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在吟唱
![]() 整天呆在家空虚又压抑,时不时又会悲上心头,感觉到人生的无意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上午九点,我开车出去了。去哪里?不知道!似乎是为了摆脱这负面的情绪,又似乎想要寻找什么?现在我笔下枯涩,心中茫茫,可有什么润泽心灵的甘露? 我只是一味茫然地向澧水河岸驶去,“眼前一片空茫,不知归于何方?”河岸边的兰江路,传说昔日屈原被流放行吟至此,“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落魄诗人屈原,想必是蓬头垢面,禹禹独行,身无长物,唯有满腹忧国忧民的愁绪?“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哎! 沿着曲折河岸行走,直达滟洲堤坝,过了拦河坝,便是澧南镇。澧南,一座移民小镇,我的堂叔叔胡佑炽,就从澧水河滩上黄沙湾的宝塔村,移居在此。可斯人已逝,空余回忆。 小时候,我和妹妹在老家的集镇欢跳玩耍,一个身穿草绿色军装,戴红星领章的帅气叔叔,慢慢走近我们,身边一群帅气漂亮的青年男女簇拥着这位解放军叔叔走过来,他们有说有笑,走过来,蹲下来,逗我们小孩子。——佑炽叔叔,那时候你真风光啊! 再大了一点的时候,随着父亲到黄沙湾宝塔村的佑炽叔叔家里。那是春节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在沙洲上围着宝塔转,“宝塔下面有八个罗汉托举着!”父亲做着双手上举下蹲的模样。那时候宝塔有半截陷进泥沙,我在想,被泥沙埋了的罗汉只怕只剩一堆白骨了吧? 最后一次见到佑炽叔叔到了九十年代初,我大概就是他穿绿军装时候的年纪吧?可是佑炽叔叔已经是个皮肤糙黑,邋里邋遢的中年村夫了。他一身破旧黑衣服,手里拎个破编织袋站在我在机关的办公室里,怯怯地说想要做农药化肥生意。 佑炽叔叔其实是个军官,那年头穿四个兜的军装。因为在林彪直接控制的空四军服役,林帅出逃惨死,叔叔回乡务农,我父母亲为之长吁短叹。 现在,我也到了佑炽叔叔拎着编织袋的年纪了,也许还不止。可佑炽叔叔早已化为尘土,坟上的青草定在风中摇曳不止。 我的车穿过澧南镇,又沿着简易公路直达道河乡集镇。我年轻的时候,就常常骑单车走这条道回家。家里有父母和外公外婆等着我,那是倦鸟的归巢啊。 从澧阳大平原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两边的山峦渐渐升起,一路前行,山势渐渐抬升,我的心,渐渐浸润在亲情散发的融融的暖意中。 我爬上道河集镇后面的山岗——“挖断岗”,巨长的山脊像长龙的脊梁被巨斧拦腰劈断——仅可容身的狭窄孔道,在黑黢黢的夜里,我一次次走过这里,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也许几百次,也许一千次吧,总之,从未感觉害怕。我知道,再过两座山岗,那里会有温暖的灯光照亮我胸膛。 可是,也许是最后一次。我却害怕起来。四面朦朦胧胧的山岭黑乎乎的树木似乎在渐渐逼近我,整个山岗只回荡着我单调的足音。黄昏时分,我在澧县县城对岸的刘家河集镇,一个小商铺的主人善意地提醒我,说起一桩拦路抢劫的事情,让我猛然醒悟到深不可测的黑暗的恐惧。空谷足音,暗影从四面八方渐渐进逼,我回望了一眼黑色帷幕般的身后,猛蹬单车一路狂奔,随后连人带车跌进沟壑中,又忙不迭地扔下单车和农场分的鱼肉,落荒而逃,回到家中惊魂未定地向父母讲述这一切。温暖的灯光下,父亲柔和地笑了,然后肩起扁担,母亲照着电筒,一路寻找。 可是,还能回到曾经的故乡吗?回不转了模囊磺性缫严ⅲ羧盏奈萝爸荒芰舸嬗诿尉持辛恕M诙细谝驯慌梢惶蹩扇萘搅窘纬档墓罚谛藿ǖ陌泊雀咚俅由搅肷显焦5琅酝B脸担写蟛挚猓Ю傅慕ㄖ揪驮谡馊荷酵蜊旨浒灿R廊凰煞缯笳螅赡挠惺裁垂眵龋靠上衷谖夷赶嘈呕嵊校眵龋烤妥萑挥械幕埃哺檬俏掖游茨泵娴睦吓笥蚜恕� 水泥路从这条山岗伸向那条山岗,然后一直延伸到村子里。沿着低矮的丘岗,是高高低低的粉白小楼,或是竹篱茅舍的小院。在绿色的山峦间掩映起伏。四面的树木在疯狂生长,可村子却静的可怕。恍惚间有个影子晃过,又倏然不见。故乡的村落,远远望去,你瘦弱的身姿在微风中摇晃不定,就像羞怯的少女,望穿秋水,欲见还羞。 小时候,整个村子就是一条长长的土屋。从丘岗的西边延伸到东边,从最东边的一家走进去,从最西边的一家走出来。村里的左邻右舍就是一家人,谁家做了好吃的总会端出来大家品尝。从最东边的大毛二毛三四五六毛,到最西边的金脑壳。我们有说不完的童年故事,三四五六七毛和金脑壳,现在好想和你们喝一杯。外婆外公那一辈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了,我父母亲一辈的人也已七零八落渐次凋零。大毛二三四五六毛,你们去哪了?打工赚钱回来故乡修屋?你们还会回到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吗?金脑壳,你在忙啥呢?你的四川老婆扔下你离去了吗?还有毛头、金九、老丫?你们全都人间蒸发了吗? 车子穿行于村前的水泥路,水泥路又折弯横过村前的田野。一直爬到对面山坡上的大舅舅家。风儿嗖嗖从对面的山冈吹过来,那里原来是队屋,后来两个舅舅结婚,在队屋的位置建了私房。后来小舅舅又迁到县城,将私房卖给了五毛。大舅舅不舍故土,将破楼改成了雕梁画栋的别墅。我的车停在大舅舅门前,可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五毛的楼前堆了一堆沙土,墙面正在贴瓷砖。空空的窗洞里面毛乎乎的水泥墙,五毛,你等着在外面赚够了钱回来装修家屋吗? 我走过半拉子装修的空房,来到旁边的山坡。这是村子通往杨板桥集镇的小路,可草已人深,荒草吞没了外出的小道。外公外婆的坟茔就在道旁,两个紧挨的土堆,我的热泪早已盈眶。我已经分不清那边是外婆哪边是外公了,我点燃一支烟,放在左边坟茔前的瓦瓮上,算是给外公抽的。我在两个坟茔前分别叩了头,热泪已经滚涌下来。 我站起来,抬眼望去。四下是累累荒冢。这村子里那些慈祥的老头老婆婆,此刻都化为了土堆上摇曳的青草。我首先想起了龚四婆,挽着发髻团团脸庞慈眉善目的龚四婆,时常会端着一碗刚炒的腊八豆过来,她知道我喜欢这个。我又想起鸡伯伯,那个成天埋头做木工活的富农,偶尔抬起头便是憨憨的一脸笑。云幺爹一天到晚推着他的独轮车,也没见过闲着的时候,却时不时会扭过头打趣我这在外婆家长住的“客人”。还有竹外公,总会和我的外公喝酒叙旧,说起在县政府工作的往事,等等,那个“龚锦州”是谁?不知你们为什么总是提起他?还有脾气暴躁的判外公,常常怒气冲天的判外公,见到我时却是一脸的阳春三月。累累荒㙇,青草摇曳,眼前的你们哪一个不是我的亲人?我真的宁愿在你们的羽翼下做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那连绵无尽的思念唯有伴随着山间的舞动的青草生生不息。 我望向山顶,那里有座新修葺的寺庙。我知道,那是本地首富李家喜出资修建的。我想啊,一个人,无论多有钱有势,仍无一不被这乡亲亲情所牵系着,就纵然化为泥土,也要生长出青青的野草向风儿去吟唱,唱出我们心头的歌来。 [attach]26974[/attac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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