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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依恋着深深痛恶的地方,深深痛恶着深深依恋的地方。
“不对!”
她还在看桃园里周天明坟上的那一圈刺槐,突然听到她爹的惊叫,吓得一哆嗦。
“不对!我不是让韩营那个鳖子儿的送你回来的吗?怎么你会到了老坟园?那老坟园的周天意怎么又改名叫周新生了?你怎么又给老坟园子里的周天意给送回来了?!”
她懵了半天,中午做了手术之后,是怎么回事?她难道都忘记了?她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然后就到了老坟园子里,再然后她睡醒了就被这个老头儿给送回来了。
母亲十分确定她是撞了鬼了,她决定亲自为她收魂。她拿碗装了一平碗米,用白布蒙住,倒过来,将布收紧在一起,攥住布头儿,碗的平面对着她,一遍遍地从头绕到脚,边绕边口中念念有词。她不知所措,听着母亲的声音,感觉自己就要钻进那声音里的世界里去了,昏昏欲睡。忽然母亲的声音一扬,手里的碗猛地反转过来,接着揭开白布,她的母亲就双手捧着那只米碗,聚精会神对着碗里的米的坑和凹反反复复看了多遍,最后得出结论:她被西南角的一个女鬼给迷住了。
孩子们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一听到母亲说她被西南角的女鬼迷住了,最小的小弟弟竟然哭了起来。她爹就扬起巴掌,“啪”打掉母亲手中的碗,米洒了一地。小弟弟哭得更历害了。她爹就恼怒地说:“封建迷信!你这神婆子!吓到娃子们了!”
她的母亲不服气,立即就要应战,她的爹一摆手,忽地一下子冲到她的脸面前,仔细瞅着她的脸,两手摇动她小小的肩头:“你好好想想,是咋回事啊!不行我就上韩营去找那个鳖子儿的!”
她被他摇得发昏,刚回来的一点儿清醒又开始走远。
她的母亲哪里顾得上她从哪回来,反正现在她是回来了,她也弄明白了她是怎么回事,听到她爹的话,则大怒起来,转过来一门心思都在那个这几天一直放单的男人身上,她认准他是跑到外面的哪个野女人那儿去了,又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她揪住大吵,她的爹也毫不示弱,两个人高声吵着进了里屋。
她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是不来纠缠她了。
姐姐好不自在地看着她,她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望着小妹,小妹不言语,弟弟们也默不吭声地望着她。她叹了一口气,每逢父母吵架的时候他们都是这种表情。
小妹悄悄地靠过来,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给你说,其实妈也挣钱了!”
她诧异地望着小妹。
小妹很得意,对着她说却脸望向姐姐:“你不在家的这几天里,姐姐流血了,支书的老大老婆——就那个哑呼噜嗓子——红梅的妈,往咱家跑了好多趟了,你猜她来干啥子?”
她很吃惊,姐姐哪里流血了,难道也和她一样受伤了?支书的老大那个公安,她每次看到他都害怕,他和他的支书爹一样,都有一张程序化的脸和程序化的说话方式,村子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程序。她们两家是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她来干啥子?她真猜不出来。
小妹见她不说话,更得意了:“我都知道!我都听到了!她来咱们家是买姐姐流出来的血!咱妈将姐姐换下来的血带子已经给了红梅妈一个了,你知道她要那干啥子,她做药引子,治她的病!我听的清清楚楚!”
她更吃惊了,姐姐羞得红了脸,尴尬地低着头。
小妹又说:“我还跑过去看她熬药,你说她恶心不恶心!吃人的血!还吃咱家姐姐的血,真是坏!不要脸!她们悄悄地说,以为我没听到呢!我都听到了,她给咱妈5块钱,还说要咱姐姐流出来的带肉皮的血坨子,说那些吃了效果才最好!”
姐姐低着头嘤嘤地哭起来。
她忽然感到姐姐很疼,自己也很疼,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她几乎是一直在流血,红梅的妈会不会来买她的血,她的妈会不会卖她的血?
小妹又说:“红梅妈说只有女孩子的第一次的血才能救她的命!现在我看,真是该死她!咱妈不知道脑子里的哪个筋坏了,还说是救人,是积德!要是她再来,我就给她打跑!姐姐还不够可怜的,叫她们来欺负!”
听到这一句话,姐姐抬起脸感激地看了看小妹。
她一想到支书的老大老婆吃她姐姐血的样子,真是感到一阵恶心,忍不住张口吐起来,心底里对她母亲竟然能答应这样的事情起了强烈的反感。
里屋里的两个人仍然没完没了的争吵,可能像每次一样,到了第二天就会不了了之。
她突然感到一阵失望和无力。在那个三岔路口的时候,她有一千次一万次地想回到家里,一千次一万次的幻想父母对她的关爱。可是她真的回到了家,又有什么呢?她和姐妹们不过是他们不得已的副产品。她觉得自己好傻,怎么能这样想她的父母呢?他们还是要她的,要她们的,虽然这家是多么的不堪,多么地不能遮蔽风雨,多么地不能给她关爱,多么地不能吃上一顿饱饭,可是那些都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人要被抛弃的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她要的只是一个家而已。
小妹捂捂她的被子,对姐姐说,让弟弟们上来,我们睡吧,让他们去吵吧,不管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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