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喂，今天在家里怎么样？看你悠闲的样子，真让我嫉妒。 你怎么那样看我呢？眼神不对啊，是不是有点鄙视。认为我不如你，不会生活。告诉你，错！大错特错！不过，今天我属实很辛苦，在机关忙了一天。其实没有什么正经事，无非修改材料，打印材料，装订材料，分装材料，表面看是文字工作者，与文字打交道，似乎可与文化攀亲，因此大而言之也可以称之为文化工作者。实际上不过搞的是一种文字游戏。 哦，对了，你没文化，不懂文化，跟你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可是，即使牛不懂琴，不懂音乐，如同你不懂文化一样，但至少也是个倾听者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看你认真倾听的样子，好像是明白。这就好！至少具备一个倾听者的基本素质，那就是侧耳倾听。倘若有心领神会之处，也可以微微颔首。这才是倾听者。牛应该是个上乘的倾听者，它肯定不会表示反对提出异议，或者以其他的某种方式来抵制，也不会那么随意地毫不礼貌地打断你的倾诉。它会以很悠闲的旁若无人的表情来回应琴声。它确实不懂音乐，对于它来说，瓦格纳和贝多芬没什么区别，都不如可爱的草料。但正因为不懂，它才悠闲，那敦厚的样子让人以为它似乎懂。 你知道倾诉是什么？倾诉就是心灵如山泉一样淙淙流淌，那是一种自然的毫无掩饰和加工成分的叙述。所以它不具有互动性，因为它不是辩论，不是争执，更不是相互吹捧或者诋毁。它不需要倾听者发表自己的什么高论，只需要倾听足矣。 哦，我得给自己倒杯水喝。 你别总伏在窗台上，今天阴天，不会再有夕阳了。出不出太阳，我说了不算。呵呵，其实还真没有什么我说了算的。 对了，你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居然站起来踱了几圈。也好，有时需要倾听者做出某些动作或表情来配合倾诉者，借以彰显倾诉内容的真实可信和动人心弦。如此看来，你确实是个比较合格的倾听者。对对，你坐下来，双手放在前面，眼睛注视着我，看我的表情，听我的声音。哦，你真美，幽深迷幻的眸子简直就是一潭无比忧郁的秋水！面对这样一双纯洁绝美的大眼睛，我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变得清澈了。 对了，接着说，至于内容方面，你无须悟彻参透。其实倾诉者本身都是糊涂人。对吧，你好像表示同意，对，这是哲学，是形而上学。当然你更不必费神去了解什么哲学，形而上学。那些东西是玄奥的学问，而学问一旦玄奥了就不成其为学问。我这话也是越说越糊涂，总之你不必管他讲什么，你只管听。用耳朵，只用耳朵，用你那小巧精致的小耳朵就足够了，别的其他器官都可以暂时关闭。 我有点扯远了。刚才说到哪里？对，是说起我确实辛苦。 事实上我并不愿意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这个热闹的世界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弥漫着雾气，让人血脉贲张，我也想有所成就。可我……，唉，怎么说呢？反正是不尽人意，太不尽人意了。不怕你笑话，作为一个小职员，我活的有些狼狈啊。你知道每天我最盼的是什么吗？不是金钱，不是美女，更不是什么升职晋级，那些东西离我太遥远了，遥远得如同我与西施做爱一样，不仅遥远，而且绝无可能。 你怎么摇头呢？难道你觉得这有可能？哦，我明白了，你是在同情我，安慰我，或者鼓励我。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十分感谢你，我也希望你看在我们的情分上，赋予我一种超越时空的能力，让我飞到春秋战国飞到吴越，与美妙的西施泛舟西湖相携相拥共度良宵，至于那个善于投机的范蠡嘛，就让他去搞什么外交政治吧，他很适合那些东西的，正如我适合谈情说爱一样。 其实我最渴望每天及时下班，回到家里坐在你面前，一边酌酒一边欣赏你美丽的眼睛。对了，我饿了，你也饿了吧？你那有些焦灼的眼神告诉我，你也饿了。我们都饿了，我们是动物，饥饿是我们的本能反应，我们需要吃饭，需要补充能量，因为我们还要活下去，尽管目前我们活得都不很惬意。 好，那我就一边做饭一边和你说话吧。 2 哦，我泡碗方便面吧，这样方便，天啊，这里还有两个咸鸭蛋，我可以喝一杯了，不，两杯，必须两杯，一个咸鸭蛋配一杯酒，绝对合适。搭配合理很重要。你说呢？呵呵，对了，你是不会反对的，我之所以问你是因为你也是我们家庭的一员嘛，这是对你的尊重，我向来尊重女士，这是男人最基本的素质。你吃什么呢？对了，这里还有一个鸡蛋，煮给你吃，怎么样？我对你还是蛮好的，你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话说回来，合理也不是绝对的。是要讲究场景的。比如在单位里，我恭恭敬敬地对待上级和同事，这是合理，在街上我自由自在地行走，不必恭敬谁，至于在家里，你能看到的，我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诅咒任何一个人，虽然这有些卑鄙，可也是合理的。水开了，对了，你看它沸腾的样子，像你在草地上撒欢，这就是合理，温度到了就要沸腾，不沸腾才不合理呢。唉，这个面好像时间有些久了，太散碎，没办法，对付一下吧。目前来说，这也是合理的。 来来，都好了，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对，还没有倒酒呢，我给自己斟满吧。呦，这酒真香，确实真香。 你吃的怎么样？喂，你吃得也太快了，这不好，对身体不好，吃饭如同饮酒一样，需要细嚼慢咽，仔细品尝，这样才有滋味，才能充分吸收营养。像你这样风卷残云，一扫而光，有点狼狈，有那种饕餮的嫌疑，另外样子也不优雅，看你嘴边，还沾着些蛋黄呢，哈哈，女士嘛，举止要优雅一些，即使有时是装出来的，那也要装，掩饰是一种高超的生存艺术。 就像男人要斯文一样，你别看我在家里很是邋遢，很是随意，在外面还是很斯文的，许多女人都夸我有教养，这很不容易啊。比如我的顶头上司，那个白白胖胖的女主任就常这样评价我，尤其是每天上班后我给她沏好第一杯茶水时，她总是笑眯眯地夸奖我。你不知道，得到她的揄扬实在不容易，平素里她可总是紧绷着脸，除了对领导有笑脸之外，走进办公室一概冷若冰霜，寒气逼人，让你不由自主地哆嗦。你是不是认为我怕她？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怕她呢？无论她怎样凶，本质上还是个女人，女人是什么？哦，我先喝一口，女人是什么？莎士比亚说，女人的名字叫软弱，我看很有道理。我就曾看见这个女人在办公室里偷偷地抹眼泪，据说她老公有了外遇。其实，跟你说心里话，这女人挺漂亮的，尤其那皮肤，堪称肤如凝脂，绝不夸张。你不信是吧，真的，我没有说谎。我干嘛要说谎呢，她是人家老婆，于我没有一毛钱关系，我何苦美化她呢。唉，她那老公也是，放着自己一块肥沃的田地不去耕种，却跑外面去开荒，是不是有病呀。咦，你怎么那样看我，眼神好怪呀，有点嫉妒，也有点揶揄，是不是觉得我赞美人家老婆，你心里不舒服。噢，不要这样嘛，这丝毫不影响你的美丽。你摇头了，为什么？你是觉得我对那个女人有某种想法？不不不，这让我脸红，我绝对没有这层意思。尽管她很漂亮，尽管她肤如凝脂，尽管她窃哭的时候梨花带雨，我对她还是没有感觉。懂吗？感觉！男女这东西是讲感觉的，要有种冲动，有种触电的感觉，哪怕就是一瞬间的一瞥，也会迸发感觉，可我对她没有，哦，不过，不过也好像有过。 嗨，喝一口。不说她了，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一个漂亮女人，一个肤如凝脂的女人，一个哭的时候梨花带雨的女人，还能怎么样？可我就是不理解，那男人为什么就不珍惜她呢？扼腕啊，扼腕。 3 外面好像起风了，嗨，雨点也落下来了，我把窗户关上吧。 嗬，好雨啊，告诉你，秋雨时节最适合的就是饮酒了。秋风秋雨愁杀人，我就不愁，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很快乐，因为我君子固穷，家境清贫，我不取不义之财，官职卑微，我也不狗苟蝇营，这叫什么，叫骨气，叫气节。其实，那个漂亮的女上司多次暗示我，让我灵活一些，与领导走近一些。这是她对我的关心，我领情。可是，让我去与那些凭着狗屁关系爬上去的处长们套近乎，低三下四看他们的脸色行事，则真的难为我了。不是我装清高，清高可不是装出来的，那是骨子里就有的，所以也叫骨气。那是我爸我妈遗传给我的，我要是连这点骨气也丢弃了，那就是不孝啊。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小题大做危言耸听？没有啊，我真是这样想的。 等一下，我再喝一口。 啊，这酒越喝越香，真是舒畅呦。我问你，李白你知道吗？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你必须尽快提升文化素质，这让我们会有共同语言。李白就是唐朝那个被称为诗仙的大诗人，厉害吧！斗酒诗百篇，有才！不像我，不喝正好，一喝酒过量。我最喜欢他的诗了，百读不厌。可我也瞧不起他，不是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有时真的很掉价，很掉价啊。为了谋个一官半职，居然给一个狗屁韩荆州写了一封自荐信，说什么君何惜阶前盈足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你不懂是吧，这是文言文，翻译过来就是韩荆州啊，你为什么那么吝啬呢，不给我个一官半职的，这不是不让我李白出人头地吗？你听听，啊，何其可怜啊？这跟现在四处钻营跑官买官有什么区别呢？哦，对了，李白没有买官，他买不起官，只是卖弄才华跑官而已，可这也不光彩呀。这大概是跟孔子学的，孔子一生对当官很重视，总是有一种怀才不遇的情结。 再来一口，呵呵。 接着说呗。其实，我最崇尚的是老子，这老头才叫高人呢，不当官，骑着青牛云游去了。他讲无为无不为，讲顺其自然，这才对呢。你看现在机关里什么都争，工作上你争一争值得敬佩，嗨，工作都往外推，荣誉、奖励、待遇上却争得脸红脖子粗，争上的满面红光，得意洋洋，没争上的灰头土脸，满腹牢骚。你看我，什么也不争，也是啊，我知道争也争不上，所以不如不争，自得其乐，所以宠辱不惊，嘿嘿，老子天下第一。 你瞪什么眼睛？是彼老子非此老子。另外，说心里话，你别以为我充大辈，占你便宜，我还真不愿做你老子呢。嘿嘿，我也不配。 4 再来一杯，嗬！ 哎，你别那么拘谨，放松一些嘛！你能那么笃定地保持一种优雅的姿态端坐，这很好，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坐姿很美，给人一种高贵的美感，还在于你微微抬起的下颌和修长的脖颈，表现出你有一种高贵的道德，这个道德就是沉静。不不不，沉静这个词似乎不太准确，我想想啊，沉静、宁静、平静、娴静、雅静……似乎都接近，也都不到位，呵呵，我这记性啊，该拍拍脑袋了，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它怎么忽然就一下子蹦出来了，你猜是什么？猜不出来吧，告诉你，是贞静，对对，就是这个词。什么是贞静，就是一种神圣的静谧，无与伦比的纯洁和高雅。 咦，你歪歪头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些羞赧，你的脸颊好像也有些绯红，哈哈哈，你不好意思了吧，觉得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些奢侈了。是的，有时被人夸奖并不是件愉悦的事。不过不要那样，文学描述是一种艺术的表现，为的是让人们沉浸在那种描述所氤氲的氛围之中，进行一次心灵愉悦地流淌，自然具有超越生活本身的夸张和延申，所以，你不必那么严谨地对号入座，只要意会即可。哎，你脸红的样子真好看，像准备晚上开放的花朵。 请你原谅，我得吸支烟。这可能令你讨厌，我理解，大凡女性对于烟雾并不讨厌，因为烟雾有时很美丽。女人讨厌的是烟的味道，这对于女性芬芳的鼻孔和细腻的呼吸道确实不太公正，尤其你又那么娇小，这确实有些残酷。这样好不好，我在窗边点燃香烟吧。正好打开窗扇，让一些风和雨进来，你看，你看，这些风和雨多么可爱，让你无法不快活起来。我从小就喜欢这种不大不小的风雨，只要天色晦暗，风和雨徐徐降落，我就逃过祖母的眼睛，钻进屋外的雨雾中跑来跑去，有时可能还光着屁股。哈哈哈，那是一种格外透彻的浇灌，张开双臂，都能感到自己正在一节一节地长高，像野草、像树枝，骨节嘎嘣嘎嘣地响。其实，这个世界原本没有房子的，大树就是屋顶，你看到没有，楼下那棵梧桐树，那叶子像不像一张张展开的手掌，站在下面，淋不湿的。 你干嘛直眨眼睛呢？哦哦哦，是不是觉得有些寒凉，那好，我再吸最后一口，然后关上窗子，不不，还是稍微留一点缝隙吧，让我们的屋子和外面的世界有一点点联系，让我们可以一边说话，一边倾听风雨声，这样，我们就不会有孤寂感，至少有风雨声陪伴，不至于因隔绝而枯干和窒息。 你觉得累了，可以在屋里走一走，这是你的世界，你尽可以自由地走动，也可以跑起来，但速度不要太快，毕竟，这是个狭小的世界，不足以让我们驰骋。 还有最后一口，我一口饮掉，呵呵，稍有点多，不过，没问题，我喝再多，也不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伤害。 我是个怯懦而瘦弱的人，这个你是最清楚的。 5 嘿，我有些晕呀，最后这一口够劲！ 你别用那种哀怜的眼神注视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其实，我是很快乐的。 为什么不快乐呢？是的，我的职位不高，我的薪金不高，我的房间不大，我的个子不高，相貌不帅，我热爱文字，像爱你一样深挚，可没有一篇印成铅字。我渴望爱情，渴望有个挎着我的胳膊在街上行走的女人，一边走，一边扭着脖颈朝我笑。可至今走在街上，我的胳膊一直空空的，无人问津。可我还是很满足。不瞒你说，那天，女主任白白胖胖地朝我笑，笑得我心惊胆颤，我怕她忽然就挎起我的胳膊，让我的胳膊顶着她的胸，走出办公室，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办公大楼，走过门前的草坪，走上一排银杏树下的人行道，一边走，一边扭头冲我笑。我逃走了，真的，她的笑容未尽，我已经窜出了她的办公室，像一只仓皇的猫。 你不信，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信。哼，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信呢，反正我逃走了。不过，我在离门口不远的走廊里停住了脚步，为啥停住呢，现在我也不明白。或许，我渴望她在笑过之后真的挽住我的胳膊。或许，我不是恐惧，而是期待…… 所以，我冷静下来，我在走廊里静静地站立好久，有人经过，但没有人理会我，仿佛我并不存在，那扇门也没有再度开启。于是，我独自走过走廊，走出大楼，穿过草坪，来到银杏树下。那时阳光明媚，凌乱的叶影落在身上，我像一个穿百衲衣的僧侣，默默看着城市的街道和行人，寻觅空蒙的身影。一阵高跟鞋声，敲碎了我的冥想，那声音很脆，像叩击钢琴的高音键，女人长长的摇曳的裙子掠过我的身旁，像一只孔雀擦身而过，我甚至听到美丽的羽毛拂过我的肌肤的窸窣声，我就久久盯着那条裙子渐行渐远，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像盯着一片海水慢慢退潮。你知道吗，我那时居然向外伸了伸胳膊，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或许，就有人抱住了它呢？ 有很多爱就萌生于擦身一过的瞬间。这不值得快乐吗？ 哎，你似乎有些不耐烦啊，似乎不愿听我唠叨。你的头晃来晃去，你嫉妒吧？这可以理解。可是，你也应该理解我。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不过，说说也无妨，你可能还不会做梦。我居然梦见你叼着一本杂志朝我跑来，又在我面前翻开杂志，刷刷地，动作挺熟练，像读过书的。你指着一页给我看，嗬，上面居然有我的名字。我要仔细看看，你却把它叼走了，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就醒了。哈哈，还记得吧，昨晚半夜，我在你笼子前转了一圈，就是想找你要我的文字的。唉……我的文字在哪里？ 我有些困了，你的影子摇得像树叶，一片一片的影子。如果，你理解我，那就不要笑话我，这是我们之间相互的什么呢？哦哦，相互的尊重吧。我从来都很尊重你，这个你最清楚的，是吧。我把你放在与我平等的角度上，从来没有任何歧视或者居高临下的时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是生命，处于生命发展的同一个层级上，我没有理由和资格鄙视其他生命，尤其像你这样善解人意的生命，我希望，我们平起平坐。 求求你，不要摇晃身子，你这样剧烈地摇摆，像老式座钟的钟摆，让我不得不陪你摇摆，这对我不公平。 6 咦，你在吗？我想睡了，你发现没有，我的头在倾斜，身体在倾斜，视线在倾斜，语言在倾斜，灵魂也在倾斜，让我摸着你的头发入睡吧，像摸着那片擦身而过孔雀的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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