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爷一手握住枝儿的舅舅,一手握住枝儿的妈,音乐停了以后,很沉痛地说:“几天以前我姓氏媳妇遭无良司机,竟然成了头枕洛阳,身困当阳,魂归山西的关羽!遭此不幸,老朽与全村人同仇敌忾!与两位亲家同样心痛!这是我姓氏的悲哀!是村子建立以来的大事件!我与诸位宗族人氏极为心痛!但事已至此,日子还得继续,活着的人还得顾着活着的人!我等姓氏男儿,已与昨日拦车报仇!逝者已去,现如今我等唯有风风光光办好丧事,以告慰亡者在天之灵!安抚两位亲家!”
德爷此话一出,两位亲家温暖异常,感激涕零,在场村民无一不同声拥护。
枝儿的舅舅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真是没有千年的亲戚,只有千年的自家呀!在山里哪不是亲戚望的亲戚富,家门望的家门穷!没想到外甥女真是嫁了个好地方,一人有事全村都来帮忙,大家心都这么齐!只是她没有这个福气!
枝儿的舅舅一说话,她就听出来他声音又沙又哑,听不习惯很别扭,真如沤成马蜂窝的棺材板,也只有干瘪枯瘦腊肉样的他才特别具有。
更社当着全村老少的面说,昨日拦车收了将近二百,棺材买了咱镇上最好最厚的柏木棺,寿衣也买最好的,就是锣鼓班子也请了两班子,加上舅舅执意要打待尸,就三班子了,各尽各心,无论什么都是按最贵最好的来弄。
德爷点点头,诸细事过问,明日抬杠之人,宾客吃睡情况等,原来所有这些事情都赖了老黑兄弟安排帮忙!
德爷就说请过老黑来。更社就钻出人群,一会儿一个人过来,对德爷说,他不肯来,他说自己才缝罢枝儿的头,怕身上有晦气,冲着德爷!
德爷激动地对着大伙说:咱村以后的希望都在老黑身上了,这小伙子胆大心细,每家有难都去帮忙,心里装着咱全村的老百姓!有勇有谋,肯担当,是个看得见的男子汉!下一任支书人选非他莫属!
人群里就一阵轰动,没想到德爷和村民的想法一致,大家异口同声附和。
更社激动地跑进屋去对老黑说这些话,一会儿又出来,说老黑说的,德爷德高望重要安排坐在重要位子上,钱的安排上,老黑说办完事后剩下多少,都一分为二,给枝儿的妈和舅舅,以尽枝儿的孝心!再者因为舅舅要打待尸,全村甚至外村的人也来了,人太多,现今安全防火之类就要格外注意!别挤伤踩伤,到时出事坏咱村名声!
德爷就连说:这孩子我真没看错!考虑得又长远又暖人心又对极!完全是个做支书的料!断胳膊支书也老了,下一任支书,我看除开老黑,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众人同声附和)安全是第一大事!德爷就问还有什么事未办妥?更社回答说没有了,德爷一挥手,既是诸事已妥,该开始就开始吧!
枝儿的舅舅喊了一嗓子:时辰已到,锣鼓嗬敲起来!
唐将班子的锣鼓就嘣不轮咚响了起来,慢慢走向棺材,绕着枝儿的棺材逆时针转圈,众人屏息静气,生怕遗漏,只觉那鼓声起初如乱棍打下,将有五六通后方觉出鼓点来,喇叭也吹了起来,吱吱哇哇,寂寥粗犷,使人一下子置身于盘古洪荒野蛮的时期了。
众人刚跟上节奏,鼓声和喇叭却停下了,只有枝儿的舅一手拿了一个盘子大小的锣,一手拿一根木槌,敲了几下,锣声清凉悠远,唱几句,敲几下,翻转着身子跳几下,锣鼓班子就边敲边唱边围着棺材来回转。更社与诸亲遵听嘱咐,舅舅唱一句,烧一张火纸,磕一个头。众人仔细听他唱道:
天上星朗朗,地下金鼓响。打扫堂前地,金炉焚满香。
列们爷请坐,待我开歌唱。一开天地水浒,二开日月三光。
三开三纲五常,四开尧舜禹汤。五开五方神祗,六开六家神将。
七开北斗七星,八开八大金刚。九开当坊土地,十开本县城隍。
月儿弯弯照九州,孝家请我起歌头。
歌头不是容易起,未曾开口汗长流。
我们既有本县城隍,阴曹也有地府阎王。
县官能判凶吉祸福,阴曹也有善恶昭彰。
既是有善恶昭彰,也必要先告禀阎王。
冥府一殿秦广王,牛头夜叉站两旁。
告阎王来赦免,赦免的亡人往西方……
闲言不表,只归正传。
谈古论今,讲一切根源。
自从盘古分天地,分下阴阳,
先有三皇五帝,后有历代君王。
有的是有道之主,有的是无道昏王。
禹王疏九河,纣王乱朝纲。
叫孝倌细听端详:
今日亡者是何人?
孝倌答曰:亡的是,美妻娇娘。
叫孝倌不必悲伤,
虽说生地易知,亡处难测哟嗬嗬
自古至今啊,无有天子不崩, 诸侯不丧。
彭祖寿高八百,也是命见阎王……
她似懂非懂,恍恍惚惚,朦胧之间似乎明白了生死是相互依存的,不知死鄢知生?没有生鄢有死?死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生。而枝儿的舅舅手执引魂幡,给枝儿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只听他虔诚地唱:
开罢歌路跟鼓走,引魂幡儿拿在手,
我想与亡者指条路。
我劝亡者莫往上,上头西天高万丈。
我劝亡者莫往下,下头去见阎王你害怕。
我劝亡者走中央,神仙圣地你的家乡……
列位公明请听着,听唱酒色财气歌。
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
财是迷人的汤水,气是惹祸的根苗。
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是英豪。
财帛分明大丈夫,忍气吞声祸自消。
。。。。。。
原来红白喜事,红是喜事,白了也是喜事。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走了的人就让他走好。唱待尸歌就是让他走好,让活着的人安慰。夜深人静听着不能听懂似乎又懂了的歌,她恍然明白了这些通灵的人真的是引领亡灵到了安息幸福的所在了。活着的人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