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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翼

荷塘青青 2012-9-15 08:48 3904
  【一】南笙
  暮色四合。风里残留着燃烧稻草灰烬的味道。割完稻子的水田中,一茬茬的稻根凛冽地伫立着。火烧云在天边的最边缘处,一点点地吞噬着小村。
  一条羊肠小路弯弯地绕进了桃园。小径的两旁是葳蕤的树林,笔直的杉树和高大的梧桐树夹杂在一起。在树影的阴暗之处,悉悉索索。虽是七月,小径的温度湿湿的,依然有一股寒意侵袭肌肤。一所破旧的砖房安静而孤寂地藏在林间。风吹打着木门,咿呀呀地响。门楣上一块铜镜挂着,铜的颜色暗绿,一片小小的红绸飘在镜子下面,鲜红的色彩已然褪尽。模糊的镜面上,闪着一丝诡异的幽光。祖母说;门前挂着的铜镜用以辟邪,能照出夜里的孤魂野鬼。我打了一个寒战,我看到了四处游荡的灵魂在镜子里,袒露着阴深深的一排牙。这是一群逼取即逝的苍老,像是被深深扔进海底瓶子中的幽魂,在被禁封的时候就停止了一切生长和老去。他们不会再担心衰老与死去,他们只会随着清晨的雾气一同消失。
  夜色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苍茫的黑夜里,周遭一片寂寥。不远处的山峦影子像黑色的野兽,匍匐着。桃园下的荷塘,荷花素素白白的,依靠在碧绿的荷叶上酣睡。身边的蔷薇花在黑暗中孤注一掷地绽放,花香袭人。“南笙,过来呀。”祖母在细草繁花中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我的泪噙满眼眶,好多年了,我自己都似乎忘记了这个乳名。常年吸水烟的祖母,身上经年都是烟丝的气息,这种气息使我沉溺,亲切而熟悉。我紧紧地攥住祖母的手,沿着黑色的通道前行,羊齿植物的绿叶,划过我的手臂,有些痒痒的。我的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一团软和的云絮上。
  祖母轻车熟路地把我带至一个大院子门前,她用水烟的烟斗磕了一下门环,门吱呀地打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低着头站立在门侧,对着祖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句;“婆婆回来了。”祖母在鼻翼间轻轻地哼了一声;“都准备好了么?丫头。”小姑娘抿着嘴望着我嬉笑;“一切就绪,莲姐姐在屋子里候着呢。”我不敢正眼看小姑娘,扭捏着抬脚进院。院子里一个梧桐树开着硕大的花朵,一瓣瓣,堆锦簇绣。屋檐下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鲜艳的火光照耀着梧桐花,花儿平添了几分妩媚与妖娆。廊前的栏杆上,蔷薇花火辣辣地缠绕着。
  小姑娘把我领到西厢的房门口,她笑着一把推我进屋,然后“咣当”扣上了门。我拘谨地站在屋子里,细细地打量着。偌大的房间由一扇屏风隔开,屏风上周敦颐的《爱莲说》配着水墨的几朵莲花,说不尽的禅意。房间摆设极其的简单,但又不失精致。外间的中央放着一张檀香木圆桌,一块胭脂红的桌布随意地遮盖着,桌子上一对红烛跳跃着火光。角落里的一口水缸养着几枝红莲。里间搁放着一张桃花木床,床上缠枝莲绸缎被喜气地铺放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低着头,云鬟散开着,一头乌发如瀑布垂挂在肩上,头上仅用一朵小小的银质钗子斜斜地插入在耳畔。我忐忑不安地站在外间,不知如何是好。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相处一室,成何体统?我欲拉门出去,外面的门环扣得死死的。“南笙,过来。”我怔住了,呆呆地站着不动。“南笙,是我呀,你的莲儿呀。”莲儿,我的莲儿,不是在数月前跳楼离开人世了吗?我清楚地记得,她离去了的几天,我为她悲痛了几天。我缓缓地转过身来,女子抬起头,我惊讶地叫出声,果真是我朝思暮想的莲儿。鹅蛋脸型,挺直的鼻梁,樱桃的小嘴,两道弯弯的眉毛,标准的江南小女子。我走上前,挨近她的脸庞,莲儿的眉间有一粒小小的朱红痣。算命的阿婆说莲儿这颗痣是苦情痣,这一辈子注定了为情所困。“南笙,我没有死,我被你的祖母救活,一直居住在此。今夜是我们的喜庆之日。南笙,松间明月知多少?今朝有酒今朝醉。”莲儿吐气如兰,她的唇潮湿,她像一片雾气,蒸腾出热气,脸埋在我的怀中,我无力抗拒,任那片潮湿氤氲着我。
  【二】莲儿
  我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小镇,我喜欢江南的旧,总带着些许的古意,如同玉温润,可心。我经常一人游荡于小镇。镇上的人都认得我,我的父亲在镇里开着一家小诊所。镇里每一个人生病都得到我家的诊所找父亲医治。
  每一个出入父亲诊所的病人都亲切地称呼我“莲儿”。他们说我的气质,我的相貌像极了一朵绽放的莲花,冰清玉洁。可南笙说我的身上有一股巫气,邪邪的,像一个精灵,穿梭在小镇黑暗的角落里。
  我不喜欢南笙,但是南笙喜欢我。在我十二岁遇到南笙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我,他看我的眼光总是柔柔的。南笙的家在乡下,他的父亲在乡下教书,和我的母亲是同学。如果当初父亲不横刀夺爱的话,或许应该是南笙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会成就一段姻缘。
  南笙12岁考上镇里的中学,他和我成为了同桌。南笙初来乍到的时候,是一个腼腆的小男孩,他像一个哥哥疼爱着我。每一个假日,南笙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追云。我们追着满天的云彩,云儿飘渺,被风儿吹得如同一片羽纱,绵延伸展着。我们上坡下坡,飞快地疾驰在小镇的胡同里。掠过的风吹落了一地的樱花,樱花绯红的花瓣落在我的发梢,南笙轻轻地帮我拂去,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莲儿,今生非你不娶。”南笙的话笑疼了我的肚子,我蹲下腰,按着腹部,依旧笑不停;南笙,你真可爱,可是我的今生我不会承诺给你的,我只能许给你来生。
  南笙微红着脸;莲儿,我会等着你给我的来生。
  18岁那年夏天,南笙考进了大学,而成绩一向平平淡淡的我不幸落榜。我怅若所失,惘惘的,前面的路,遥不可及。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我拿着成绩单,脚步沉重地走回家,南笙早已被班里的同学簇拥着出去庆祝了。我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午后的阳光白茫茫的,刺得我的眼睛有些发疼。我推着自行车,手心沁出的汗液把成绩单泅湿了,揉成了一团。街道两旁的梧桐树,耷拉着宽阔的枝叶,一片枯叶飘落在不远处,在货车的尾气里脆生生地打转。我低着头,用脚尖拨弄了于自行车的车轮下,车轮碾过去,“晇嗤”一声清响。
  院子里静悄悄的,母亲去单位加班了,父亲不必说,自然待在他的诊所里。我垂头丧气地把书包随意地搭在肩膀上,经过父亲的书房,我听到了一声呻吟,我不觉放轻脚步,父亲的书房从不肯我和母亲私自踏入。我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口,里面的呻吟一声比一声的急促。我慌极了,用力推开房门。我发誓,我这一生不会像这样冒然地推门。父亲和他诊所的女护士,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子,两人光着身子睡在沙发上。我又恨又羞,指着父亲,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不相信,一向与母亲恩爱的父亲居然背叛母亲。父亲在我的心目,是我的天,是我们这个家的支柱,现在天和支柱坍塌了,我捂住自己的眼睛,泪雨纷飞。我匆匆地跑出院子,迎头撞上了母亲,母亲拽住我;“莲儿,你中了什么邪啊?怎么好端端的哭。”
  父亲衣衫不整地追着我跑出来,母亲见此情景,似乎一切明白了,但是又似乎什么都不懂。父亲的书房里,那个叫做红云的护士,慢条斯理地穿上父亲的衬衫,挑衅地坐在父亲平时爱坐的摇椅里,一双细长的大腿晃悠着。父亲讪讪地低着头,母亲冷冷地望了一眼父亲,她的眼神始终未曾扫视过红云。半响,母亲微喟叹息,高傲地挺了挺身子,面对父亲,艰难地说道;“我们离婚吧,莲儿归我,我不要任何财产,我只带走我的。”
  父亲嚅嚅地说;“美玲,你知道的,我这一辈子只爱你,我想要红云为我生一个儿子,我们金家偌大的产业,不能到我这里没有人继承啊。”
  母亲的泪悄悄地滑落,她哽咽着;“家俊,我能理解,这么多年,我拖累了你们金家。”母亲说完,毅然决然地走出书房,父亲伸手想拉住母亲,红云紧紧地抱住他。
  我随着母亲一起走出大门,门外燥热不安的温度瞬间涌进了院子。
  【三】今夕是何夕
  南笙从梦里惊醒,他看到莲儿一头乌发在夜里呈现出深蓝色,她的脸上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南笙的心顿时了有了安稳,他温和地摩挲着莲儿挺直的鼻子,莲儿的鼻翼微微地颤动,“南笙,抱抱我,抱紧我。”莲儿喃喃地恳求他,南笙心里的暖意顺着脊背一路蔓延。
  “莲儿,你怎么会到A城啊。你的母亲呢?”南笙揽过莲儿瘦弱的肩膀,他俯在耳边急切地询问。
  莲儿翻身下床,她摸索着点燃了一根香烟,烟火明明暗暗的,像黑夜中红狐的尾巴。
  自从父母亲离婚后,我和母亲回到了老家A城,不想母亲因为抑郁在心,一年后溘然离去。我迫于生计,进了一家酒店做前台服务员。不久,我遇到一个富公子,他叫士林,他疯狂地追求我,每天都送一大捧的玫瑰。起先,我拒绝他,后来,我发现我渐渐地喜欢上他了,我们深深地爱着彼此。士林是真的爱我,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绝不会去摘天上的星星。不料,我们的事情被他的家里人知晓。他的父母亲岂能让一个酒店的服务员进门做媳妇呢?他们甩给我一大叠的钱,条件就是要我离开士林,我鄙夷他们用金钱衡量了我们的爱情,我把钱全部扔进了垃圾桶。我对士林说;只要你离开你的家,风里火中,我愿意生生死死地陪着你。士林义无反顾地带着我离开了他的家,我们租下一间窄小的房屋,为了士林,我去了工厂上班。士林在工地上,努力地工作着。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或许上帝把我悲惨的都放在夏季吧,我落榜在夏天,发现父亲的奸情是在夏天,母亲离我而去也是在夏天。夏季的一个早晨,士林像以往那样吻别我去上班,我那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士林叫我辞了工作在家等着孩子的出生。他说他要拼命地工作,在孩子出生的时候,给我们母子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窝。我拖着笨重的身子站在门外,目送他上公共汽车。他一直向我微笑,跑到对面的街上去坐车。不幸就在此时发生,一辆飞驰而来的大货车碾过了士林,鲜红的血像井水一样喷出。我的眼一黑,骨碌骨碌地滚下了台阶,我记得,我的腹部疼得如同被撕裂,我的下身热热的,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我就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眼睛忧伤地凝望着我。
  南笙仰起头,他用低沉的声音接过去;莲儿,你离开了小镇,我曾经跑到你的家里找你,遇到你父亲的新老婆。她告诉我,你和你的母亲已经消失不知踪迹。我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后悔自己没能一直陪着你,以至于真正的失去了你。大学毕业后,我在A城的一家医院工作。第一次做手术,不曾想,竟是遇到你,几年后的你,眉目依然如初,你眉间的那颗朱红痣,我魂牵梦系。你被人抬进手术室,鲜血染红了你的裙裤。我的心痛得渗出了水,我要救你,不惜一切地救你。可惜的是你腹中的胎儿却保不住,流掉了。我看到你醒来后,神志不清的样子,狠狠地捶打自己的脑袋,我们在同一个城市,我怎么还让你受到如此的伤疼。我懊恼自己没能早遇见你。我精心地护理你,你的身体逐渐的康复了,只是挥不去的阴霾重重地包围你。你不笑也不说话,连我也不认识。
  其实,我记得你,南笙。莲儿扔掉手里的烟头,她惨白地凄凄一笑。我不想回忆起士林,士林每时每刻都在呼唤着我。我在心里不停地回应着他;此生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南笙,我欠你的,只能是来生。
  窗外的曙光缓缓地照射进屋子,淡淡的光透过窗棂,折身穿越在莲儿的身上,她全身升起了一层银色的光芒。南笙,来生再续今生缘。烟火的灰烬飘散在屋子里的空气中。
  南笙大惊失色,他惊慌地大声囔道;莲儿。
  【四】笙歌散尽,梦依旧在
  “醒了,醒了,南医生醒来了。”
  南笙吃力地睁开眼,他头痛欲裂,身上的汗水湿透衣衫,他望着盐水瓶的点滴慢慢地流进自己的身体,他的感知似乎有了知觉,他依稀记得,他救活了莲儿,却治愈不了莲儿的心。莲儿趁着护士不注意,偷偷地跑上了医院的天台,她的一只脚跨出了栏杆,嘴里不住地说着;我来了,我来了。
  南笙恳求莲儿留下,莲儿惨淡地对着他笑;南笙,来生吧。
  南笙的心痛得无法表述,他拉住莲儿的手;莲儿,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今生。
  莲儿深深地回眸;南笙,我许诺你的来生。
  莲儿猛地跳下楼,南笙紧紧地抓住莲儿的手,他不要放开莲儿的手。两人牵着手,一起向地面急速地掉下去。骤然,南笙的手猝不及防被莲儿狠狠地咬了一口,她推开南笙。南笙随着一股惯性,偏离了地面。他掉落在医院楼下的花丛中,一簇簇的木槿花如火如荼地盛开着。莲儿的身体落在几米处的水泥地上,鲜血晕染了地面。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溅!”
  灯火阑珊处,伊人何在?
  一朵云彩至窗前飘过,浅淡的投影映照在南笙的眼前,南笙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兀鹰遮蔽了云彩,倏忽飞过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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