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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花盛开的时候(九)

黄杏醉南风 2022-11-28 10:37 3423
  九

  又是一个周末的傍晚,唐经理兴致勃勃地对梨春说:“梨老大,晚上你们几个放假,我请你们到市里唱歌。”今天唐经理穿件黑色的T恤,花花公子,看起来非常庄重,有风度,头发丝纹不乱,中午的酒掀红的两颊,对比着鼻子也不特别红了,喜形于色。梨春看着新郎似的唐经理,故意问,“你——们?你们是哪些人呀?”

  “咦,上次吃饭的时候不是说好的吗?基本上原班人马。一会儿黄毛来接了。”黄毛梨春早就认识,是唐经理的铁哥,这阵子来得非常勤,虽然以前,十天半月也会来一次,三五成群,吆五喝六,酒气薰天地擦背,脚摩,按摩。……将招牌上写的没写的都享用一遍,大大咧咧走人。但月底的时候,唐经理会把该给她们的服务费都补上。

  天黑时分,梨春看见黄毛将他崭新的车停在门口。副驾驶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三十不到年纪,雪白的面孔,很瘦,没胡须,听黄毛叫他小孔。小孔没有下车,坐在车里抽烟。“男人怎么会这么白啊?”梨春上车时,和他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想。

  唐经理体积大,坐在后面一排,左边靠窗的是梨丽,右边挨着他的是喋喋不休的黄面狐狸侯英。侯英的脸色比以前红润了许多,她今天是特别邀请的,从告诉她唱歌到上车,三十分钟不到,从魏老头的屋里出来,胸脯胀得满满的。请她来是经过考虑的:不要搞成刻意安排,目的太明显,要顺水推舟,顺其自然,为自己预留下退路。去年那几只猢狲现在不也在牢里?一翻脸变成了轮奸,其实大奶婆谁不知道,她的那个豁口,出出进进哪止他们几个,又不是第一回。幸亏老子那天盲肠炎发了。阿弥陀佛!

  月亮像一道眉毛,又如半个“(”,悬吊当空,大度地囊括着今夜风花雪月的故事,月色暧昧。面包车似冬季的父亲,胸口呜昂呜昂几声,抽搐一阵,冲上长堤。驾驶窗里灌进的夜风,将三妹梨丽的头发鱼网一般兜了唐经理一脸。唐经理笑笑,捋捋头发,不动声色地摸摸三妹的脸,三妹没吱声。长堤下笔直的水杉棵棵如墨绿的宝塔形状,花花草草又把堤坝裁切成一方一方,就像黄泥桥中学画廊里的彩笔习作。一棵桂树故作姿态地立在通向宾馆的道口,粗壮的树干上祇有几根短短的枝条,明显是修剪后新移植的。景观大道两边人行道上的地灯都开了,红红绿绿闪闪烁烁,让三妹梨丽以为不是汽车行驶在地上,而是飞船穿行在星光灿烂的天空。

  车转出风景区,冲上公路,旁边高高低低的绿化带已经过了花季,还来不及叫出名字,就在灯光里一闪而过。前方高挑的路灯像雀,像鸽,每盏都像鸟,但一路连绵又似条银光闪闪的蛇,呈蜿蜒的S状。汽车像艘游艇,载着一群红男绿女嘻嘻哈哈,在夹道的S带里欢快地向前游去。这阵子,唐经理好像忘记了赚钱,总在办喜酒,经常带着他花枝招展的摇钱树们这样地逍遥,快乐。今夜,一切井井有条,顺风顺水。

  以前,这种自寻欢乐的晚上,黄面狐狸出入得少些,可能是没有叫上她。今夜唐经理特别请她,车一直开到魏老头楼下,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恩怨情仇,争风吃醋。她全然不知道这些,在尽力卖弄着有限的风骚,又像老鼠跳进白米箩里的欢喜,无意中演就了今天该扮演的角色,令不动声色的唐经理暗暗生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爬满了红蚯蚓的大鼻子。

  汽车穿过闹市,走过几条街,爬了几道巷,停下了。三妹抬头看,面前黑板大的一块荧屏上,中英文夹杂,红黄绿相间,时明时灭,眼花缭乱。每一次闪烁,都令人暇想,令人神往,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把扫帚笔直地扫过,无声无息,短暂的黑暗,神秘又莫测。这时候虽说不是冬天,但夜晚依然有些寒气,夜风掠过街道两旁的人群,在他们的头上身上染着色彩斑澜的树叶,轻轻飘动。三妹跨下车,抱了抱双臂。 黄毛跨下车,点了支烟,像缺氧的鱼,将头一别,率领众人向一条小巷游去。

  小巷幽暗,幽长,曲折,就像一根生了锈的弯弯曲曲的铁管,又像外国电影里囚犯逃跑的下水道,神秘,逼窄。一只黑猫从短墙上一纵而下,横穿而过,路上的一个空瓶“叮铃铃”向前滚去。两旁低矮的墙上亮着几块不规则的黄色,有时有说话声。月亮照在屋顶,使三妹想起“三瓦两舍”这个词。这是哪里啊?城市不都是高楼大厦嘛,怎么会有这种地方。都市里的村庄也不是这样子,棚户区?三妹的心口有些紧,犹如家乡门口田野里的电线,风吹来,簌簌发抖,嗡嗡响。黄毛打头,昂着头,一个劲领着大家往前奔。三妹紧紧地抓着二姐梨芳的手,回头看看走在最后的唐经理和小孔,两个正低着头,在嘀咕着什么,嘴上的烟头忽闪忽闪。二姐的手心潮潮的,她好奇地看着夜空下的这片废墟,兴奋又紧张。转过一道乱石垒起的矮嫱,明月就像投进了情人的怀抱,无处可寻。祇剩了几颗星,不知道是高是低,仿佛就在黑魈魈的屋顶。城里还有这种地方,三妹再一次想。

  终于到了。

  当无声地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橡皮门,就轰隆隆突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世界就像故意跟刚才做对比,金碧辉煌,摇曳多姿,过道两壁蓝莹莹的玻璃墙,将鱼贯而入的一行人实况录像进了墙体,让人突然觉得体面,尊贵,不自觉地抹抹头发,整整衣襟。三妹又惊喜又有点害怕,看谁都不像婊子嫖客。有的干咳一声或者咽咽唾沫,唬下了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头顶的花花绿绿不知道什么灯,如一群好奇的动物眼睛,毕霎毕霎,将他们的脸一个个染成化妆舞会,妖魔鬼怪却又艳丽无比。身边花盆里的几株树木,不知叫啥名字,不知是不是真的,挂着彩灯挂着画片。如果是真的,在屋里树会长得这样茂盛?脚下柔软无声,厚厚的地毯虽辨不清花草图案,却犹如簌簌踩在雪地里,踩在草坪上。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窗外的风,长留……消失在,遥远的,想得到——银河——”三妹跟着一行人穿过走道,还没来得及放下惊奇和胆怯,一浪掩盖着一浪的嚎叫劈头盖脸地兜过来。“唱得还不如我呢”,她开始寻找到一点自己,一点自信,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时,身旁突然洞门大开,一同女人披头散发,双手箍着一个男人的脖子,像村上的猴子精杀狗。那男人拖着她,嘴里不知说着什么,险些将她撞倒,向走道尽头飞快地跑。与此同时,一股更为强大的声浪又将先前纠缠在一起的爱的嚎叫吞没了……

  三妹她们的120包厢早就定好。梨春抛开生活中的诸种忧愁,一展几年里练就的夜莺的歌声,“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啊,让我再看看你,让我再说爱你……”情切切,意哀哀的女中音惹得一片夸张的叫好声。她在这噼哩叭拉的捧场里,一唱为快,仿佛她生活的世界从来就充满了歌声,仿佛芝麻脸还在一厢情愿把她当作英年早夭的恋人。

  黄毛像合格的舞台总管,跑出跑进,点歌劝酒,或者在闹纷纷的当儿与唐经理耳语几句,忙碌极了。正如他掌管的方向盘,今夜他得将这辆闹哄哄的喜剧之车,引上既定的轨道,达到预定的目的,才不负哥门多年对他的关照。白脸小孔话语不多,但往往精彩,惹得群芳在五颜六色的灯影里笑得花枝乱颤,陷进厚厚的沙发不能自拔,咯咯发出阵阵香气。只有二妹梨芳今夜有些反常,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她沉默寡言,若有所思;大家不笑的时候她突然一悚,像受了惊吓的兔子;有时又在短暂的沉默里,忽然发出“啪吱”一声,让人匪夷所思。

  三妹梨丽就像一只羽毛未丰的雏鹰,一下子被撵进百鸟齐鸣、莺歌燕舞的山林里,一会儿又百鸟朝凤,被唐经理他们喜孜孜捧上枝头。她好奇地欣赏着这一切,陶醉又战战兢兢,惊喜又惶恐,完全意识不到今夜的劳师动众,灯红酒绿后面,潜伏着一个由来已久的目的。当她低头啜饮着黄毛频频劝喝的甜酒时,当她害羞地乐滋滋地享受着一次次低级的吹捧时,就像头单纯可爱的麋鹿,一边轻咂着清清河水,一边孤芳自赏着水中的倒影,浑然不知激流深处游向自己的巨鳄,完全没有意识到呲着门牙埋伏在草丛里几只等着尝鲜的野兔,她这根透明的红萝卜。

  在她年轻的单纯的生活里,似乎还没有到过没有泥巴和鸡粪的世界——就是呆了快三年的镇上的中学,门卫李驼背老两口的那群生生不息的草鸡,不是春夏秋冬将它们的粪便洒遍操场的各个角落甚至教室里吗?她从心底感激大姐,将她带离了肮脏、贫穷,想不起有什么开心的乡村,让她走上脚不沾泥的路,帮她叩响了通向天堂的梦幻之门。她一颗少女的心,陶醉在这金碧辉煌的世界里,陶醉在这灯红酒绿的晚上,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仿佛这寻欢作乐的花花世界,才是她天生的练习本和口粮地。但是,大姐不也是替唐经理打工吗?无论是在湖滨休养院,还是在接风的酒店、红艳艳的桃林、野鸭飞翔的湖边,甚至现在的歌舞厅,她都看到了唐大哥对她们仨姐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殷勤,就是自己鸡抖抖鸭擞擞的亲大哥,又何曾给她车坐,给她酒喝,给她歌唱,给她与生俱来的欢乐啊?又何曾这样紧紧地贴在她身旁,温言善语,在这陌生的世界给她一个温暖的胸膛和哈着热气的亲昵?因此,从开始她就对唐经理怀有天真的好感、依赖和顺从。没有唐经理,就没有这些逍遥自在,吃喝玩乐!没有唐经理,就祇有头痛欲裂的考试,鸡鹅鸭猪和破败的乡村。

  当白脸小孔红波荡漾的酒杯推波助澜地举到她面前时,她的世界,除了晕乎乎的陶醉和迷糊糊的幸福外,祇剩下一个棉花糖似的身体,哪里还有少女的矜持和其他应有的什么?“差不多了吧!”唐经理看着时候已到,对黄毛说,“你去再拦一个车,我也有点醉了,不要像上次一样把你的新车吐脏了,回去挨老婆骂。”

  黄毛会意,说,“拐角就有出租车。我跟梨老大和二妹他们先到店里,看看还有没有要应付的生意。”说着拉了梨春一把,大声说,“我们走前,你们买单啊。”梨春迟疑着,去拉三妹,小孔一个趔趄,扶上梨春的肩,满口酒气:“劳驾,抚一把,扶我一把。”拖的拖拉的拉,与梨芳他们钻进了黄毛的面包车:买单,搞——定!

  就像所有末流小说和电视一样,乱性呀,失贞呀,都是酒精惹的祸。到公元某某年的某月某日,子夜时分的十二点零七分,梨丽在一个叫城西宾馆的三流客房里,走完了上帝赐与她一个花季少女的十七年全部历程——阿门!懵懵然,匆匆然,仿佛倏忽间不经意跨过了某个门槛,跳越了某个阶段,一步实现了从少女到女人的转变。

  临近中午,唐经理懒懒起床,哈欠连天,忐忑不安,毛茸茸的胸口如挂着颗炸弹。他小心翼翼,察颜观色,强装镇定地带着梨丽吃过饭,烫过发,买过裙子,回到宾馆把几张钱塞在她手里,在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试探着复习昨夜的作业时,她除了“呦呦”的有点紧张,有点怕痛叫了几声,没作任何的抵抗。

  “妈的,草鸡!”唐经理从梨丽绷得紧紧的身上翻下来,有几分失落,有点本来农家乐大快朵颐结果在小吃店弄了碗方便面的味道。他有点后悔为了这没啥味道的几分钟,兴师动众动静闹得这么大。他暗暗地骂了一句。在他拈花惹草的词典里,只有两种女人:一种是极尽巴结之能事,拼命讨好他、迎合他,行事时狼吞虎咽,鬼哭狼嚎过于夸张,完事后旁敲侧击或者明目张胆嫌钱少。一种是旷日持久,挖空心思费尽心机才得到的,进行时总要羞羞答答,推三阻四甚至打打闹闹有点霸王硬上弓——这才是阳性的威风嘛。

  “装腔作势都不会!”他嘟囔着,忽然有种单打独斗,唱独角戏的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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