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六十四章
 长篇小说连载《烟雨人生》第六十四章 第二天清晨，我和张婕吃罢早饭，急匆匆离开清心阁，自西往东，一路细细寻来。 看到一棵粗大槐树下的高高石墙上标着“粉蝶巷”名称的水泥牌，我俩顺巷口折左，走进去十七八米，来到正对的一家幽静雅致、屋宇俨然的院楼门口。 我和张婕从半开的院楼门望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相连一起、色彩淡雅的轿厅、客厅、正房、后房。它们都前前后后、错落有致地掩映在一片绿荫下，显得深邃幽静而充满了凉意。 走进院子，我俩探头探脑地朝两边仔细望去：大院两侧还有不大不小、却很优雅别致的花厅、书房、卧 室及一座小小花园与戏台。 “小婕，你看，这户人家俨然是个文化气息很浓的大户了。看起来日子过得蛮殷实的。” “是啊！一看就是财东家。所有的建筑古香古色，风格典雅古朴，很有徽派艺术讲究。” 我欣赏地看着张婕，点头表示同意。 “有人吗？家里有人吗？”在我和张婕一连串的高喊下，半天才从正房大厅走出一位身材高大，腰杆笔直、体格硬朗、步伐稳健、双目有神，穿着白衫黑裤的七十开外的老汉。他手摇竹扇，站在正房台阶上，和蔼地问我们：“你们找谁哇？” “大叔，我们是陕西宜州县人。远道来张家村打听二十六年前该村一个叫张汉城的人。七零年，你们村发大水，汉城先生意外离世，留下一对双胞胎流落人间。不知您可否知道这些曾发生的事情？昨晚，听村西头清心阁农家乐的女老板说，有个叫张汉仁的老先生是张汉城的堂哥。我们今早就冒然找过来了。不知您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张汉仁老先生呢？”我眼巴巴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慈祥可亲、相貌十分英俊的老人。 老人一脸的惊讶，忙问：“你这位年轻人所言之事从何听说而来？所言之意却是为何？又有何目的？” 当我把红妹子、柳玉蓉那对长命锁的来历和她们生父张汉城那首绝命七绝诗以及她俩分别流落到陕西秦城、宜州县枫林村之后的情景详细说罢，老人的眼睛瞪大了，“你们是她姐妹俩的什么人？” “我是张汉城先生的女婿，他二女儿的爱人，我叫张文雁。”我在自我介绍完后，又指着身旁的张婕，“这是我妹妹，名叫张婕。”我又指指我胸前的大幅彩照，“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丈人的大女儿、我的妻姐——梁红妹。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寻到四处漂泊的妻姐啊！”我说罢，随即把我和柳玉蓉的结婚证书以及妻子生前拍照的那副长命锁照片拿出来，递到了老人手里。 “亲人哪！”仔细看罢的大叔一把拉住我和张婕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张汉仁啊。” “张叔叔，三十多年了，我们终于相聚了。”我和张婕紧紧握着张汉仁一双粗壮的大手，热泪盈眶，激动万分。 “快回客厅吧，外面太热了。你俩风尘仆仆地远道而来，一路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快吃西瓜，自家地里产的。”张汉仁把切好的一盘西瓜放到我们面前的米黄色小案桌上。 坐下后的我看到就他一人在家，奇怪问道：“张叔，家里其他人呢？” “都不在。我给你俩简要说一下吧。咱们家现有七口人，你婶在村里毛纺厂上班，下午就回来。大女儿张婷娴从安徽师大毕业后，被分到池华镇政府上班，前年当了镇长。女婿封岳是婷娴大学期间的同班同学，在临近一个大镇子当镇党委书记。他们的儿子在池华镇高中上高二。” 张汉仁把放了冰糖的茶水放到我们手上，又说：“小儿张婷虎从安徽财大毕业后，被分到安庆市财政局工作，去年升任了副局长，媳妇毕雅云是金陵人士，在池州博物馆工作，他们的儿子在上初中。我以前在安庆市第一黄梅戏剧院当演员，退休已经十年了。明天是周六，按以往惯例，他们要从外地回来看望我的。二位吃瓜啊。我给你俩做饭去。”说到这的张汉仁准备起身到里间厨房做饭。 我忙拦住他，感激道：“张叔，我和张婕刚才在清心阁农家乐才吃过饭。您就别张罗了。” 第二天中午，我和张婕坐在明亮宽敞的正房客厅里，张汉仁一家八口人围坐在我俩周围。在大家温馨祥和的交谈中，我俩才知道他们此次回来是为张汉仁老先生过七十大寿的，同时也准备为亲人张汉城夫妇去扫墓。 张家人了解到我和张婕的此行目的后，分外的激动，立即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招待我们，并盛情邀请我们以玉蓉的婆家人身份，参加张老先生的大寿庆典。 席间，我和张婕把红妹子、柳玉蓉在陕西秦城、宜州县枫林村与我们一起生活的情景一一道来，他们一家人听得热泪盈眶，哽咽不止。 说到最后，我含泪说：“截止今天，我们花了女儿晓梅近九万元的孝敬钱。如此破费，如此煞费苦心的满世界里跑来跑去，就是要完成亡妻的生前遗愿，千方百计也要找到身患疾病、四处漂泊的红妹子，让她和我们一家人团聚。希望你们在百忙中一定帮我打听红妹子的下落。不管谁打听到后，一定要劝她放弃身遁空门，四海为家的念头。我离不开她，张婕也离不开她这个亲亲的妹子，晓梅更离不开她这个做梦都想见到的妈妈。就拜托各位亲人了。”说罢，我和张婕流着泪，双双跪倒在张汉仁一家人面前，一个劲的叩头致谢。 “文雁，小婕，快起来吧。你们有这份执着寻亲，不离不舍之心，我们倍感欣慰和感动。红妹子是咱们共同的亲人，我们作为她的娘家人，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下去。”张汉仁动情地拉我和张婕重坐沙发上，“在茫茫世界里寻人，犹如大海捞针，你们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三年时间已到了，你俩还是先结婚吧。不要为我失联的侄女耽搁你俩今后的生活。人生啊！弹指一挥间，半辈子就很快过去了。有好多重要的人生大事需要我们去面对、去完成！为了雅婧、小婧她们这一代人的健康成长，你俩要听老叔我一句劝，要把今后生活的重心放在培养下一代人身上。可不敢影响了娃娃们的前程啊！” 在张汉仁家居住的三天里，我和张婕在张婷娴、张婷虎姐弟俩的引领下，来到村北那座满是苍翠欲滴、郁郁葱葱，长满槐柳的山麓下，为我从未谋过面的丈人和丈母敬献花圈，焚香扣头，敬酒烧表，三跪九拜，寄托哀思。 那天晚上，在张叔一家人的详尽介绍中，我和张婕才准确了解到红妹子、柳玉蓉生身父母的一些事情。 当年的张汉城是安庆市革委会副主任，其妻楚湘娇是安庆市黄梅戏剧院的著名演员，号称安徽黄梅戏曲界里的“一枝花”，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夫妻相敬如宾，恩爱有加，甜蜜生活了仅仅四年，楚湘娇因下乡演出突遇车祸身亡后，留下一对刚断奶水四个月的双胞胎姐姐张婷艳（红妹子）、妹妹张婷倩（柳玉蓉）。从此，深爱亡妻的张汉城也未续房，苦心照看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谁料，第二年，也就是七零年仲夏，张家村出现了一场历史上极为罕见的大暴雨，临近长江之南的呜咽江发生了大面积倒灌，导致下游水坝决堤，使得距水坝四里地的张家村一夜间成了汪洋无边的泽国。那时，张汉城恰好带两个女儿回村看望生病多日的父母。大水冲来，墙倒房塌，躲闪不及的张汉城头负重伤，他在救出父母到较高的安全地带后，又奋不顾身游回家，在精疲力尽之际，只好把床上的两个女儿放在一只大木盆内，在那对金灿灿的长命锁上，用小刀匆忙刻上那首七绝和自己的名字，让大木盆载着两个婴儿，顺水漂流到南边五里地的杨坝子村，只盼望能有好心人发现后，在流淌平缓的水国里救出自己的女儿。奄奄一息的张汉城看到解放军驾着木船进到院里，只来得及告诉他们孩子漂流的去向后就气绝身亡。那时，张汉仁把一家老小安顿好后，再返回到堂弟的院前，眼前已是汪洋一片、砖瓦无存。他只从抗洪抢险的解放军口中得知，堂弟和侄女们被部队用直升机救走了。张汉仁只好回到那个较高地带，再寻二爸二妈时，却在漆黑的深夜和混乱的人群中再也没找到他们。直到第三天下午，张汉仁在二十里外的素华镇南边的河滩上找到二叔二审的尸首。两天后，他从素华镇抱回来的是堂弟张汉城的骨灰盒，却再也找不到两个侄女了…… 留下红妹子的彩照和寻人启事，告别张汉仁一家人，我和张婕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迎着西下的夕阳，坐在小车副驾驶的张婕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文雁哥，三年多了，我们没有打听到红妹子的任何音讯。我想了好多次了。她、她……可能已不在人世了。咱们再这样固执到底地寻觅下去，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不但于事无补，也会害了雅婧、小婧的。张叔说的对！孩子可是咱俩的未来呀！” 听张婕这么一说，我一颗无比坚强而执着的心刹那间也崩溃了，一下子泪如泉涌，半天过去了，才哽咽道：“小婕，我也料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出现，再怎么欺骗自己，最终也是不可能不去面对现实。咱俩再这样没目的、没方向地寻下去，终了与谁都不好了。小婕，我一定兑现我曾许下的诺言。回家后，我们就马上结婚吧。” “哥，你快别哭了。即便红妹子真有那么一天出现在咱们眼前，我会立即把你送还她的怀里。让你俩破镜重圆、喜结连理。”可怜巴巴的张婕说到这，一行清莹的眼泪流在疲倦而苍白的脸上。 “傻妹子，你说啥二杆子话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还不答应和你离婚呢。我想，红妹子也绝不许你和我离婚的。因为，她是个心地善良、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好女子。你就放心吧，我既然和你结婚了，就绝不与你分道扬镳，再与他人重归于好。我和红妹子不会伤害你，我们都不是只顾自己不管他人的人。” “谢谢哥，真的谢谢了。我张婕今生今世遇到你，那是我的缘分。能和你携手白头到老，更是我这辈子的福分。我一定向玉蓉嫂那样，把你和孩子伺候好，把我们的小家维护好、建设好、发展好，把我们来之不易、姗姗来迟的爱情用生命保护好。” “老婆，我爱你，一生一世爱你。”我赶紧把车停到国道边的一个岔路口边，扭身一把抱住坐在身旁的张婕。 “老公，妹妹也向你发誓，我这辈子跟你到永远，至死也不分开。”张婕一把紧紧搂住我，大声哭泣着，在我脸上、嘴巴上、额头上疯狂亲吻着…… 踏着热浪，赶着日月，沐着风雨。我和张婕日夜兼程，一路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秦城。 一踏进刘山本家里，大叔一家人高兴坏了，立即带我俩到秦城古都大酒店设宴洗尘。 看着坐在墙角沙发上的、对我有些陌生的亲生女儿小婧，在那双躲躲闪闪的眼神和不自然叫爸爸的诺诺声音里，我心里翻江倒海，百味齐生，一时惭愧至极，赶紧过去，把怯怯躲闪的她拉在怀里，亲切和蔼地说：“乖女儿，爸爸再也不会满世界寻你大姨了。我们今后天天生活在一起，爸一定把不在你身边的时间弥补回来，好好陪你。爸对不起你了。”我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 “爸爸不要哭哦，我不怪你。在全县小学毕业考试里，我语文和数学都考了一百分，名列全县第一，校长在全校大会上表扬了我。今年下半年，我就到县城春花中学上初中了。毕业典礼上，我在全县文艺晚会大赛上唱了黄梅大戏，还得了一个特等奖呢。”滔滔不绝的小婧说到这，把折叠在衣服口袋里的红红奖状掏了出来，轻巧地放在我的手掌上。 我知道小婧为了能让我见到她的小奖状，装在口袋里等了我好多天。听阿秀说，她要给小婧洗衣服，小婧连哭再闹地坚决不脱，只为了等我和张婕从皖南回来，好向我们报喜，让我们久日沉闷忧伤的心情快快高兴起来。 孩子才十二岁就这般懂事了！我真为小婧感到高兴和自豪！ 晚饭后，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刘山本拉着我和张婕的手，声音嘶哑、连咳嗽带喘气地说：“娃呀，你俩再不敢再这么拖拉下去了。小婧可是长大了，她不能一年到头没个妈呀。可不敢叫娃娃的心里蒙上不该有的阴影。没父母的孩子怎么会幸福呢？你俩给大家现在立马保证，今年暑假必须完婚，成立一个完整的家，这是你俩现在最大的任务，也是告慰玉蓉在天之灵的最好回报。我想，玉蓉绝不想让她的孩子一天到晚地过着只有大而没妈的日子。至于说到红妹子娃娃，我也看了，这辈子她和你成不了夫妻。你俩就不要天南海北地胡乱扑腾着傻找下去了，实实的没指望了哇！” 百般无计、千般无奈、万般无助，人海茫茫，何处能看见红妹子那可爱而熟悉的身影？ 站在酒店大窗下，手拖着小婧的我，眼望着满天星斗，终于滴下了无可奈何、万箭穿心的清泪，只好默然点头答应了。 与此同时，我看到站在一旁的、可怜兮兮的张婕终于放下了三年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女儿心，苍白而漂亮的瓜子脸上终于露出了幸福无比的笑意。 在这三年多时间里，为四处寻找红妹子，我和张婕不但花了晓梅孝敬我们的好多钱，也耽搁了雅婧、小婧的学习和教育，每次想起，我真是羞愧交加，无以自容。 在零六年七月十八日那个平凡的日子里，已三十八岁的我和已三十六岁的张婕共同决定，在宜州县城我们的家里搞个简单的新婚仪式，一是为了纪念在天之灵的玉蓉好好安息并保佑全家人平安幸福；二是祈祷在茫茫人海中漂泊的红妹子，自己能早日健康地归来；三是让孩子们尽快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迎接一个崭新完整家庭的到来，高高兴兴地继续走好各自的人生之路。 那天晚上，参与我和张婕新婚仪式的刘山本夫妇、老王叔夫妇、胡能叔夫妇、华局长夫妇、刘阿海夫妇、卿远光夫妇和刘阿龙，十三位客人提着各自带来的丰厚礼物，按时到场了。 大家喜笑颜开地把年纪最大的老王叔、司马茹阿姨安置在围绕饭桌摆了一圈红椅的上方位置，他们两边分别坐了我和张婕。我的左下方坐了全部男性，张婕的右下方坐了全部女性。举行仪式前，全家人依次向客厅墙上的玉蓉遗像下的方桌香炉里敬香，又给香炉旁摆了果品大盘，盘里放了筷子和盛满茅台酒的杯子后。在大人和孩子们的祝福与欢笑中，我和张婕含着激动的泪花，喝了结婚交杯酒，我给妻子张婕戴上了新婚戒指，她则给我敬献了一篮鲜艳夺目的玫瑰花。 那时，穿着一新、更显漂亮而朴素大方的张婕，袅袅婷婷、灿烂动人地站起身来，面对玉蓉的遗像，含泪带笑地说：“嫂子，我和文雁为你守孝三年，今天，我俩就要结婚了。我想，这也是嫂子您一定希望看到的结果。您放心，我会把小婧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抚养，我会竭尽全力把孩子们拉扯大，让她们健康成长、快乐成长、幸福成长。把她们培养成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这就是我，一个爱文雁、爱孩子、也爱您的普通女人，对您的保证和誓言，同时，这也是咱们全家人对您的最好纪念。嫂子如果在天有灵，就请您保佑咱全家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吧。” 那晚，由于招待客人，照顾玩耍淘气而感冒了的小婧，累的我和张婕最后连脸也没有洗，一头倒在结婚大床上和衣而睡，就那样度过了新婚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我和张婕在我家对面的燕林饭店，盛情款待了即将要走的客人们。在送刘家一家人和女儿晓梅上车时，我诧异地看到张婕把辞职信交给阿海。她说：“阿海哥，请允许我辞去公司副总监职务。我现在是文雁哥的妻子，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虽说晓梅大了，有你们时时在她身边呵护，不需要我和她爸去牵挂。可雅婧、小婧还是未成年人，她俩还需要我和文雁的养育。我必须肩负起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我只能说，我要永远待在文雁哥身边，和他风风雨雨地一路走下去。所以，我要回城关小学教书了，不能为你继续打拼下去，实在抱歉了”。 阿海拉着我和张婕的手，笑道：“妹子说的对。孩子需要你俩照料。你们有所不知，在几位南方伙计的关怀支持下，我决定以股份制形式加入杭城北斗科技实业有限责任公司。我的公司在国庆节后就要搬到南方扎根经营去了。我和父母、阿龙、晓梅就要安家落户到杭城了。今后，咱们离远了，二位身边没有关怀照顾的亲戚，所以，处在这个繁杂纷扰的社会上，诸事都要自己操心和担当。希望你们好好生活，努力工作。有啥困难，就给我和阿龙说，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我拍着阿海的肩膀，淡淡道：“咱们虽天各一方，不常见面，不是还有电话么？以后多联系就是了。” “会的，会的。欢迎你们一家随时到杭城游玩。” 临出饭店门口，刘山本牵着我的手，声音嘶哑着说：“亲家呀，到了今年，阿龙二十八，晓梅也二十六了。这在咱宜州农村，像他们这种情况，孩子早就满地跑了。我的意思呢，就是想给两个娃儿也把婚结了。你看，我现在有出的气没里的气，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还能在阳世上蹦跶几天？我想，在我老汉死前，能抱上阿龙的娃就死也瞑目了。” “山本叔，你既然这么说，晓梅在你们家呆的时间也够长了，是该结婚了。那就今年国庆节吧。你看行不？”我说这番话的同时，一直看着张婕，想征询她的意见。张婕赶紧说：“我没意见。哥，这是你和我玉蓉嫂事先说好的。就这么办吧。” 远光走过来，搀扶着刘山本上了小汽车后，转身也拉着我的手说：“阿云虽说和阿秀是堂姐妹，但她有骨气，宁肯呆村里给娃娃们教书，也不肯随她大伯到杭城做生意。上个月，我和阿秀回村上看她和宝山时，路过红妹子家，朝里一看，院落空荡荡的，长着半人高的荒草，门窗破败，蛛网缠绕，燕子筑窝，老鼠挖洞，到处是凄凉无比的景象。那棵桃树下埋着死去的黑子，也埋着你和红妹子一段美好纯洁的爱情故事。我独自站在门口，仿佛看到红妹子笑脸盈盈地从那间西厢房走出，似乎在对我微笑着，轻轻打着招呼。那时，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心潮起伏，久久都不能平静。多好的姑娘啊，就这么一下子消失在大伙儿面前，让人再也见不到她了。想一想就让人揪得心疼啊！” 听到这，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老天爷如此残忍，短短时间里，就让红妹子以那种孤独凄凉的方式离开了我和她亲妹妹，又让玉蓉年纪轻轻就驾鹤西去。多少个夜晚，每每躺在床上，望月思念，不由人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啊。” 站在远光身旁的阿秀也眼泪汪汪道：“文雁哥，你和我张婕姐一定要从这种凝重哀伤的气氛里走出来，轻轻松松朝前看，快快乐乐活下去。只要你们常想到我们，就不觉得孤单悲苦。我们人虽走了，咱们还能电话联系。况且现在也开始普及了电脑，有QQ聊天。你们想我们时，就网上视频聊天吧。” 临上车的晓梅含泪抱着我和张婕，亲昵道：“爸，妈，我以后要跟阿龙到杭城去了。不能在你们身边尽孝，心里很是惭愧极了。我不在身边，你俩一定要注意身体。需要钱啥的，就给我打电话，我寄给你们。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回家看望爸妈的。” “姐姐，等我放了寒假，就带爸妈一起来杭城找你玩，你可要带咱全家把杭城所有的名胜古迹游个遍。记住，不许反悔哦！”一旁长得已经很高的的小婧正狡黠地笑看着晓梅，生怕离开了的姐姐忘却自己，小婧和晓梅还郑重其事地相互拉了钩，对天起盟发誓了一番后，小婧这才放下她姐姐的手臂。 “走吧。常会来看看啊！”张婕说着，和我对起步的刘家那几辆小车挥了挥手，目送他们慢慢远去，渐渐消失在城南的隧道口里。 热闹的家里一下子清冷了许多。望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街道，听着外面渐渐大了的雨声，我的心里无比惆怅。听不到女儿晓梅清脆的笑声和调皮的说话声，听不到她美妙动人的歌声。在早早安顿好疯跑玩耍了一天，已很疲倦的雅婧、小婧两个姐妹睡下后，我坐在家里大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苦笑着对偎依我怀里的张婕说：“玉蓉离世，晓梅又离开咱们要出嫁到刘家了。房里一下子寂静了许多，真让人有些不习惯呀。玉蓉在世时，总是高高兴兴地一边哼着黄梅小调，一边忙里忙外地做着家务，带动的晓梅也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说这说那的。那个时候，家里多热闹哇。” 脸蛋美丽娇艳、身材玲珑有致的张婕一张白嫩的瓜子脸微微一红，朱唇微启，轻柔道：“老公，你知道吗？其实我在生态城师范上学时，就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和体育骨干，也是个小小的歌唱和舞蹈爱好者呢。今后，只要你高兴，我会每晚歌唱一曲，送你好多动听的歌。我会为你跳好看的傣族、阿瓦族舞蹈的。你会欣赏吗？” 我认真地点点头，爱恋地看着躺我怀里的妻子，“明天把玉蓉的遗像收起来，不要叫孩子们看到后又暗自难受。咱们一家人要尽快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振奋精神，高高兴兴地过好每一天。” 张婕听话地点着头，爱恋地看了我一眼，款款起身，温柔道：“夜已幽深，你也劳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我给咱铺床去。”她回头脉脉含情地望了我一眼，脸突然红如三月盛开的桃花。她微微低下头，一排皓齿浅浅咬了一下红艳艳的嘴唇，对我娇羞万千地一笑，“我等着你。我要在你怀里再唱当年我给你唱的那首《女儿美》，这首歌就是我对你最好的爱情宣言。” 看着妻子温柔高雅、袅袅婷婷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那年她在枫林村鸡脖子泉边给我唱的《女儿美》歌曲。至此，我彻底明白了，她一直以来就是用一生的光阴在苦苦暗恋着我、不抱任何希望地等着我，却也是满怀希望着能在某一天能成为我的人生伴侣。今天，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要再次以《女儿美》来表白自己今生今世要与我常相随。 在床头柜上台灯的映照下，我躺在温暖宽大的新婚床上，把漂亮如花、光艳照人的张婕紧紧抱在怀里，倾听她在婉转深情地为我唱着那首《女儿美》，不禁百味齐生，感慨万千。 张婕含羞带笑、快乐幸福地躺在我怀里，枕在我的胳膊上，一伸白嫩温软的小手，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交给我，低声道：“这是我前两天整理嫂子的遗物时，从她的皮箱里发现的。你看看吧。” 我小心翼翼地拿过那封信时，从里面掉出一个红艳艳的请柬，打开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安徽安庆市的韩再芬老师写给玉蓉的邀请函。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柳玉蓉同志。我以安庆市第一黄梅戏剧院院长的身份，正式邀请您重返安庆市第一黄梅戏剧院，担任我院业务副院长之职。邀请人：韩再芬。二零零三年九月二十五日。 妻子为什么拒绝了张大彪三番五次的邀请？为什么玉蓉却没有答应韩老师的盛情邀请？也没告诉我这件事？想必她终生酷爱黄梅戏，所以不愿踏入秦腔行列。想必她为了今生今世要找到自己的亲姐姐，又不惜抛弃那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惜放弃终生挚爱的黄梅戏事业。可见她为了出走的姐姐放弃了许多魂牵梦绕的事情，却为徒放不下的是姐妹之情。想到这，我的心浪翻滚，猛烈撞击着心灵的阡岸，为这对双胞胎姐妹的深厚手足情而激动不已。 看着我一副沉思发呆的神态，怀里的张婕也感慨道：“自打嫂子这次离开省黄梅戏剧院后，剧院也被合并到了省秦腔剧团，郭院长也退下来告老还乡了。听人说，安康主任那次因为给嫂子说了情，也被迫提前退休，随着被调到芙蓉城工作的陆书记永远的离开了陕西。” “真要感谢安主任。不是他，玉蓉可能要坐好多年的牢。以她傲然不弯的倔强个性，那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最后很有可能就在监狱里早早仙逝了。” 张婕默默点着头，神色瞬间也黯然了许多。半天过去了，她从床头柜里拿出玉蓉的日记本，声音低沉道：“嫂子在她的日记本里写了好多对她姐的忏悔。其中一篇日记写的是她要找红妹子的宏大计划。你看看吧。我匆匆看了一遍，好感动，也觉着好怕。如果真要那么实施下去。到头来又会是什么结果呀？” 接过张婕递过的日记本，我看到那几页日记是这样写的： 一大早醒来，看着疲惫的老公依然睡的深沉，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我深知，他带着我，连日奔波在晋冀鲁豫的大地上，几十天下来，日夜兼程，人早已精疲力尽了啊！ 推窗望远，尘世茫茫，何处有姐的人影？每想至此，痛不欲生，真要后悔死了呀！这都是我那该死的所谓“危险”名单造成的啊！要不是我把姐列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她就不会默然离开我，更不会身患疾病而选择遁入空门，云游四海。是我把亲姐拒之门外了呀！ 为弥补对姐的伤害，我发誓要把亲人找回。哪怕四处卖艺卖唱，哪怕沿街乞讨，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哪怕走到人老珠黄，也要找回亲人——我的姐姐。怕只怕我这个想法若给文雁说了，他定不会同意，孩子们也离不开我。思来想去，一头是我牵肠挂肚、杳无音信的姐姐，一头是至亲至爱的丈夫和孩子，那一头都舍不掉啊。何去何从，我只恨自己没有分身术，这边去照顾家人，那边去寻找亲人；没有千里眼看姐姐在那里流浪，没有顺风耳听姐姐在何处呼唤我。我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说服老公，带着他和孩子们，变卖所有家产，四处漂泊，卖艺寻亲，即便最后找到的是姐的尸骨，我也要把她抱回来，埋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让我永远陪伴着她，给她温暖，给她呵护，给她亲情……让她不孤独，不凄苦，不忧伤。 紧接日记的后面，是她生命里留下的最后四首思念红妹子的《深院月》词。第一首：芳径曲，画桥空，月映深楼送软风。无寐案前思满夜，又看花雨卷帘栊。第二首：烟柳翠，雨阶空，不语窗前掬暮风。欲借雁归捎一语，姐归何日喜相逢。第三首：秋雨细，雾山空，满地残花吻瘦风。人去几时归故里，笑来同榻画春红。第四首：莺语软，岭枫红，姐影难寻梦几空。笺上展开思万缕，恨无秋雁到帘栊。 合上玉蓉的笔记本，我为她寻找红妹子的执着情怀而感动，更为她的那种永远无法实现的计划而恐惧。她的这种寻亲计划其实就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境，就如她生前主演的黄梅戏电视剧《桂小姐选郎》里的桂小姐一样，世上本没有十全十美的美男子，自然桂小姐直到人老珠黄、风烛残年也未能嫁出。同样，红妹子犹如银针沉入大海，茫茫杳无音讯，我们的寻找只能是竹篮打水上山岗，到头只会毁了我们这个小家。唉！痴情到了糊涂地步的玉蓉呀！想到这，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放下手里的粉红色日记本。 “为了你干妹子，玉蓉宁肯不要黄梅戏工作，宁肯拒绝张大彪的邀请，也要千方百计找她姐。多好的人啊。”我唏嘘不止。 “是啊！想不到嫂子也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她为了红妹子能做到那份程度，也算对得起她姐了。以后，为了你和孩子们，我会一心一意建设好咱们的家园，不让你和孩子们受一点罪，吃一点苦。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对我忠诚，做好咱家的领头雁，我跟你受再大的苦也甘心情愿。” “你说到这，我就突然好奇起来。我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和红妹、玉蓉一样，这辈子这般死心塌地的爱上我？跟着我去受苦受罪？” “我爱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腹有诗书气自华；我爱你有颗济世救民的拳拳赤心。枫林村美丽新农村建设取得辉煌成果，乡亲们过上了美好幸福的生活，足令人们折服和赞叹。可以说，你是枫林村经济快速发展，村民过上美好幸福生活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你身正腰直、蔑视权贵，从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始终凭一身本事，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在这个物欲横流无边、溜须拍马盛行、阿谀奉承泛滥的媚俗权力社会下，尤其难能可贵。你正气凛然，铁骨铮铮，浑身满是正义力量。惩治小偷，斗杀韩宝、秦吴坤坏蛋，铲除朱家黑恶势力，你就是正义化身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爱岗敬业，埋头苦干，短短一年就让从无到有的枫林村学校的教学质量一跃到柳镇所有学校的前茅。在县城劳动技术职业培训学校和县高中也是成绩斐然，连年的先进工作者，你就是我心目中格尽职守，任劳任怨、脚踏实地的好男人。你孝敬父母、爱护妻儿，把男子汉一腔似水的柔情倾注在家人身上，温暖在他们心里，浇灌在他们的情感世界里，你深爱红妹子，为此也抗争过父母和世俗社会的压力，你也深深爱了柳玉蓉，做到了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你始终都是有情有义、光明磊落的男子汉，这更是我为之感动和爱你的原因之一。你无万贯家财，你非王候将相，你貌虽非潘安，却也长得秀美如女，风流倜傥，阳光灿烂，你就是我心目中胜过千万个潘安的美男。在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和坎坎坷坷的人生征途上，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男神，前进路上的一盏明灯，是我一辈子平安幸福生活下去的伟岸靠山。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发自内心爱你的原因。社会上有些人对你一直存在着误解与偏见，认为你无三头六臂，没有上天入地，呼风唤雨的能耐，没有高官厚禄带来上层人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没有让子孙后代继承的巨额财富，没有潘安一般的绝世美貌，你凭什么让那么多傻女人为你拼死拼活？我现在对你所说的这一切，就是最好、最有力的的说明，也是我甘愿为你这个平头小百姓“傻”一辈子的根本缘由，更给了那些有眼无珠、信口雌黄、肆意污蔑你的有色人一记响亮的耳光。我们过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无需他人的理解和赏识，人生路上只要我理解你、爱你就足也。亲爱的，这就是新婚之夜的我，一个终生爱你到底的妻子，对你发自内心的爱的宣言。今夜，咱俩的人生轨迹终于融合在一起，我真快乐幸福啊！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不久的将来创造出我们美好幸福的新生活。” 妻子这一席话让我感动到热泪盈眶，我轻轻捂住她红潮潮的小嘴，心疼道：“听妻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要继续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不会让你和孩子们失望的。夜深了，你累了一天，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你我去做哩。” 我哼着缠绵的爱情歌谣，让疲倦乖巧的妻子很快入睡了。 看着怀里熟睡的妻子那美丽娇憨的神态，我忍不住轻轻亲了一下她的粉腮，一手扶住她的头，轻轻放在枕上，一手给她款款盖好夏凉被。正要入睡时，突然听到后半夜起风了，窗外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我想起客厅一扇窗户还在开着，便翻身坐起，走向客厅。 等我关好客厅窗户，回身看到电视柜下面的门子还没关上，我过去关时，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一个色彩鲜亮的小木盒。我拿出放在沙发上，轻轻打开一看，正是红妹子为我织的那条漂亮的浅灰色围巾和那双结识好看的黑布鞋以及两只华丽的鞋垫。下面是她没有看完的《红楼梦》小说和一个厚厚的日记本。 看到眼前红妹子遗留下来的物件，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听着风儿敲打窗玻璃的呜咽声，透过泪花溢满成的一层泪帘，我仿佛看到美丽可爱的红妹子正坐在她家门口的老枫树下，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含着忧愁的目光在瞭望脚下一马平川的大路。耳畔似乎远远飘来了曹燕珍老师充满深情的《盼哥》：“阿妹给阿哥写封信，不拿纸笔拿起针。一行行针脚一行行字，行行都是相思情……”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强烈思念和情感的痛苦折磨，一下子扑倒在那些物件上，把它们紧紧揽在怀里，宛如搂住了初恋人那熟悉而温软的身子，心灵深处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红妹子，你在那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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