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那片橄榄绿
| 火车哐啷哐啷响着，速度渐渐慢下来，又到一站了。 林雨芳没有睁开眼睛，实在太困。白天开了一上午会，下午接着去化工厂参观到五点，买的车票是晚上八点，本来想买个卧铺一路睡过去，到家就是天亮了。但是，卧铺没买上，只买了五车厢的一个硬座。凑合一夜吧。回到家就好了，痛快洗一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反正老总说了，她来A城学习参观一个周，回去给她两天假期休息。 车左晃右晃，哐啷声犹如催眠曲，林雨芳又睡着了。 “妈妈，我腿疼。”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睁开眼睛，扭头看去，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一个女人靠在她座位的侧背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倚在她身旁，女人那鼓鼓的肚子看起来有六七个月了。这大约是上一站才上车的。孕妇费力拿下背着的背包，对女孩说：“楠楠乖，在背包上坐会，腿就不疼了。”林雨芳瞅了一眼手机，快半夜十二点了，看她身怀六甲大腹便便的样子，林雨芳实在是不忍心。她站起来，温和口气的故作自然说，“这位大姐，你先坐一会吧，我去接点开水。要帮你捎一杯吗？” “不用不用，上车前吃饭时喝过了。”孕妇连连摆手。林雨芳刚离开座位，孕妇便扑通一下坐了下去，看来实在是站累了。接着让小女孩坐进她里边，她侧着身，只有半个屁股在位子上。 说不上有多善良，只是见不得别人受难遭罪。林雨芳把水杯放在接水处，去洗手间一趟。心想，现在回去那个孕妇会不好意思坐，自己又不忍心她站着。那就在车厢连接处多耽搁一会吧。 倚靠着门边的车厢墙体，她把杯子里的热水小心翼翼倒进盖子，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杯水喝下去，花了足足二十分钟，睡意渐渐消去。尽管穿着软底旅游鞋，但站得久了还是有点累了。想看看新闻，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消磨点时间。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打开一看，只剩了11%的电，去参观时拍照太多耗电了。她便想过去拿行李包里的充电宝。慢慢走回自己所在的座位前。灰黄的灯光下，她看到那个孕妇已经睡着了，女孩坐在她里边，伏在她腿上也睡着了。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搂着女孩，不时发出均匀的呼吸。 林雨芳轻手轻脚拿下背包，取出充电宝，又小心翼翼把背包放回行李架，生怕弄出声响惊醒那对母女。再次回到五六车厢连接处。手机接上充电宝，翻了一会新闻，又看了一会小说，林雨芳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站得脚后跟都疼。忽然，她想到半夜很少有人上厕所，去那里坐会吧。听到外面脚步声就赶紧出来。 在厕所休息，亏自己想到这个点子，林雨芳不由得笑了。刚毕业时到处递简历。一次，有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让她去面试，她生怕坐公交去晚了，就早早打了个出租去了，结果到了一看，比面试时间早了两个半小时。那周围环境也不熟悉，又怕瞎转悠再来晚了，无奈，她坐电梯直接到了面试所在的26层楼，然后找到女卫生间，在几个蹲位中找了最靠窗户的那个，插上门，掏出一张纸，铺在坐便器盖子上，坐在那儿，看起了搜集的有关那个企业的资料。当剩下十五分钟时，她整好衣冠，出了厕所，等在了面试办公室的门前。 坐在坐便器上，她昏昏欲睡。但还是勉强自己，细心倾听着外面的声音，怕有谁憋不住了遭遇尴尬。一晚上，只一次听到有人咚咚走过来，她连忙开门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等去卫生间的那个人离开很久，她也站累了，又进去关上门坐了一会。 终于挨到天亮，早就出来站在车厢连接处的她活动了一下腿脚，洗刷完毕，看了下手机时间，再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该下车了。她该去把行李准备一下。 “真不好意思，我睡过去了，让你站了一夜。”孕妇看到她，脸色红红的，羞赧得搓揉着自己的衣襟。 “没事没事，不用介意。”她随口应付着。 “喏，我给你买了一个盒饭，你吃了吧。”孕妇拿起小桌子上的盒饭塞给她。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盒饭。餐车刚过去不久，她知道，孕妇和女儿也没有吃饭。忙说，“我背包准备的饭，大姐不用客气。你和孩子吃了吧。”孕妇说，“我们也带的饭，这个盒饭你快吃了吧。让你受累，真不好意思。” “大姐，我真的不喜欢吃盒饭，还是你吃了吧。”她对正从包裹里往外掏干粮的孕妇说。 她拿下背包，取出面包和香肠，孕妇忙站起来让她坐，她不肯。看到孩子眼巴巴看着她手里的面包袋，嘴不自主地抿了一下，她忙递给女孩一个面包，又给了她一根香肠。女孩看看妈妈，见妈妈没有阻止，就接过去，然后，甜甜说了声“谢谢阿姨”。 车速又慢了下来。孕妇对面的人要下车。站在他旁边的林雨芳连忙侧身让他离开，自己也坐在了空出的位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随口问孕妇：“大姐，你要回家吗？”“不是的，这不是暑假了吗？本来刚放暑假我要带妞妞去她爸部队探亲，结果婆婆病了，公公忙着鸭场脱不开身，我请了假去伺候。出了院，婆婆心疼孙女想爸爸，让她娘家侄女农闲了来伺候她几天，让我们去部队探亲。结果我打过去电话一说，妞妞她爸爸说要去郑州救灾，不让去。还不敢告诉大病初愈的婆婆，只是骗她说部队在训练，忙，过几天再去。妞妞天天看电视，看到解放军叔叔在泥水里睡着了，就流眼泪，和我说想爸爸，嚷着要去看爸爸，但是也不能去啊，她爸爸在那儿救灾呢。这不，听说救完灾部队又返回了驻地。孩子哭着闹着要去找爸爸，要给爸爸看看她期末的双百分。这次走，她还带了自己的压岁钱，说爸爸和叔叔受苦了，要拿着压岁钱，给爸爸和叔叔们买好吃的。再不去，又要开学了，我就请了几天假带孩子去看看她爸爸。”交谈中，得知大姐的丈夫在部队是副连长，刚和战友在河南参加抢险救灾工作。 林雨芳脑海中浮现出新闻中看到的那些年轻憔悴的脸庞，他们奋不顾身地救护百姓，战斗间隙，疲惫不堪的他们躺在泥水中就睡着了。那一身身被雨水打湿的橄榄绿啊，那么让人心疼，感动，泪滴。林雨芳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初恋——军校毕业在部队工作的高中同学蓝天野，爸爸妈妈死活不同意他们谈对象，说两地分居女孩太辛苦了，他们拼命找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去看。眼瞅着过了年她就二十九了，爸爸妈妈急得恨不得替她答应那些条件好的小伙子。 “大姐怀着孕，还带个孩子，这一路真不容易。”“妞妞吵着想爸爸，买票急也没有买到座位，幸亏了你啊，大妹子。”孕妇红着脸再次道谢。 “没什么，都是应该的。你家大哥在冒着生命危险救助百姓呢。他母亲病了都不能回家照顾，妞妞也不能常常看到爸爸，军人为国家做出了很多牺牲，更辛苦的是做军嫂的大姐你，自己照顾家庭孩子，还得上班，辛苦了！”“嫁给军人，就是这样。哪个军嫂不是得自己辛苦照顾老的小的？习惯了就好了。就是怕他出点啥事。健健康康，吃点苦受点累都不算啥。前段时间救灾，电话也打不通，心整天和吊在嗓子眼上似的。他部队一撤出灾区，就打了电话报了平安。听了电话，这才一颗石头在心里落了地。”孕妇大姐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幸亏给大姐让了座，自己尽管不舒服了一夜，但对比大姐的丈夫和他的战友的付出与牺牲，还有大姐的艰辛，实在算不了啥。 “喏，这是我公公养的鸭子下的蛋腌的，咸鸭蛋的黄红艳艳的，都流油呢，很香，你拿回去点尝尝。”大姐掏出一兜咸鸭蛋递给林雨芳。 “不要不要，你快带给大哥他们吃吧。”林雨芳坚辞。 “还有呢，带得多。”孕妇大姐非要塞进林雨芳的背包。怕大姐活动剧烈，动了胎气，林雨芳只好接受了。 广播响起，前方到站就是林雨芳的目的地。 告别了孕妇大姐，林雨芳心里充溢着快乐与感动。为自己帮军嫂做了点事，更为军嫂的坚韧与感恩。 火车哐啷哐啷继续前行，林雨芳知道，军嫂大姐正在向她最亲爱的人靠近，向那片美丽的橄榄绿靠近。柔弱的女子，做了军嫂，伺候公婆，照顾孩子，变得那么坚强。林雨芳的心仿佛被灌注进了什么似的，她下定了决心，回去后，就答应蓝天野的求婚，即使爸妈再反对，也不再逃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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