扑在柳玲玲身上的时候,柳玲玲的眼前出现了杨天。她猛然觉得杨天的脸纯真极了,善良透了。那一刻,柳玲玲也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丈夫确实只把她当作了一朵花,而这朵花是杨天用心血培育出来的。现在,却被这个富翁买了回去。然后,把别人养育的花,撕碎了欣赏。是花就应该开放,即使它有斑点,因为阳光一样对待它。可反过来说呢?是花都必须凋谢,即使她美艳绝伦,因为岁月同样不会宽容她。柳玲玲认识到了这一点。柳玲玲的聪明,不仅仅只是认识到便罢了,她向来是认识到了便去做。她永远是野火,静静地燃起,静静地熄灭。一切都是自然的,天生的其实就是自然的。柳玲玲是朵花,她乘着自己还在绽放的时候加紧敛财。

  人和人之间,多少都有些距离,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合二为一的两个人。如果彼此双方谁也没有认识到这种距离,那么,一切都显得自然,距离就跟不存在一样。如果有一天,其中的一个人认识到了这种距离,那么,他便会有意或无意地通过语言、行动提醒对方也认识到这种距离。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得不自然,是那种很自然的不自然。

  本来,柳玲玲的丈夫是很爱柳玲玲的,是那种一见钟情的爱。他认为柳玲玲就是个尤物,可遇不可求。因此,他对柳玲玲百依百顺。在他的生命里,有两样东西就象阴阳之气一样不可或缺。一个是他的电子玩具工厂,另一个就是柳玲玲。但是,柳玲玲要乘着绽放的时候敛财的做法,使他很快就认识到他和柳玲玲之间的距离。这个时候,夫妻关系和发生于夫妻关系之外的许多事情,都显得不自然了。然而,他们仍然在爱,有距离的爱。这种爱的结果就是柳玲玲成了千万富翁,而且还具备了熟练的企业管理和市场经营能力。很多时候,她的丈夫已经离不开她了。

  夫妻就象两个圆,相切时摩擦出爱的火花;相交时产生婚姻。相交的部分,就是夫妻二人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必须履行的义务。其余的部分,则属于各自的空间。两个圆如果完全重叠了,婚姻也就消失了。

  柳玲玲和她的丈夫虽然没有经历过相切的过程,但相交的程度却把握得非常好,彼此留给对方的空间,使各自的自尊、兴趣、爱好等等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于是,他们夫妻二人仍然过得很舒心。

  遗憾得是,结婚八年,柳玲玲始终没有生育。去医院检查了多次,各路医院的权威医生,都认为问题出在柳玲玲的丈夫身上。生育的机会有,但需要碰。

  柳玲玲的丈夫家,是一个大家族,对后人问题尤其看重。没有孩子,女人的心永远是虚的,就和一块流沙一样,稍有一阵风,便会四处飘移。有钱的女人,或是有钱人家的女人,更是这样。柳玲玲不仅仅是有钱的女人,而且还是有钱人家的女人。因此,有个孩子就显得特别重要了。

  一天,柳玲玲发现,丈夫的血型和杨天一样,都是AB型,而且单单的大眼睛,中上的身材都非常相象。于是,一个大胆的计划产生了。她要和杨天生一个孩子,既摆脱了在家族中的困境,也算是对杨天有所补偿。当然,这种事,只能悄悄进行。既不能让天知,也不能让地知,只能让自己的身体知道。所以,柳玲玲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周玉淑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新丰市。

  周玉淑原本是从广东一个偏僻农村走出来的打工妹,她到底是广东什么地方的人,原名是不是叫周玉淑,一切都无从查考。因为,周玉淑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一点点关于自己身世方面的事。她所使用的身份证,是柳玲玲花钱给她办的。

  柳玲玲第一次见到周玉淑,是在朋友开得一家舞厅里。当时,周玉淑被扒光衣服,平展展地绑在一张长条凳子上。舞厅的老板,也就是柳玲玲的朋友,正站在旁边破口大骂。两个保安也只等着老板的一声令下,对周玉淑落实舞厅的钢性制度——脱光衣服,强行开苞。

  柳玲玲上前一打听,原来,周玉淑从这舞厅领了5千块钱后,逃跑过好几次。周玉淑死活不愿意陪那些个臭男人喝酒、跳舞、唱歌、睡觉。有一次,她竟然把一个来此消费的大亨挖得差点破了相。光赔偿费,老板就掏了整整5万。

  柳玲玲见周玉淑天生丽质,特别是那种出于污泥而不染的倔强劲,真是令人感动,还更因为美人相惜。

  柳玲玲想起了洪常青和吴琼花,她当即掏出5万元钱甩给自己的朋友,牵起周玉淑的手回到了自己的家。开始,周玉淑只是伺候柳玲玲,充当柳玲玲的贴身小保姆。后来,柳玲玲发现15岁就混迹于服务业的周玉淑很有经营头脑,便出资办了个酒吧,放手让周玉淑去管理。没想到,一年下来,周玉淑挣得钱,是柳玲玲投资的两倍。这样一来,柳玲玲发了大财,而周玉淑也发了小财。

  从内心讲,周玉淑对柳玲玲非常感激,也非常忠心。但是,在感激和忠心的背后,也藏有深深的戒备。周玉淑坚信,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有钱人可以长久地使用一个奴仆,那怕是使用一辈子,但却不会对奴仆产生一天的爱。对于周玉淑的这种心理,柳玲玲也了如指掌。她很悲哀,曾经对自己的知心朋友说:“在许多人的眼里,我不能给他们拜年,那怕是最真挚的拜年也不行,因为我是一只黄鼠狼,而他们把自己看着了鸡。我经常想给鸡拜拜年,常常地想,可是不行,我得克制,必须克制,我是一只被别人认定了的黄鼠狼。”这番话,就是柳玲玲这几年生活的真实写照。她的苦,她的悲,她的所有奋斗方式,都浓缩在了这句话里。

  周玉淑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孩。她一点也不妖艳,也没有几分妩媚,但她就是漂亮。她虽然经历了许多的苦难,可她的眼睛仍然象一潭平静的湖水,除了白天鹅的红蹼划出的几道涟漪外,什么都没有。她清纯,是那种垂着两条油亮、粗大的长辫子,穿着干干净净的对襟小花袄,站在村口的大树下,平平静静、哀哀怨怨地翘首等待的那种清纯。她有绣花女一样的宁静,还有贞洁寡妇的勤劳和守身如玉的品质。周玉淑是一只红杏,但她绝不会出墙。在现代的都市生活中, 周玉淑这样的女人,就象花喜鹊一样的稀少了。任何一个男人见到她,都想舍去一切,拉起她的手,躲进深山,盖起几间茅屋过那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当然,不排除绝大多数只是为了新奇,只短暂生活那么一阵子的可能性。这也不用奇怪,过去吃高粱、咽玉米、吞野菜是为了能够活着,而现在吃这些东西,则是一种时尚,是为了祛病长寿。当然,更是一种炫耀。

  周玉淑很会利用自己的天生丽质,她绝不搔首弄姿、卖弄风情。她平静柔和、知疼知热的眼光,就象一根根精致的小缆绳,把那些飘泊的船儿全都拉进她的酒吧。

  对于稍熟或者非常熟悉的顾客,她会象亲人那样自自然然地整整人家的衣襟,拍拍人家肩头说有就有,说没有也没有的灰尘,或是极认真地拈起一根碎发、细叶。倒酒的时候,还会象野草发芽那样自然地用耳鬓留海撩撩人家的脸颊、额头。这个时候。那些腰包里有钱的、半有钱的或者是稍有钱的男人,心里都会暖洋洋的。象滚筒里的玉米粒,被爆成了玉米花。妙就妙在,周玉淑的这些举动,不会撩起男人一丝一毫的骚动,他们都争着,不遗余力地在周玉淑跟前显示各自与众不同的文雅。他们都象吮足了奶水的孩子,安安稳稳地在周玉淑的酒吧里花钱、花钱、还花钱。

  就这样,柳玲玲大富,周玉淑小富了。

  就这样,柳玲玲把周玉淑带到了新丰市,带到了“齐家聚”,带到了杨天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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