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胎
| 一 许爱国最近摊上了大事，他新买的奥迪车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扎，第一次扎破了左边后车胎，第二次扎破了右边前车胎，扎得许爱国心疼肝疼。 小区里有车族倒是不少，许爱国的奥迪却是独一辆，并且，扎车胎的事件也是前所未有的事。 “肯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恶意报复！”看着瘪瘪的车胎，小区里的人帮他分析。 老实说，许爱国第一个念头也是这样想，可是他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他是个踏踏实实做小生意的人，除了偶尔和老婆刘琴粗声大嗓地怼两句外，平时基本不与任何人发生纷争，他是小区里有名的好好先生。 “得罪人并不是说你不够好，有时候太好了也遭人恨！”小区里的人引导他寻找线索。 如此说的话，难道是老朱？ 老朱和许爱国是同行，两个人都在梅花路开五金水暖器材店，老朱的店比许爱国的店大，货源也比许爱国的充足，可生意就是不如许爱国的好，很多时候，顾客明明是在老朱家看的东西，最后却到许爱国店里买了，为此，老朱认为许爱国肯定是为了抢他的生意故意压低价格，破坏市场秩序，因而好几次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责难许爱国。 有一天，老朱的一位老顾客突然在许爱国店里订购了几十个浴霸，老朱当场发飙了，他冲进许爱国的店里，怒气冲冲地对许爱国吼道:“你不知道他是我的老顾客吗？你抢生意也不能这么抢吧。” 面对老朱的责骂，许爱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还是顾客对老朱说:“朱老板，您还知道我是您的老顾客啊，那您是怎么对待我这位老顾客的，您心里有数吧。” 老朱说:“我有数，有数的很，还不是他用低价把你拉过来的！” 顾客说:“不是低价的问题，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您几次三番以次充好，把我当傻瓜。都说看破不说破，我本来是想给您留点脸面的，您非要把事情闹这么大，我也没办法了。” 老朱不思己过，反而找许爱国胡搅蛮缠。许爱国是个实在人，不善于也不屑于与人唇枪舌剑，干脆不理老朱，任他像疯狗一样对着空气咆哮。 这件事情令两家的关系彻底破裂了，老朱时常做些非常过分而且非常幼稚的事情报复许爱国，比如朝许爱国的店门口吐痰，把垃圾往许爱国这边扫，有时候还明目张胆地把准备朝许爱国店里走的顾客往自己店里揽。 有一天早上，许爱国怎么也打不开店门，后来请锁匠来开锁，锁匠从锁孔里掏出来一团貌似餐巾纸碎屑。许爱国气得恨不得冲进老朱店里把老朱拳打脚踢胖揍一顿，但也只能想想。《水浒传》里潘金莲拿言语撩拨武松，事后也被武松那句“篱笆扎得牢，狗儿入不来”，又说“口头不似心头”等话呛得面红耳赤，却又不能说什么。这就是含沙射影暗箭伤人的好处，能进退自如，令计较的人不便计较，若要计较，人家便说你想多了，或者说你心胸狭隘血口喷人，总之，没有证据，你就占不着道理。 自从许爱国把那辆二手面包车换成了奥迪后，那些垃圾唾沫以及狗屎等就都往车那里去了，有一次老朱拿着扫帚在店门口猛扫，扫得尘土飞扬，不一会，他光洁铮亮的奥迪就罩上了一件灰色的沙衣。许爱国的老婆刘琴忍无可忍，冲出去和老朱理论:“您这是干什么？老这样有意思吗？”老朱把腰一叉，眼睛一瞪，脖子上蚯蚓似的青筋一暴，说:“我扫我自己的店门口犯了哪条王法？” 刘琴无语凝噎，大败而归。 “肯定是老朱！你看他平日里干的那些事，只有他喜欢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咱店门口人多眼杂，他不好下手，就到停车场作案！”刘琴气得牙痒痒。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不至于吧！老朱在城西住，咱们在城东住，扎胎这种事情，不到半夜三更不好操作，难道老朱还半夜开车来扎我的车胎？” “哼！这有什么稀奇，你为人太善良太正直了，所以永远无法想象坏人到底有多坏。”刘琴气得跳脚。 “也是，可惜咱们停车场没有安装摄像头，就算知道是他也没有证据。”许爱国无可奈何地长叹。 二 自从车胎被扎，许爱国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他不是梦见车胎又被扎了，就是半夜突然醒来，醒来后的许爱国总是心神不宁，非要下楼看一眼车胎了才安心。 这天凌晨一点半，许爱国照例醒来，他照例下楼去看他的宝贝车胎。 深夜的停车场静悄悄，一排排车整齐地，有序地停放着，看上去十分雅致。一年前，停车场还是两排低矮破败的出租房，后来创建文明城市，出租房变成了停车场，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监控设备一直没有安装到位，这才导致小区时有电动车被盗，许爱国的车胎再三被扎的恶劣事件发生。 吭！许爱国正想得出神，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短暂而急促，像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像是什么钝器撞击的声音，还像是……刀扎在车胎上的声音？想到车胎，许爱国浑身的毛孔立刻竖起来！啊！这扎胎贼！这狗日的扎胎贼，终于等到你了！ 许爱国揉了揉眼睛，哈哈！没错！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就在他的宝贝奥迪旁左顾右盼！他快步走过去，恶狠狠地冲着男子吼道:“你在干什么？” 男子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黑帽子，路灯下，他的面目并不明朗，许爱国只看出那是一个精瘦矮小，约摸三四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许爱国确定他不是本小区的居民，他并没有打算要回答许爱国的样子，他只是看了一眼许爱国，一只手在奥迪的车门上拍了一下，走到另一辆车面前时，他也在车门上拍了一下。 许爱国急切地将目光投向奥迪车胎，阿弥陀佛，四个车胎居然完好无损。 是他来不及作案，还是，他只是一个极其无聊的人而已？ 他在停车场转了一圈，在第二排第四个车位上，他看到了胡建明那辆银色的比亚迪小轿车。许爱国走近比亚迪，轻轻地拍了一下车头，像是拍着好兄弟胡建明的肩膀。胡建明是他的儿时伙伴，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爬过鸡屎地，滚过稀泥塘。有一次他们偷甘蔗被发现，许爱国跑慢了被甘蔗的主人抓住了，已经成功逃掉的胡建明又跑回来，找甘蔗主人理论，结果两个人都被甘蔗主人用中指关节敲了几下脑袋，敲得他们的脑袋嗡嗡响了好半天。 许爱国和胡建明同时进城，同时下岗。下岗的日子，两家人合伙租了一间两居室，经过一番谋思，两人开了一个“建国清洁公司”，专门承接办公楼外墙清洗、真皮沙发清洗、厨房油烟清洗等业务。许爱国和胡建明一起经营清洁公司，两家的老婆呢，也没有闲着，她们一边带孩子，一边合伙做渔网，日子倒也过得风声水起。在两家互帮互助，齐心协力的打拼下，不久，两家都在牡丹小区买了房子。许爱国把清洁公司留给胡建明独自经营，自己则跟着妻弟做起了五金水暖器材生意，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许爱国在梅花路有了自己的店面，生意越来越好，而胡建明不知是时运不济，还是不善经营，建国清洁公司的好景是“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好兄弟！”许爱国复又拍了一下比亚迪的车头。心里不觉漾满深情。这时，他似乎听到细微的声音，他神经一紧，扭头一看，竟然是他的好兄弟胡建明。 胡建明也是一脸讶异的表情，他把目光投向了比亚迪车胎，随后又移到许爱国的脸上，似乎在搜索着答案。 “你怎么还没睡？”许爱国也是一脸懵圈。 “我……我睡醒了，到车上拿烟。”胡建明说。 许爱国捏了捏兜，掏出一包未拆封的黄鹤楼递给胡建明。那是下午给一位老顾客准备的，可顾客没要。 胡建明略推辞了一下，便接过烟开了封，抽出一根来，点了火。 “这是刚回来还是从家里下来的？”胡建明问。 “下来的。看看车胎。”许爱国答，眉宇间透着烦躁。 “怎么就你的车胎被扎了呢？”胡建明说。 “谁知道呢！真是邪门！”许爱国烦躁地说。 “我们的车都开了快十年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包括小区里这么多人的车，都没有事，怎么就你的车胎被扎了呢？肯定是有原因啊！”胡建明的话令许爱国很是木讷。这种情况，作为好兄弟不是应该宽慰他的么，怎么会说出这样令人费解的话来？他呆呆地看着胡建明手指上泛着冷冽的银光的戒指，一遍遍品味着胡建明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又想起，上个星期半夜时分下楼看车胎时，也碰到过两次胡建明，当时他的语气好像也是有点不自然。 “唉……”许爱国长叹一声，心里说不出的落寞。 “怎么了？”刘琴问。 “我今天下楼看车胎，遇到建明了，我感觉他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你说我们是不是得罪他了？” “不知道。我也觉得他变了，还有他老婆，都变了，又说不好是哪里变了，反正怪怪的。”刘琴若有所思。 三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刘琴突然跟许爱国说:“许爱国，我怀疑我们的车胎是那个律师扎的。” “你有什么证据？”许爱国一愣。 律师姓刘，是十二栋二单元五楼的住户，刘琴和他的老婆吴小芳关系还不错。两年前一个夏天的早晨，刘琴陪闺蜜在江滩公园散心时，猛然发现刘律师和一个年轻妖娆的美女也在江滩公园散步，他们十指紧紧相扣，肩膀紧紧地挨在一起，像个连体人。刘琴起初看到他们时，有点讶异，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刘律师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目不斜视，像个钢铁直男，怎么可能会和老婆以外的女人这样亲密呢？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果然是刘律师！她顿时心里一慌，赶紧拉着闺蜜贼也似的跑了。刘琴转身的时候，她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刘律师也看到了她，并且，刘律师像触电似的马上和那个美女拉开了距离。 这件事情过后，刘琴每次在小区遇到刘律师都抬不起头来，好像是她自己和老公以外的男人有亲密关系被刘律师撞破了似的。她更不敢再和吴小芳有任何联系，要知道她是最怕知道别人的隐私了。上初中的时候，她无意撞见了几何老师和班花举止亲密，结果几何老师第二天把她叫到教室外面一通警告，她就总是手拿鸡蛋走滑路——提心吊胆，直到班花怀孕，她的父母找到学校来，几何老师和班花一起从学校消失了，她才心肝落到肚里头。 现在，她无意撞见了刘律师的秘密，她又怕得不得了，她感觉这个秘密像个大石头，不看见刘律师时，这块石头就没有分量，一见到刘律师，这块石头就立刻变成千斤巨石，压得她心慌气短。她不敢正视刘律师的眼睛，生怕哪天刘律师会像几何老师那样警告她，她也怕刘律师家吵架，万一他们夫妻哪天因为这件事情吵架，那么刘律师肯定会怀疑是她告的密。 有一天下午五点，刘琴正在做饭，忽听见有人在吵架，她竖起耳朵听了几句，感觉好像是刘律师夫妻俩的声音，她心里一紧，心想，完了完了完了，他们真的吵架了，这可怎么好，刘律师肯定会以为是我说的。 第二天，刘琴回家时，在小区里遇到了刘律师，刘律师仍然提着黑色的公文包，梳着奔式头，黑亮的头发根根分明，像一根根劲道十足的面条，他穿着白色衬衣打着一条蓝底白点的领带，藏蓝色的裤子显得十分挺括，脚下的皮鞋像是刚从鞋店的橱窗里拿出来似的。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时，想到他们昨天吵架了，刘琴忍不住抬头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去看他，她发现他的脸上脖子上有几道月牙型的血印，这给他不苟言笑，钢铁一样冰冷坚硬的神情增加了些许色彩和生机。 刘琴的目光上移，她看到刘律师细长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鹰隼般冷冽的光，这光灼得她打了一个冷颤。 “你看，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他百分之一百二十以为是我向他老婆告密了，而且，有人说，刘律师有一天看着我们的车，十分轻蔑地说，现在真是说不清楚，是人也开豪车，是鬼也开豪车。你想，这说明他内心是多么阴暗！”刘琴越说越气，她仿佛亲眼看到刘律师举着锥子，狠狠地刺向奥迪车胎，看着慢慢瘪下去的车胎，刘律师露出乌鸦般得意的笑。 四 看到父母最近为车胎的事件搞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寝，许杰很是心疼，他在网上买了一套电子监控设备，双休的时候专程回家，亲自给许爱国安装上了。 “看到没有，这一头连接在车上，一头连接在手机上，24小时360度无死角监控，自带补光效果，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哪怕是一粒灰尘落在上面，都能十分清晰地看到。”许杰耐心地给父亲讲解，教父亲操作。 许爱国扒拉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奥迪车，看着奥迪车周围的景物，心里美极了。“狗日的高科技，好高级！还真的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那当然了，有句广告词说得好，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刘琴得意地说。儿子真的长大了，知道为父母排忧解难了。 “你有没有告诉过谁，咱家的车装监控了？”刘琴想起什么，推了一把许爱国。 “没有。我告诉谁呀我，这么高级的监控设备，肯定不便宜，我和别人说，别人肯定以为我是故意显摆。” 自从有了监控设备，许爱国睡得踏实多了，他每天睡前都是看着手机屏幕睡，睁开眼睛也是拿起手机，看看车胎了再起床漱口洗脸。一连一个多星期，车胎都无异样，渐渐的，许爱国对监控设备的新鲜感和心疼车胎的疼痛感日益淡化了。 “布谷！布谷！” 这天，许爱国尚在梦中，就被微信提示音唤醒。他揉了揉眼睛，拿起手机一看，才早上六点，是谁这么早呢？ “许爱国，在吗？” “许爱国，许兄弟，我日！你可真是拜堂听见乌鸦叫啊，你的车胎又被人扎破了！” 是牌友德发哥。 “啊！车胎又被扎了！？”刘琴猛然惊醒，她倏忽一下坐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发型，睁着一双充满震惊和疑虑的大眼，望着许爱国。 许爱国没有说话，他退出微信，打开监控软件，从昨晚九点半开始播放监控视频。 嗒，嗒，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爱国俩夫妻靠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机屏幕。 时间走到凌晨两点二十七分的时候，监控里终于出现一个被毡帽和风衣包裹得的严严实实的人影，黑暗中，他鬼魅一样地飘到许爱国的奥迪旁，他先是透过车窗看了一下驾驶室，然后抬起脚踢了一下车胎，再然后，他蹲下来，在车胎上鼓捣起来。 看着那个身影，许爱国心里一个咯噔，他选了一个最佳画面，定格下来，然后拉大图像，仔细一看:扎胎者的手上，一枚戒指闪着冷冽的银光。他的心顿时一阵痉挛:竟然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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