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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天游

汪建中 2015-8-6 21:41 4552
  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歌,把每个民族的民歌都听一遍后,就发现,惟有陕北黄土高原上的信天游最能穿透人心。
  想来也是,在陕北的黄土梁上登高一望,立即有一股无言的悲怆与苍凉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梁,在土梁与土梁之间,是十分窄小而弯曲的沟沟壑壑,这些沟壑纵横交错,乱七八糟,把一个好端端的黄土地切割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
  于是就觉得,这布满了沟壑的黄土地,像一个巨大的核桃,或者是一个无边的大脑。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这大脑似的黄土地就被一片血色的夕光笼罩着,似要燃烧,像要沸腾,给人一种巨大的凄凉感。如果是在风中看这片土地,那漫天弥漫的黄沙,在沟沟里黄澄澄地回旋,在黄土梁上朦朦胧胧地飘荡,伴随着遍野低沉的呼呼声,一浪接一浪地起伏在黄土高原上。在风沙中行走的人,很艰难,每迈出一步,似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那走在黄土小路上的人,被风刮得像一颗弯扭着的小树,斜斜地走着,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由自主而又必须自主地走着。
  在这沟沟峁茆的黄土地上,是很难见到水的,是很难见到成片的树林的,地里的庄稼,像是害着什么病,炎兮兮地,萎靡靡的,觉着它们不会结出多少麦粒。那些牲口,整天在黄土坡上找草吃,但那些草已被它们啃吃过多遍,现在就只剩下细细的根须,在缺水的黄土里干巴巴地活着。然而,牲口们似已饿极了,拼命拱开黄土,啃出那干巴巴的根须,连同黄沙一起咀嚼着吃了。看来,在陕北的黄土地上做一头牲口,真是不易。
  在这样的土地上,陕北人活着。
  在这里,我看见,男人们刚过中年,就满脸都是皱纹。那皱纹,很像黄土地上纵横交错的沟壑,乱七八糟地布在脸上,尤其是笑的时候,那皱纹就格外地多起来,像一个干瘪的核桃仁。望着他们核桃仁一样的皱纹,就觉得陕北人的日子过得真的是不好。
  陕北的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石碾子,他们的石碾子很大,用来碾粮食。他们在碾粮食的时候,舍不得用牲口,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推动那巨大的石碾子。推碾子的活,很累,很苦,但陕北人却很乐意干着,因为这是在碾一家老少的口粮。那巨大的石轱辘被他们一圈圈地推动着,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旋转着天地,碾压着乾坤。推碾子的活,乏味而艰辛,陕北人替牲口做了,做得那么心安理得,无怨无悔。
  陕北人的家,多半是窑洞,望着这些窑洞,就想:这窑洞与山顶洞人的洞穴相比,究竟有多大的历史距离和文化距离?
  就是在这样的黄土地上,陕北人还没有忘记歌唱,没有忘记抽闲抒发一下心灵,但是,他们的歌不是风花雪月,没有缠绵悱恻。他们的歌,是扯长了脖子吼出来的,是喷出来的,是呐喊出来的,是从肺腑里、从胸腔里、从骨髓里、从血管里、从灵魂深处凄凄厉厉地射击出来的,就像那枣树从缺水的黄土里强行生长出来一样。因此,他们的歌声一出口,立即得到山鸣谷应,那么幽怨,那么凄凉,那么苍茫。在这往往返返的回应间,他们的歌声,就裹满了黄沙笼罩下的黄土地的悲情。
  他们在推石碾子的间隙要吼上一段,在放牧牲口的时候要来上几段,爬坡的时候要唱,下坎的时候要唱,背着行囊走向茫茫天涯的时候,就更是要唱了,而且,唱得那么生离死别,唱得那么地老天荒,叫人一听,就透着心窝窝地悲凉。
  在他们哀哀怨怨的信天游里,就觉得头顶上无垠的蓝天,是被他们吼出来的;就觉得眼前无边的黄土地,是被他们吼成沟沟梁梁的;就觉得他们真的是要远去,似乎已经走到了三边,走到了西口,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再也见不到这黄土、这窑洞、这石碾和那含泪挥别的小妹;就觉得他们活得实在太累、太苦、太悲哀……
  但是,当我听清楚了他们所唱的内容后,就感到他们似乎又并不悲切。不仅不悲切,而且是那么地有韵味。比如:
  兰格英英的天(那个)任鸟飞,
  白各生生的妹(那个)随我亲。
  又比如:
  红格彤彤的花儿(咿呀)开满山坡坡,
  巧格伶伶的手儿(咿呀)牵着咱哥哥。
  信天游的歌词不多,一般就一句两句,被反反复复高声唱着。它很单纯,就像这黄土高原,单纯得只有沟壑与土梁。
  可是,信天游的旋律却极其委婉,委婉得就像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一样绕来绕去,绕出一片凄凉与苍茫。
  在信天游的单纯与委婉里,那一声声,一调调,被陕北人一吼出来,顿时就有残阳如血和北风如泣的感觉。因此,就感到在这广袤的蓝天与黄土间,灵魂深处歌声,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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