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呱唧菜

东栏一株雪 2024-5-28 18:51 1396
    呱唧菜,是故乡的一种吃食,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故乡的一道极具特色的农家菜。记忆中,故乡人只有在快过年的时候才做这道菜。在那个物资匮乏、贫苦的年代,过年前能做上一盆呱唧菜都是大人孩子们的期盼。接下来的日子,每天盛出一盘或是一碗端到炕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玉米饼子、玉米渣粥、高粱米粥、白薯等吃在嘴里,嚼着的就是人间美味。故乡人心里的那些忧愁和不悦,随之也会咽了下去。吃着呱唧菜,孩子们逐渐长大,老人们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唯一不变的,是呱唧菜的味道绵长。

    儿时,盼着过年。我的小耳朵总是盼着村里的那个大喇叭声响起。那个时候,闭塞的村庄,所有的信息传递都来自那个大喇叭。儿时不知道忧愁是啥,盼着过年生产队分肉便是最大的欢喜。在我的记忆里,每年的小年前,生产队就忙着分肉、结算一年的工分分红。分肉是孩子的欢愉时刻,而相对于那些一年到头抛去各种应付给生产队的各种支出,还要找付生产队现金的家庭来说,大人们总是满脸的愁云。对于我家来说,每到分红日,就是母亲偷偷抹眼泪的心酸日。每年的分红日,我不止一次看到过母亲偷偷抹眼泪,因此我对于分红日的到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抗拒。我知道,母亲唯一宣泄的方式就是她无声地眼泪。我也知道,母亲的眼泪是苦的,也是咸的。我的母亲生性要强,偷拭眼泪后又是忙忙碌碌的身影。在儿时的故乡,小年那天煮肉、炖肉、做油炸糕、油炸饼等过年的一些吃食,是一种乡俗。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大铁锅里煮着的肉冒着诱人的香气四溢,恨不得马上把它们吞到肚子里去。

    “妈妈,锅里的肉啥时候熟呀!”说着,口水在嘴角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别着急啊,等肉煮熟了,给你们切一块吃。”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她也希望肉早点熟,孩子们眼巴巴地盼了一年了。

    儿时的猪肉香就是啊!野菜、杂粮等喂大的猪,其肉质没有任何附加的醇香至今想起来都回味无穷。煮熟的肉香不说,煮肉的汤味道更是又香又醇厚。而母亲当年做呱唧菜的灵魂,就是煮肉的汤。一道美食光有灵魂是不够的,还需其它角色的加持,才能打造出舌尖上的美味。

    当煮肉的汤冒着油花在大瓦盆里做着它的美梦之时,巧妇们哪里容得它们做长久的梦。炕头瓦盆里发好的黄豆芽,也耐不住性子向外张望想早早地与肉汤相聚呢。至于其它角色,像白菜、豆片、酱咸菜也在巴望着这每年一次的相会呢。而要想做出来的呱唧菜更有嚼劲,切下来的那些边角零碎的肉皮,自是会添彩的。

    记忆中的母亲,不仅针线活样样拿手,厨艺也不输村里任何婶子、大娘。尽管儿时天天都是粗茶淡饭,可母亲做出来的每顿饭菜,都倾尽了她的爱。尤其是作为过年时常出现在炕桌上的一道菜,母亲更不能敷衍。母亲先把白菜切成小块,再把豆片和酱咸菜切成与白菜块大小差不多的菱形块备用。等到灶膛里的柴火燃起,火苗在里面跳起舞把锅烧热,母亲再㧟(舀的意思)一小勺猪油放到锅里,猪油在锅里滋滋啦啦冒着油香。然后再把一两个干辣椒、一粒八角放入锅里煸炒出香味,紧接着把事先备好的那些食材一起放到锅里煸炒,就像是“群英荟萃”一样,各种食材相聚在一起。它们在大铁锅里相拥、互吻,把各自的味道传递且浸润给对方。就这样,母亲又一次把秋天里的收获变成冬天里的一道美食。

    母亲炒好的呱唧菜,未入口先闻其香,若是凝成冻再吃在嘴里更是别有风味。黄灿灿的黄豆芽是亮点,甜丝丝的白菜也不逊色,肉皮的筋道与Q弹越嚼越有嚼劲,软而又不失筋道的豆片泛着豆香,它们与酱咸菜的脆生相逢就是一首无言的歌。而食者嚼在嘴里随之而来的呱唧声,无形之中就给呱唧菜正了名。一盘或是一碗呱唧菜,吃在嘴里有滋有味满口回香。故乡人不仅嚼出了幸福,也嚼出了希望。

    善良的母亲乐善好施,每次都会做一大瓦盆呱唧菜。一部分先是送给我的爷爷和奶奶,还要盛出一大海碗送给盲人邻居韩爷爷,余下的一小部分才是我们一家人的盐精(菜)。也正是母亲每次做点好吃的饭菜时,总打发我们姊妹其中一人送给盲人韩爷爷一份,我总是抢着去做,才有了与韩爷爷更多的交集。

    盲人韩爷爷是一位独居老人,其父母早亡,三间破旧的土坯房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别看韩爷爷是位盲人,可是低矮的土坯房内却被他收拾的很干净。其实,我爱抢着给韩爷爷送饭菜,也是喜欢缠着韩爷爷给我讲瞎话(故事)听。韩爷爷不仅会讲瞎话,他还多才多艺。韩爷爷虽说是位盲人,但他不等不靠,他常去十里八村唱乐亭大鼓,这也是他维持生计的一种方式。韩爷爷三弦弹得也好,在故乡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的“说书人(唱乐亭大鼓的人)”。

    儿时眼中的韩爷爷是个能人。虽说乐亭大鼓的表现形式看起来比较简单,一鼓一板一弦一人演唱就可以了让乡亲们听到一段戏、一场戏,但是一个好的“说书人”打板又打鼓,还要绘声绘色地边说边唱是需要扎实的功夫的。韩爷爷打板、打鼓、弹三弦和唱功样样拿手,深受相邻的喜爱。只要是韩爷爷的鼓声起、一打板、嗓音亮起,台下的相邻无不叫好。打板者有固定的套路,根据其唱的乐亭大鼓的剧情变化而变化,而韩爷爷打板的声音,更是别具一格。像《杨家将》《岳飞传》《大闹天宫》等书目,在他的绘声绘色的演绎下,加上他手中那两片会说话的月牙,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和他描绘出来的场景,不亚于视觉效果呈现眼前。儿时的故乡,村庄能放一场电影是奢望,而听一段、或是一场乐亭大鼓便是心灵上的慰藉。韩爷爷那纯朴的乡音,曲调悦耳动听,其故事牵动人心,其唱功牵人魂魄,是留在我记忆深处的最美乡音。

    儿时,每当我给韩爷爷送饭菜,我最喜欢摸索韩爷爷唱乐亭大鼓用的板,我也喜欢学着韩爷爷的样子来打它,那清脆响亮的声音一直留在记忆里。它有一个雅致名字,名叫“梨花板”。“梨花板”是用铜特制的两片月牙型的铜板,打磨光滑的“梨花板”外型如两片闪着光的月牙,亮闪闪的惹人喜爱。儿时的我,摸索着韩爷爷的“梨花板”,想象中是在摸索着天上的月牙。

    “韩爷爷,天上的月牙是不是跟你的‘梨花板’一样的呀?”

    话落,我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韩爷爷是盲人呀,他咋能知道天上的月牙是什么样子的呢。

    “嗯,我想呀,应该是一样的啰!”韩爷爷摸索着他手里的“梨花板”,语气没有一丝哀怨。

    “孩子,你记住,只要心中有向往,就会有美好。”韩爷爷的向往一定在他心里。

    和韩爷爷相处久了,我越来越黏韩爷爷。如果我听到有谁叫韩爷爷“瞎子”,我一定会上前与他理论一番。

    “韩爷爷才不瞎,韩爷爷能看到天上的月牙呢。”因为我相信韩爷爷在心里一定是看得到的。

    即便是被那些说韩爷爷是“瞎子”的人嘲笑说我傻,我也相信韩爷爷一定是心明眼亮的人。

    韩爷爷有时去外村说书回来,也总会给我和姐姐妹妹们带来一些小礼物。像彩色的玻璃球、扎头发的彩带、泥人等总会令我们开心得不得了,这些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稀罕物。韩爷爷虽说与我无血缘关系,但是我们相处得亲如一家人。

    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离开故乡的那一天,在送行的队伍里,韩爷爷那洪亮的声音唤我:“丫头,拿上呱唧菜再走。”

    我循着声音转过头,韩爷爷一只手拄着盲杖,另一只手端着一碗呱唧菜向前移步。我赶忙迎上去,望着韩爷爷手里的那碗呱唧菜,先是一愣,接下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令我惊讶。

    韩爷爷先开口:“丫头,带上我做的呱唧菜,想家了你们就吃一口。”

    母亲显然也是被惊讶到了,上前握住韩爷爷的手:“韩叔,劳您惦记我和孩子们了。”母亲的眼睛明显湿润了。

    “侄媳妇,这么多年多亏你和孩子们对我的照料,让我这孤寡之人心里暖暖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韩爷爷那一刻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做的不一定比你做的好吃,不过,我去别的村说书,听人说过,呱唧菜又叫挂记菜,我就特意做了点带上。想家了,就和孩子们吃一口吧。”

    与送行的乡亲们挥手告别,彼此之间的挂记藏于心头。而韩爷爷的赠送的那碗呱唧菜,是我今生吃到的最有味道、最特别的呱唧菜。因为它既是呱唧菜,又是挂记菜。吃在嘴里,嚼出来呱唧声的那一刻,有挂记,也有暖。

    四十多年过去了,人们的生活富裕了,想吃呱唧菜随时就可以做上一盘。而我每每吃到呱唧菜,就会想起故乡,念起母亲、念起韩爷爷。我不知道天堂,有没有呱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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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婉婉
陈婉婉 2024-5-28 06:11
问好,欣赏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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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烟雨
小桥烟雨 2024-5-28 07:11
欣赏精彩,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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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山甲
穿山甲 2024-5-28 08:33
好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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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衿
于衿 2024-5-28 11:06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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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舟红尘
逸舟红尘 2024-5-28 16:46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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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
念奴娇 2024-5-28 17:21
拜读,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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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小肆
乐小肆 2024-5-28 19:18
支持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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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晶莹
冰心晶莹 2024-5-28 19:30
欣赏朋友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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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月冰清
幻月冰清 2024-5-28 20:06
问好朋友,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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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未泯
童心未泯 2024-5-28 21:51
欣赏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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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原
美原 2024-5-28 22:50
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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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溪光
月影溪光 2024-5-29 08:32
欣赏朋友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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