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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色(第十章)

马草 2022-11-24 15:17 3841
  第十章

  童明韶的事,使我沉默了许多天。

  老板要我对新老员工培训公司的管理制度,以提高坦途职工忠于企业、提高职工遵守劳动纪律的自觉性。这不能不使我想起童明韶事件。他这个“皇亲国戚”,恰恰是被他的“侄皇帝”的劳动纪律打倒的。不忠于公司的人,就得用制度的棍子打他,使他们必须完全照公司的要求去做,不得有丝毫的偏离,最终都成为符合老板意图忠诚于企业的好职工。老板的想法是多么正确,多么有先见之明,好有现代感。他的培训计划又是多么及时,不断吆喝、鞭打,硬揿牛头也要叫他喝水,才能成就忠厚的牛,只要喝水吃草,不要饱饭喂奶,就能辛勤耕耘到老。老板深懂此道,无怪他能成为大公司的老板,造就了无数忠于老板忠于坦途集团的好员工。

  这已经可以明确地看出,“制度”也是很管用的,当然,有用没用,是有分界线的,凡是老板制定的、有益于坦途公司的“制度”,是有用的,凡是我(当然也包括除老板以外的别人)制定的、哪怕有一丝丝偏向工人利益的“制度”,是“丑死了”的,无用的。

  现在,拿有用的制度,去培训职工的任务落到我的头上,我确实愁肠百结,我从老板的果敢正确里,看见了自己的渺小,我无能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全、或新编出这些有益的制度,怎么办呢?

  更严重的问题是,在接受老板任务前,我的思想却越来越不清晰,连究竟应该怎样说话,怎样做事,怎样与老板相处,等基本素质,也差不多丧失了,我浅薄的思想里,无法库存老板深厚的正确,叫我怎么去接受老板“有用”的“制度”、再去执行他深奥而复杂的培训指令?我的内心里横着许多抵触的骨头和刺?

  我原来在文化部门,还是在教育单位,生活、工作是多么单一单纯,而执行的都是最高组织、最高领导发出的,一级一级制定的法令制度,无需更改,没有疑虑,不会错,只要照章办事就成。或许,恰恰是那里的单调的生活,导致了我今天的浅薄。在企业社会里,这些正常制度,都是从老板的嘴里吐出来的,具有很大的灵活性,创新性,节奏快,如我这般头脑死板,不知变通的人,当然无可适从,注定只能在昔日的学生面前现形出丑了。

  我愁肠百结,举步维艰,感到寸步难行。我做成了小脚女人。

  沈老被现实碰得鼻青眼肿的时候,曾经向我推介他的人生经验:为了使自己少受气,不要与强者比高低,争胜负,他说黑是白,你就跟着说白,他要你往东奔,决不面朝西。他说,这也是老板的言行教会他的。

  我说过,我的心态没有沈老好,我的思想不及沈老活,面对无可更改的老板指令,不是我内心发出的话说不说,非合我本意的事做不做?为了完成老板交给我的任务,我有选择完成任务的方式方法吗?我回答不了自己。其实,不用回答,我清楚得很,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才使我愁肠百结呀。

  我诉了这么多衷肠,道了这么多无能,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做老板指派的任务,又苦于推卸不掉。在我迟疑不决,左右为难的时候,而沈老相反,却是多次向老板讨要任务。可见,沈老的心态是多么健康,我为何学不到他的一半?

  且看沈老的表现。

  就在这次规模宏大的、集合了老板之下全公司所有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要培训坦途公司职工的忠诚度的会议上,沈老坐着的屁股几度发热,坐不住了:参加会议的大多数头头脑脑都得了将领,唯独听不到点老板他沈老的将。在老板点将中期,沈老悬起半个屁股,忍不住插问:“那我呢?”老板没理,“那我呢?”沈鑫再次提问。老板只瞪了他一眼。

  看看已到会议尾声,仍不见老板的令旗指向他沈鑫。沈老再也按不住,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道:“党、工是公司重要组织部门,怎没听到老板分派任务?”

  老板笑了,你急什么,有你事做。这样吧,你要多到下面各制造工厂里转转,与工人们座谈,听他们有什么意见要求,看他们有什么困难,需要公司帮助解决什么问题。特别是工作上的需求,一定要了解,倾听他们善意的建议与意见,为公司树立关心职工,爱护职工的形象。这工作很重要,也是对职工很好的忠诚度教育,希望党工能做好这方面的工作。

  沈老得令,非常高兴,他总是尽快正面理解老板的言行,以为老板终于摆正了心态,把公司的党总支、工会当作公司的一个正常单位了。而且,关心职工工作、生活,确实是党工最该关注的事情,是他的本行,沈老自然十分乐意做。

  沈老身体力行,立即着手去完成这项重要任务。善良的沈老,总是相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却不愿意明白,光明只是短暂的闪现,而曲折总是无穷无尽地绵延。

  沈老似乎又看到光明在眼前闪耀,他觉得,自己在坦途公司开创新事业的路已经打通了。他在工会成立后已死去多日的“第一号通告”所规定的义务职责,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在他眼前乱窜,那些耳熟能详的工会法条款,又在他的脑海中活了过来,变成一串闪亮的灯,诱惑着他前行。

  他十分清晰地记得,在“第一号通告”中,已经强调过了,“成立后的工会基本职责,是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今天,他要去履行维护职工权益的基本职责了,沈鑫浑身充满了激情和为之奋斗的力量,他思量着,坦途公司的职工,会永远记住他,自己很可能成为工人利益的保护神。他在心底里笑了,立即自我庄严高大起来。

  他是以党总支和工会这两块牌子的名义,以党书记工会主席两个光闪闪的头衔身份,到公司下属的各制造工厂走访座谈的,伴行的豪光很大很高,很耀眼,因此也可以说,是巡视工作,视察民情,将造福一方。

  说实在的,工人们做成的只是“牛”,除了耕耘,还是耕耘,从没有受到过领导什么“走访”“座谈”、倾听他们呼声之类的关怀,对书记主席的到来,自然十分欢迎。他们有满肚子的话,鼓得肚子都发胀了,沈书记沈主席给他们带去了消肚饱的良药,让他们有了诉说发泄的机会,他们自然举双手欢迎。

  沈老这次的“大人”做得相当成功,他走访座谈了十几个工厂,无一处不被当作“钦差大臣”一样受敬重。在走访座谈里,沈老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为有益于向老板汇报,沈老把从工人中获取的大量信息,简要汇总出几个要点,以备忘。向老板正式汇报时,又做了详细的整理。

  第一个问题是,工厂抱团结帮,倚强凌弱,工人们苦不堪言。

  沈鑫与工人在一起,想不到,他们情感上最受刺激的却是这个问题。

  在坦途公司各工厂,由于老板思维新颖,都有奇异的“创新”表现;其中被工人普遍感受到的“恩遇”,是厂长不把他们当人看。工厂的要害岗位,或者工作相对轻松却赚钱多的岗位,全是厂长的亲属或死党把控着。他们抱成团,肆意妄为,下料,除锈,焊接,打磨,上漆等工序,同样的工作,不同人去做,价格也不一样,因人而异。厂长和他的同伙,把住着工时的定价权,提高自己工种的价格,压低其他工人工种工时段的价格,不容其他工人表示不满,或陈说不同意见,否则把你的工价压得更低。有工人不服,据理力争,不但劳动报酬上要被无端克扣,还受到人身伤害,多厂多次发生工人被工段长殴打事件,都不了了之,因为工厂厂长必定帮亲不帮理。比如四厂有个姓赵的师傅,不服现状,与管他所谓“头儿”评理:“我与你干一样的活,每天干得比你多,质量比你高,为何工资报酬却比我多得多,你们这样定酬的依据是什么?”结果,赵师傅被打得吐血,住了半个月医院,不但不给报销医疗费,最终,赵师傅还被清除出厂。

  沈鑫曾就此事和工厂其他管理上的事,走访过姓杨的厂长。厂长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他说,赵师傅与姓王的工段长的矛盾,属于私人恩怨,他们两人不合,由来已久。这次打架事件,是赵师傅主动挑起,虽然在冲突中,王段长失手打伤了赵师傅,但事件的原由,是因赵而起,我们不处理他,处理谁?沈书记你问我,为何只处理赵而不处理王?你想想,他们两人长期不和,在一起严重影响工厂的生产。为了保证工厂的正常生产不受干扰,我们只能请出一个走人。王段长的工作比赵重要,技术水平又比赵高,我不留王而留赵吗?让工厂倒闭?我吃屎了?

  杨厂长又说,我们厂里的工作管理,不紧不得。老板与我们每个厂,签订了任务责任状,要我们单独核算,每年规定了生产目标,只能赢,不能亏,责任状规定,所有工厂自负盈亏。我亏得起吗?我只有两只手,照责任目标做,老板只赢不亏,任务目标年年有变,只有提高,不可能降低,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羊毛出在羊身上,回过头来,我只能不断在工人身上加压力,在他们身上多剪毛;对像赵师傅这些可能影响团结,影响工厂生产的人,尽量清除掉,以便团结一致搞生产,除此,我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来完成老板给我们的利润目标?

  杨厂长的一席话,义正词严,说得沈鑫开不了口。在中国的传统意识里,上智下愚,老板比厂长聪明,厂长比工人聪明,上级驭下级,智者制愚者,天经地义。而工人,再无更“下”的“愚者”供他们驱使,只有拿自己的身体,跟劳动工具出气,没日没夜地奴役它们,以磨损自己的身体,为智者创造利润。

  然而,根据此论,尽管厂长任意制裁工人合符天理,工人们仍有不满,他们不能忍受,在工厂里不但在劳动上同工不同酬,受尽盘剥,亏了,要我们工人分摊,盈利了,都落入厂长(或许是更上的智者)的腰包。在人格上也受到欺凌、侮辱,轻则就骂,重则就打。年终月尾,结算工资,工人与那些厂长的亲信,相差巨大,即使这样,工人的工资,还要被常常拖欠。工人们说,我们要争一争平等的做人权利。

  工人们很激动,强烈要求,公司领导,站在公正、公平的立场上,彻底改变工厂现在的管理结构,还工人们一个公道。

  沈鑫把此作为工厂重大事件,汇报给老板时,老板很生气。

  不过沈鑫的认识上有误差,他以为自己已抓住了事件的准星,老板要对症下药,为工人撑腰了。很快,沈鑫明白过来了,老板生气的对象,不是工厂厂长,而是我沈鑫本人。

  老板说,“你什么意思?现在公司各制造工厂,形势都不错,怎么弄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意见来,是想把工厂搞乱不成?坦途公司对各工厂,都采用责任承包制、经济独立核算的形式,把招工、人事安排的权力下放给各个工厂。怎样分工安排工厂的工作岗位,怎样运作工厂的生产活动等,当然属于厂长的责权范围,难道要集团公司无端干涉过问不成?事实证明,这样的管理模式,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成效,各制造工厂的生产形势很好,公司财务反映,到今为止,只有极个别工厂出现亏损。我的态度很明确,不管白猫黑猫,能把工厂生产搞上去的就是好猫。只要能把工厂的生产搞上去,厂长采取任何方法、手段,采取任何措施,我都坚决支持。而你沈叔叔,是怎么了,连这么简单的道路都不明白,却是偏要在好形势、正常的管理方式里面挑刺?”

  老板停顿了一下,突然问沈鑫:“沈叔叔,我问你一句,如果让你来当厂长,你会不把自己信得过的人,放在主要的工作,而是任用那些,调皮捣蛋,浮而不实,没有工作责任性的人吗?那样,这个厂会变成怎么样?”

  说得沈鑫一时无言以对,眼睛死死盯着老板,不知说什么好。仿佛自己真的被从扰乱工厂生产秩序的现场,当场揪出来,难看又难受。

  第一件事的汇报,就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沈鑫真的犯疑了,他还有第二、第三第四……至少还有十几个走访来的问题,不会都是无益于公司工厂生产发展么?

  但那好不容易“走访座谈”来的许多“问题”,还是乱七八糟地横梗在沈老的脑子里,排开阵势,催促着沈鑫,赶快向公司最高、也是唯一的领导汇报,让老板听听他们的呼声,同情他们的委屈。

  沈鑫终于硬着头,向老板,说起“第二个问题”了。沈鑫说,工人们对这个问题也说得很多,说工人没有自主权,人格常常不被尊重。真正的福利没有享受到,但强行(说到此,他格顿了一下,是觉得这个词较刺耳,就改为“硬性”)摊派工伤保险费。

  下面这些文字,都是沈鑫,回想到,并不敢直接向老板说。

  刚说完以上几句,沈鑫不得不想,这种说法,有没有可能是“刁民”的胡诌?工人们大多说,不知“五险一金”是什么,听说过,但不知它的真实内容。却是强制每个人缴纳工伤保险金,倒是事实,不知是公司,还是工厂干的,年年月月,从没拉下。

  听工人的话音里,对此多有不满,造成许多工人跑路,沈老很有不解:这不是好事么,不管是公司还是工厂,给工人交保险,这不是关心你们,怕受到意外伤害?(后来得知,是公司强令工厂,工人必须人人缴纳工伤保险金)

  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解释“公司关心工人交保”的内幕。甲说,如果是公司出资,给职工交保险,当然能说是关心工人。然而,在没有通知职工本人,也没有讲明这个保险费用,要本人承担;乙说,也没有向职工们宣传工伤保险的作用,缴纳工伤保险的必要性,就强行从工人的工资了扣除了。丙说,公司还把我们工人当人吗,一点也不尊重我们,连假惺惺地问一下我们,愿意保,还是不愿意交保都没有,我们完全没有自主权。丁说,说白了,公司要我们交保险,不是关心我们工人的安危,而是担心公司要交一大笔保险费用。现在,一切由我们自己承担,生死由职工自己负责,与公司毫无勾葛了。想想看,我们的工资本来就少得可怜,却还要这也扣,那也扣,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

  工人们说了一大通,说得沈鑫头昏脑涨,不知这个事,怎么跟老板汇报。仿佛这事很复杂,自己理不出头绪,来说清楚。

  沈鑫吱吱唔唔地说,这么回事,交公司保险不是好事么,为何工人们意见老大?

  可老板只听沈老开了个头,就十分明白了,智愚立判,无老板常说“我比谁都聪明”,在现实生活中,他往往把自己的聪明压制着,不让聪明过多地表现出来,这也是很痛苦的。

  沈鑫一提“保险”两字,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说,沈叔叔,我真奇了,叫你去走访工厂,就没有总结到工厂工人正面有有益于生产发展的意见建议?却是收罗了这些污七糟八东西,老找工厂公司的漏子,我真怀疑你的出发点,你的立场了。你不能老用这些不实信息,给公司良好的社会形象,平添负面影响啊。你想想,我们考虑让工人参加工伤保险,就是怕工人,在意外事故袭来时,措手不及,在经济上遭受更多的损失。这对工人百利无害举措,你也把他当作棍子,来打公司,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

  沈老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是受了老板的将令,去走访座谈得来的工人意见,来汇报给老板听,以便于他改进工厂的工作,竟然成失了良心“挑刺”。他慌乱起来,说,老板,这可不是我生造出来,也不是我加油添醋了工人的意见,你觉得,工人的这个意见没有听的必要,公司不需要对此工作有改进的必要?

  可见,你完全没站在公司的角度说话办事,老板说,公司正在发展阶段,在经济上还有一定的困难,许多政策措施,还待逐步完善,你看不到公司已经做了很大的努力,使公司的各项管理逐步地完善了吗?

  沈鑫张口结舌了,老板,不是你叫我去走访……

  你不要再说了,老板阻止了他在说下去。

  这事到此为止,不说也罢了,可沈鑫的笔记本上,还有许多走访座谈来的“意见”“建议”,说也不说?否则这么多天得来的“成果”,不白费了?

  沈鑫至少还有十数条座谈来的实货,在脑海里窜来窜去。工人说,厂长要工人给他集体祝寿,出份子钱;工人说,工厂的行车,安全性能差;工人说,油漆车间没有任何环保设备;女工代表说,她们没有产假,产子期间,要扣工资……

  太多了,沈鑫觉得,不说不行。就开口说,我还有不少工人的意见建议……

  老板恼了,我不是叫你不要说了?我相信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知道,从你的嘴里,听不到金玉良言。你走吧,我忙得很,不像你闲得发愁,无事找事。

  沈鑫受了刺激,忽然直起腰杆,略略提高了嗓音道:还有个事,不仅是工人在说,我自己也要说一说。听沈老的措辞突然硬朗起来,老板不禁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沈鑫,说,你说什么?

  沈鑫正待说下去,走进来一个人,身上还充满了酒气。公司里的人,都叫他“冯处”。确实,他刚刚还是市政府里的一个处长,货真价实,一退休,就一个愿挨,一个愿打,被老板请入公司,成了坦途集团的座上宾,专门做与市政府方面疏通联络感情的“公关小姐”。

  这人,其实沈鑫早有耳闻,他俩虽不在同一单位,且都在市府机关,也照过几面的,况且冯处名声在外,沈鑫对他自然是不熟而熟了。后来得知,他是在劳动局任职,据说是负责劳动仲裁方面的。记得几年前,在市府机关里流传着一首打油诗,大意是这样的:

  机关有个酒处长,头皮掇下就是甏(读bang)。从早喝到后半夜,拿着酒瓶不肯放。逢喜狂喝是庆祝,烦恼放饮消惆怅。有人邀请当然喝,没人相邀也坐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酒没商量……

  这打油诗很长,记不完整,就脱头烂脚地记下了这么几句。后经沈鑫和他的同事们多方打听,才知那首打油诗描绘的正是现在站在面前的冯处。

  老板向冯处点点头,用手示意他坐下,沈鑫虽说与他是“老熟人”,但从没有交往,就没因由与他搭讪说话,只停下话,瞪了他一眼,就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这次说话,似乎又露出了当初“当办公室主任时”的底气。

  沈鑫说:在我国,中国公民,实行的是八小时工作制,每星期享受双休日,这是劳动法规定的。还有,春节、元宵节、中秋节、国庆节等中国的传统节日,都规定了相关的休假时间,是国家法令,所有的企事业单位,都应该遵守执行。过去,我们机关事业单位,执行情况自然良好,当然不消说,其他企业单位,是不是严格执行国家规定执行,我不十分了解。从我自身体验看,我们公司,似乎没有很好按国家的规定做。职工们普遍反映,他们没有双休日,在大楼办公的员工,一个月只有四天休假期,完全没有国家规定的其他节假日。老板,我看这样不大好,公司员工都有意见,等到集体闹起来,公司会很被动,我看,应该纠正过来。

  沈鑫胆敢这样理直气壮、有礼有节、大言不惭地地对着老板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太出意外,老板一时拙言 ,敏锐如他的思维,竟也一时反应不过来,想说,却又找不到最准确最有力的反击措辞。

  老板正在这短暂思索当中,冯处出来救驾了。

  冯处斜着醉眼,看着沈鑫说,这有什么,新时期,新方针,新对策。沈书记,国家机关事业单位,与民营企业,在政策处理上,应该有区别的,不能一刀切,民营企业应该有更大更多的自主权。

  沈鑫火起来,冯处,你说什么废话,你是说,国家的政策法令,对企业而言,有官民之别,“一国两制”?

  沈书记,话不是这么说,你去问问别的企业,民营企业工作休息,大都由自己安排的。我在劳动主管部门工作这么多年会不清楚?

  说到这里,冯处忽然气粗起来,说,老板,你尽管按自己的思路,安排工作、生产,由此产生矛盾什么的,老板你来找我,你放心,没事的,劳动仲裁处那边有我把关,不讲大话,这么点小事,我保证能把它摆平。

  冯处这么一说,老板立即振奋起来,拍着冯处的肩膀,称赞说,你冯处,真是公司的守护神。沈叔叔,你也是市府机关来的,目光、思维方式,怎么与冯处相差这么大?你应该学点冯处的精神,身在坦途公司,就要从坦途的大局整体利益考虑,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忘记了自己是坦途公司人,应该为坦途公司的利益负起的责任。

  刚刚,沈鑫以为自己义正词严的话语,无懈可击,眼看将要把天下第一的老板,打得无还手之力,马上就要败下阵去,这一刻,沈鑫也觉得,自己的形象有点高大起来,不料,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在老板和冯处的吹吹拍拍中,沈鑫的形象顿时矮了下来。

  沈鑫不明白,也不甘心,刚占了上风的他,又这样可怜巴巴地败下阵去。今天,还有以往几次,沈鑫以为有“国家法令”,“工会法”等,作强有力的靠山,完全可以与智慧与强大的化身,坦途公司老板作一番较量。事实上,上次有关成立工会后,如何履行工会职能方面,与老板的舌战,这次为坦途公司员工争权益福利,都靠它们的强力支撑,使沈鑫顿生勇气和力量,已经差点战胜了不可战胜的老板,至少,已打成了平手。但是,不知为何,只要老板定下心来,用心反击,最终失败的,仍是我沈鑫呢?那些个“工会法”,“国家法令”什么的,都会像一滩泥,倒伏下来,完全成不了沈鑫的靠山和支撑了。就说当前的情状,是自己在连续进攻,并几乎接近胜利,可老板与冯处联合严防死守,趁机反击,很快将沈鑫击溃,他们顺利地维护了坦途公司既定的政策方案,坚定地按既定的道路走,他沈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心安理得地去享用已存有多年的“胜利果实”。

  败局已定,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沈鑫陷入深深的苦闷之中。但他无论如何看不上这个冯处,趾高气扬,理直气壮的样子,沈鑫还是很想打击一下他的锐气,就有说了一句:冯处,你也是从劳动执法部门出来的,懂得国家的政策法令,怎么说出那么横蛮而没水准的话,可以无视国家的政策法令?那么,我问你,公司节假日不放假,双休日变单休日,那里面的加班时间,发不发加班费?

  冯处笑着说,发呀,他们不是有工资的吗,怎不发?

  沈鑫有点发火,说,冯处,你不要故意搅浑水,模糊视听,工资是工人们正常工作后应得的报酬,加班应给正常工资之外的双倍资薪,亏你还说是劳动管理部门出来,连这点政策水平都没有?

  冯处放声大笑,沈书记,你亏得不做企业的负责人,你这种古板思维,在机关里混可以,做企业,就要灵活机动,如果让你做企业,百做百亏。老板,这个事,你怎么看?依我说,这点事,我心中有数,肯定没问题,我再说一次,包在我身上。

  老板说,那当然,哪能事事处处照别人说的那样办事?企业有企业的难处,如果这也规矩,那也规矩,企业就寸步难行,哪里还上得去?企业只能喝西北风。

  末了,老板补充一句,沈叔叔,你辛苦了,今后你不要再去工厂收集这污七糟八的东西来,帮公司的倒忙。坦途公司仍然按既定套路运转。冯处,那边的工作就拜托你把关了。

  冯处说,老板,你放心好了。

  冯处与沈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冯处是面带喜色,气昂昂地走的走,像是去接受人们检阅的英雄。沈鑫呢,像一只被踢了一脚的狗,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像一个刚从监狱里跑出来,偷偷逃命似的,向没人看见的阴暗角落遛,。

  沈鑫的初心,本是满怀信心前去向老板汇报,他布置叫做的任务已圆满完成,意在彰显自己“走访”“座谈”得来的成果,并顺便收获老板的赞扬,自己的辛苦就要结出实果,必将为公司的发展作出奉献。哪料他获得的竟是完败,受尽了讥讽和指责。

  沈鑫如丧家之犬,挪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用尽心智得来的“党员活动室”,蜷缩进那个狭窄阴暗的舔伤蛰居之地。

  坐定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沈鑫反思了这次的失败,承认是自己头脑发热,没有从这么多次失败里,接受教训,再次遭受滑铁卢。这次的遭遇,对他的打击,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大,将已经就要到手的成果,丢失了,沈鑫却无能挽回,沈鑫对自己也就更失望。他深恨自己,自己那该死的脑袋,就是不安稳,生活中出现玻璃碎片,常常使他的脑袋幻觉成闪耀的珠光宝石,以为挖掘宝藏的机会由来了,于是他引以为圭臬的什么“法”之类的“靠山”,又来诱惑他,又常常使沈鑫忘乎所以,勇敢地前去挣扎一番,那死去多时的“锐气”啊,正气啊,还有什么人性尊严之类,就蠢蠢欲动,半死不活地又探出头了,助长沈鑫失去理智,不自量力地又想与神通广大的老板去论是非,争高低,结果么,诸位已经看到了,沈鑫总是输得精光,连贴里布衫也被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躯体,在大众面前,丢人现眼。

  低沉的情绪,沈鑫下意识地就近拾遗,前些日子被自己丢弃在脚下的告诫,又活过来:在坦途公司,只有不把自己当人,没有尊严生存着,或许会或得安宁一点,少遭点罪。是的,赶快把自己身上的锐气洗刷干净,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想与老板论短长,争高低,我不配。

  “记住了”,在陋室里,沈鑫再次告诫自己,今后小心点,冷静点,再也不做出头椽子,自讨没趣。

  沈老在闭门思过,冯处在享受他的胜利果实,因为他这次“护驾”有功,老板给他大大地提薪。芸芸众生、目光短浅者,是无法理解到的——老板却看到了冯处这次“护驾”的深远意义。

  冯处“没事”的承诺保证,有力有效,数年过去了,坦途公司员工仍然相安无事地过着没有节假的日子。只有春节,公司放假十天,恩施员工回家团聚,走亲访友。可是,应该 想到而没有想到的是,员工们要为自己的探亲访友,寻欢作乐承担责任,由此误了的“工时”,员工们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费用。假满回公司,员工们十天的工资,就全交了探亲费和娱乐费。

  这一点,沈老已有几年的切身体会,要怪,也只能怪我这个工会主席,也是自己没有能力说服老板,履行国家法令,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也给自己带来每次过年要缴娱乐费的苦果,并默默地理所当然地将苦味咽进肚里,他不想再作挣扎,以免将已咽进肚里苦水又倒出来。

  而那个冯处,因为战胜了沈鑫,为公司立了大功,被老板大大的奖励,他的原本工资是一月一万,立即晋升为每月二万。前面说过,老板是最有经济头脑的,比起冯处的功劳,区区二万算得了什么。全集团公司一万员工,我们不去细算双休日变成单休日,每月每人至少有四天,免费为老板工作,创造利润,一万人能创造出多少财富,我们只单算春节的十天假期吧。以每人的平均月工资3000元计,每人十天假期的工资应扣回1000元,一万员工,放假十天,却为公司挣回了壹仟万元。这是无需成本的纯利哪。

  回过头去想想,算算,莫小看这些节假日的重要性,冯处为公司从沈鑫手中,夺回了多大的利益!冯处才是真正忠诚于坦途集团、且为公司作出巨大贡献的优秀员工,这样的员工,多多益善。

  而沈鑫算到这里,他流泪了,他更感到自己无能和失职,无法为职工取得应有的利益,他深陷在自责的痛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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