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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爱

默默金荣 2023-10-8 11:09 2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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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跟了陈义十多年的诺基亚手机上个星期掉进洗脚盆里淹死了。如今这年代,没有手机可不行,特别是像陈义这样做装修的,活儿都靠它来联络呢。

    买手机的时候,陈义被柜台里五花八门的手机晃花了眼。他本来准备还买一部诺基亚的,可是转了几家店,居然都没有这个牌子的手机卖。陈义好失望。死掉的诺基亚是陈义用的第一部手机,别看它现在是老古董,刚买的时候还是很潮的哩。湾子里有手机的,数他的诺基亚最贵,信号最好了。隔壁的连喜,买的一个波导手机,才花了六百多,每次接个电话从家里喂喂喂,一直吼到大路上,信号差得要死。拿着诺基亚的陈义可就淡定多了,每次有电话响起,陈义通常是缓缓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清清嗓子,然后按一下接听键,沉稳地说:“喂!”

    连喜每次看陈义四平八稳地坐着接电话时就无比羡慕,也无比纳闷地嚷道:“你说,我和你都是办的移动号码,为什么我非要从屋里跑出来打电话,而你怎么不兴跑出来哩?”

    陈义得意地瘪瘪嘴,说:“你个杂种,我的手机花了几多钱,你的手机花了几多钱,能比吗?”

    陈义转到第四家手机店的时候,仍然没有找到卖诺基亚手机的。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售货员拿着一部大屏幕的手机递给陈义,说:“大叔,我觉得这部小米手机挺适合您的,您看,这部手机价格不贵,功能齐全,挺好的。您要的那款手机早就不生产了,现在流行大屏智能机,您要与时俱进啊!您看,这款手机听歌、看电影、拍照、上网、玩游戏,简直就是一台移动电脑,可方便了。”售货员说着,打开手机,一项一项滑给陈义看。

    陈义瞟了一眼,想到了连喜。连喜的手机换了一个又一个,今年好像听他说用的是红米。这小子,自从换了红米后就上天了,老在陈义耳边嘚嘚嘚,今天跑来跟陈义说植物大战僵尸;明天跑来跟陈义说摇一摇;后天又跑来跟陈义说美女网友。有一天连喜神秘兮兮地把陈义拉到一边,从怀里拿出手机来给陈义看。陈义很不耐烦地喝斥他:“你个狗日,要搞么,莫耽误我做事。”连喜挤眉弄眼地说:“你看,你看。你看嘛!”陈义就低头去看,一看,陈义惊得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死狗日连喜的手机屏幕上竟然有个浑身赤条条的女人像蛇一样在扭动。

    陈义惊惶地将连喜的手机推进连喜怀里,又抬头四处看了好几遍,颤声问道:“死狗日的连喜,你这是违法的啊,你在哪里弄的这个,你要死!”

    连喜看着陈义惊慌失措的样子,笑得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喊痛。连喜说:“陈义啊陈义!你他妈就是新时代的一文盲,什么都不懂,你还以为你什么都懂,一天到晚端个臭架子像不得了地。”连喜说完就走了。陈义的声音追在后面喊:“连喜,你不要瞎搞啊!”

    “你这手机上有植物大战僵尸吗?”陈义问。售货员笑着说:“有啊有啊都有,热门游戏、最新电影、微信、QQ,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帮您下载的。”售货员说完就开票,然后带陈义去付款。办完一系列手续后,售货员的手指就在手机屏幕上七点八按起来。

    陈义捧着新手机激动极了,先前对诺基亚的执爱早就抛到了珠穆朗玛峰。他坐在营业厅里,细细地研究着手机上的一项项新功能。死狗日的连喜,自从有了个破智能手机就上天了,看看,我陈义永远不输你!

    “可大叔,现在流行用微信,您可以开通微信呀!”售货员对陈义说。

    “威信?威信还能开通?”陈义木木地问。听到威信两个字,他的背就不自觉地弯了一点。从前,父亲是个一言堂,现在,老婆是个母夜叉,再加上两个祖宗似的儿子,陈义的威信无从树立。

    售货员笑说,“对啊,这是一种聊天工具,很好玩。用您的手机号开通就行。”

    “哦哦!”陈义的脸红了,瞬间明白此微信非彼威信。他想起连喜跟他说过几次微信,说他加了个微友,是新城的,可漂亮了。

    “开吧开吧开吧,你帮我开。”陈义把手机递给售货员,恨不得立刻就有微信。

    “您得先取个微名。”售货员说。

    “还要取个微名?”陈义木愣愣的。

    “怎么取呢?叫陈义可以不?”陈义问。猛然想起,连喜好像曾说他的微信名叫纵横四海。名字一定得大气,不然没人搭理你。连喜说。

    “叫诚意?诚心诚意的那个诚意吗?”售货员问。陈义连连摇头说不是。“我才不要叫诚意呢,一听就傻头傻脑。”

    不叫陈义,也不叫诚意,那叫什么好呢?陈义想。手机店的音响里正播放着张宇唱的那首《远方》的歌,这是陈义的随身听里经常单曲循环的一首歌。

    “就叫远方的爱吧!”陈义大声说。

    “远方的爱?大叔,您真行,这名好有诗意哦,挺文艺范的。”陈义心花怒放。

    二

    陈义从城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拉严了窗帘。老婆不在家,不知道是在村头的河边跳广场舞,还是在村西的活动室打牌。自从儿子上大学后,老婆就搬到儿子房里睡去了,老婆总是嫌他打鼾,嫌他脚臭,几乎每晚睡觉前都要唠叨一番。

    对于老婆的唠叨,他从来不反击,不是不生气,而且生气的结果会导致唠叨变成咆哮。陈义生来嘴笨,不善唇枪舌剑,可老婆恰恰相反,十分会说,能把一件事说成十件事,能把一件针尖细的事说成天大的事。陈义的老婆个子很小,五官也很秀气,淡而细的两弯眉毛,细而长的一双眼睛,小而挺的鼻子,小而薄的两片唇,再配个瓜子脸,如果不是皮肤暗黄,脸上又有许多雀斑的话,陈义觉得老婆差不多算得上是绝色美女了。以至于陈义第一次在媒人家见到老婆时就一百个满意。只要五官端正,脸上的斑都是可以忽视的,陈义想。何况,看她低眉顺眼,羞答答的样子,性格一定蛮温顺的。过日子就该找个秀秀气气,温温顺顺的女人。陈义十分满足地想。

    结婚后,陈义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他发现自己看人实在是太差劲了。他想告诉广大男同胞,可千万别把小个子女人不当菜啊!就像陈义老婆,你别看她个子小,打起架来一米七五的陈义可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有一次陈义背着老婆借了一千块钱给同村的一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太不地道,居然跟村里人说是陈义给的,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陈义老婆耳朵里就变成了陈义和女同学有一腿,陈义每月给女同学一千块钱。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陈义老婆脸上的雀斑都气开了花,两条细眉高高地挑起,一双细眼被泪水泡成了粗棉线,小鼻子像冬天的泡萝卜,红通通。她双手叉腰,双腿叉开,像一个圆规一样立在屋中间,两片薄唇像两片花叶一样翻飞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话从花叶间不断地喷出来,令陈义目瞪口呆。结婚后,他只了解看似秀气的老婆原来是个表里不一,爱唠叨爱计较的女人,没曾想她还很能骂。以前她骂陈义,最多只骂死婊子养的,臭婊子养的。这种话在他们陈家咀这穷乡僻壤,拉屎不生蛆的地方差不多算是口头语了,所以老婆骂得再凶他也不以为骂。

    但是今天,情形就不同了。陈义老婆不仅骂他死婊子养的,臭婊子养的,还骂你姆妈的老逼、逼下地、骚狐狸、骚逼、一屋骚逼……

    背着老婆借钱给别的女人,还被老婆知道了,这确实不妥,陈义承认错误,所以当老婆开口一问,他就承认了,并低下头,一脸诚恳地表示认打认罚。他原以为老婆大不了会像平时那样唠叨几句,骂他几句死婊子养的,臭婊子养的了作罢的,谁知,老婆竟然像只疯狗。疯狗咬几下叫几下也没什么,可是你咬归咬,也要看准了咬吧,最多只是咬一下涉及到的几个人就好了嘛,即便是疯狗,也要做只就事咬事的疯狗嘛。可老婆不是一只明理的疯狗,她不仅逮着当事人陈义和女同学骂,还逮着陈义母亲,甚至陈义一屋人骂,这就不对了,这就到了上房揭瓦的地步了,这就要好好管管了。

    在陈义老婆第五次骂到你姆妈的老逼时,陈义终于爆发了,扬起巴掌扇在老婆暗黄,布满雀斑的脸上,老婆的骂声像是演绎得正欢的电视机被突然断了电,刷一下沉寂,黑下来。而陈义,压抑了好久的怒气被突然释放出来,整个人的神经立刻松弛下来,一个屁带着哨声异常响亮地蹦出来,令陈义无比畅快。

    正在陈义陶醉在这种难得的畅快中时,老婆突然像头狮子扑向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脖子上,背上,裤裆里的各种疼排山倒海地砸过来,把陈义砸得晕头转向。陈义骇然发现,原来狮子比疯狗更可怕。

    那次事件,陈义被村里人笑了很久,他的头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虽说脸上,脖子上的指甲印,抓痕早就好了,可陈义总觉得它们还在。

    三

    陈义匆匆洗了澡,扒拉了两口冷饭,就把自己扔在床上摆弄新手机去了。

    新手机真是好!捏在手里好舒服,就像妙龄女子的肌肤似的,又光滑又圆润。

    陈义满足地嘘了一口长气,打开微信,刚一打开,屏幕上就跳出来一行字:添加通讯录好友,陈义点了一下确定,屏幕上立刻跳出来一串名字,全是手机联系人。陈义在那串名字里看到了连喜。他点了一下右边的添加,接着又选了几个人,都点了添加。陈义接着左点右按,看到有个摇一摇,陈义很好奇,点进去,看到屏幕上有只捏着手机的手。陈义下意识地摇了摇手机,只听手机嚓,嚓嚓地叫了两声后,屏幕上就出现两个微信头像和一条“你收到一条招呼”的信息。

    狗日的高科技,可真带劲!陈义兴奋得不得了。他急迫地点开那条信息,看到一个美女的头像和一行小字:嗨,帅哥你好!

    陈义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像是一个醉鬼在撞门。他颤抖着手指点了两下屏幕,不一会,手机又传来叮咚一声响。陈义一看,原来是刚才添加的美女在跟他聊天。

    “帅哥,晚上好。”

    “晚上好。”陈义回复。

    “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哦,在聊天吗?”

    “嗯,是的。”

    “跟谁聊呢?”

    “跟你聊呢。”

    ……

    言来语往中,不觉到了深夜十一点,老婆回家了。听到老婆开门的声音,陈义贼似的慌张,他赶紧把手机压在枕头下,闭上眼睛假寐。

    老婆进房瞟了一眼床上,便退了出去。后院一阵哗哗的水声和盆盆瓢瓢撞击的声音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叮咚。”微信消息又传来。陈义慌忙按下了关机键。

    夜很静,静得陈义心里发慌。陈义第一次发现夜晚原来这么安静。他以前都是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就算偶尔睡不着的时候,他也没发现夜原来这么安静,在安静的夜里,陈义听着自己嘣嘣嘣的心跳声,想着刚才添加的那个叫“爱无罪”的美女,浑身的细胞都在跳跃。

    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呢。陈义想。他把手机抱在怀里,一遍遍回想着与爱无罪的聊天记录。在梦里,陈义看见爱无罪了,她居然就是连喜手机上的那个浑身赤条条的女人,她扭动着身体,双目闪着风情,挑着眉毛问陈义:“忙什么呢?”陈义一转身,又看见了初恋情人爱仙,爱仙铰着腰间的辫子,含羞带怯地问陈义,“忙什么呢?”“爱仙!爱仙你是爱无罪?”陈义欣喜地大喊。他跑上前去,一把抱住爱仙,爱仙居然是赤条条的,爱仙的皮肤好光滑,好圆润,美中不足的是爱仙的胸太小了,连丘陵都算不上,完全就是一马平川。记得她以前的胸好大,好软呢。有一次,爱仙帮母亲挑水,给菜园里的小白菜浇水。爱仙的劲真大,满满一担水并没有压弯她的背,反而使她的身姿更曼妙,仿佛压在她肩上的不是一担水,而是一根舞蹈用的绢缎。她扬起脸,哼着歌,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在长满狗尾巴草的陌路上,胸前的山峰随着她的步履有节奏地跳跃着,仿佛一首旋律优美的歌,夕阳投在她的身上,把她染成了金色。陈义骑着自行车看呆了,都忘了看路,一头扎进了沟里,把一条隐在沟里睡大觉的蛇砸了个半死。

    四

    这一天陈义过得晕晕乎乎,思绪老在昨天的梦里徘徊。早上迫不及待地打开微信,看到爱无罪最后发过来的消息是问他有什么爱好。这个问题让陈义想了很久,他居然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爱好。小时候他喜欢下河摸鱼,上树掏鸟,喜欢板撇撇,喜欢踩高跷,总之,爱好可多了,可是,成年后的陈义爱好什么呢?他为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苦恼不已,恼人的是思想也不集中,想去想来就想到了爱仙身上,或者想到了连喜手机上那个赤条条的女人身上。

    天好不容易黑了,老婆依然匆匆出去了,瞟都没瞟他一眼。陈义也简单地吃了饭,简单地洗了澡,然后迫不及待地躺在床上,捧着手机看。

    才晚上七点,爱无罪在干什么呢?陈义想。

    她昨天问我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呢,她会不会生气?她今天会不会再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好我喜欢做什么呢。陈义想。

    死狗日连喜在干什么呢?陈义想。

    昨天加了他,怎么没有回应呢?难道不知道是我陈义吗?还是他个死狗日故意不加我?陈义想。

    陈义抱着手机,把微信里的各个功能又熟悉了一遍,把和爱无罪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九点。

    你在干嘛呢?陈义忍不住给爱无罪发了一条消息。发的时候,心跳得厉害,手指都在发抖。

    时间突然又变得缓慢起来,好像是一个急行军的人累了,一屁股坐下来休息了似的。不知道过了过久,陈义终于听到了叮咚一声响,那是微信的声音,那是爱无罪回讯的声音。陈义激动得不得了。急迫地从别的系统里退出来,奔向微信,然后急迫地点开那天未读信息,却不是爱无罪,而是一条腾讯新闻。

    真讨厌。陈义好失落。

    到了十点,爱无罪仍然没有回微信,陈义有些乏了,随意渐渐袭来,最后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一连好些天,爱无罪都没有回微信,陈义后来又玩了几次摇一摇,加了好些人,大多数都是聊不到两句就互不理睬了,只有一次,陈义看头像是个女的,还很漂亮,开始聊得很投机,后来对方听说陈义四十多了,就不理他了,他等了一会,看对方迟迟不回话,就追问了一句怎么不回话,可是那句话居然怎么也发送不出去,每次发送,微信上都会跳出来一句话说: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您还不是他的好友,请立刻发送验证。陈义按提示发送了验证,可是仍然没有结果。陈义满头雾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错了哪个键,致使他的消息发不出去。

    有一天,陈义睡到半夜,突然被叮咚声吵醒了。拿起手机一看,居然是爱无罪!

    “嘿!帅哥,在吗?”爱无罪说。

    “在呢在呢!”陈义欣喜极了。

    “睡了吗?”爱无罪问。

    “没呢。”陈义说。

    “和谁聊天呢?”

    “没和谁聊呢。”

    ………

    陈义把手机声音调成静音,和爱无罪聊得十分愉快,好像他们原本是一对失联多年的好友,突然再次重逢,有着说不完的话,哪怕是废话,陈义也觉得十分有趣。

    此后,爱无罪每天都和陈义聊天。随着交往的深入,陈义知道了爱无罪是云县人,在云县家乐福上班。爱无罪说她有35岁,并拍了照片发给陈义看,照片上的爱无罪很美丽,皮肤白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五官也很端正,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怎么看都好看,陈义喜欢极了。

    陈义也发了自己的照片给爱无罪看。

    “我比你大12岁。”陈义说。

    “那我以后就叫你远方大哥。”

    “我是不是长得很丑?”

    “不丑。远方大哥一看就是个实在人,值得人信赖。”

    陈义心里甜甜的,每天都带着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顺眼起来,连老婆的冷淡都十分美好。

    五

    七月的某天,包工头陈总家儿子金榜题名,连喜邀陈义一起去,他要搭陈义的摩托车。

    “你个狗日的又不是没有摩托车。”陈义不愿意搭他。

    “我的摩托车坏了。”连喜低着头,像深秋的豆角,蔫巴巴地垂掉在藤蔓上。

    “老子加了你两次微信你都不理,生怕老子抢了你的美女微友还是怎么的,今天要搭车你就想起老子来了唦。”陈义笑着说。

    “我的手机掉了,换了个老人机。”连喜的头垂得更低了。

    陈义搭着连喜去城里陈总家里吃酒,路上,陈义问连喜,“你跟你的美女微友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连喜说。

    “什么不怎么样,以前你不是天天晒毛的吗?”陈义有些纳闷。

    连喜不说话。

    “我也有个美女微友。”陈义用后背撞了一下连喜,掩饰不住喜悦。

    “是么?你都敢聊微友,你不怕你家母老虎又把你抓成大花脸。”连喜锤了一下陈义。

    陈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连喜问。

    “什么发展到那一步了?”陈义不懂。

    “你们见过面吗?”连喜问。

    “没有。”陈义说。

    “不见面好,小心见光死。”连喜说。

    “不会的。我看过她的照片,很好看,她也看过我的照片,说我一看就是个好人。”陈义沾沾自喜。

    “你吃喝嫖赌坑蒙拐骗都没上榜,还确实是个好人。”连喜说。

    吃饭的时候,连喜喝了许多酒,喝得说话都吐词不清了,回来的路上,连喜连胆汁都吐出来了。陈义一边手忙脚乱地伺候连喜,一边骂连喜不该喝那么多酒。

    吐完后的连喜坐在马路边,双手捧着头,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起来,哭得陈义心尖尖都是疼的。前几年连喜父母相继去世时,连喜只是应景似的默默地流了几滴泪,可今天的连喜,哭得抓心挠肝,陈义不知道,人要在什么状态下才能哭得这样伤心。

    连喜的样子让陈义难过极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不想说话,因为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突然发现连喜变了。怪不得他好长时间都不来找他日野白,见了面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仿佛他面前的连喜是假的。

    好一会,连喜不哭了,沉默了半晌,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陈义一惊,破天荒地没有笑骂连喜。要是搁以往,陈义一定死狗日地连喜,死杂种连喜的笑骂开了,连喜的神情太悲怆,陈义笑不出来。

    那一定是真的。陈义想。

    “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微友。”

    “我过去见她,我们开了房。”连喜断断续续地说着,神情很痛苦,仿佛记忆是一本带血的书,每翻开一页,都会生生地撕开一道口子。

    陈义静静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好奇。

    “她太好了,我老婆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她关心我,总劝我不要太劳累,要对自己好点。她还给我寄生日礼物。”

    “还给你寄生日礼物!寄的什么?”陈义又惊了一下,忍不住好奇了,甚至有一点嫉妒。死狗日的连喜,长得丑死了,像个土蛤蟆,居然还有女人给他送礼物。

    如果不是见过连喜那个微友的照片,陈义会认为那个女人长得很丑,可事实是,一个中规中矩,有着六七分姿色的年轻女人,不仅和连喜十分要好,还给连喜寄生日礼物,并且还和他开了房。

    “她给我寄了一个电动剃须刀。”连喜脸上痛苦的神情有所缓解。

    电动剃须刀!那个女人居然送她电动剃须刀!多么温情的礼物!我陈义活了半辈子,连张冰糖纸的礼物都没收到过呢,更不用说是来自异性的礼物了。陈义咽了一口唾沫,瞟了一眼连喜,愈发觉得他像一只土蛤蟆。

    “有一次,我又去找她,我刚要带着她去开房,她的老公就出现了。”连喜接着讲。

    啊!陈义又一惊,心都提起来了。

    “我被她老公打了一顿,手机、摩托车、身上带的现金都被搜走了,她心好,悄悄塞了一百块钱我坐车。”

    “你这个傻逼!你进了人家的笼子了!”陈义急得大骂。

    “你别这样说她。”连喜不高兴地撇了陈义一眼。“就算她真的骗我,我也不怪她,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我和她还不止一夜。”

    陈义哑然。这个连喜,居然还是个情种,可还真是小瞧他了。

    “你手机没了,摩托车也没了,怎么过的老婆那关?”

    “过什么过?根本就没过。”连喜的眉心拧成了麻花,烦恼骤增。“跟她说喝酒喝高了,丢了,她不信,天天一逮着机会就吵,都吵了他妈个把月了。”

    “唉……”陈义拍拍连喜的背,表示十分理解。心里的酸味瞬间退却了许多。

    “要是她,肯定不会这么疯狂地骂我,她肯定会无条件地信任我,她肯定会安慰我说,算了,破财免灾。”说起那个女人,连喜的眉心又舒展了。

    “没在一起过日子,看谁都好,在一起过日子了,再好的人都不好了。”陈义瘪瘪嘴,很不屑地说。

    “她不会。”连喜一拧脖子,推了一把陈义,竟然有些恼恨。

    “好好好,她不会,她是小绵羊,她是小猫咪,她温柔可人,体贴入微。”陈义哄道。心里,笑连喜是二百五,是大憨逼。

    六

    一连几天,陈义的手机都像聋哑了一般。既没有人打电话,也没有人发微信,陈义几乎怀疑自己的手机坏了,他假装给儿子发微信,儿子的回话表示手机正常。他给爱无罪发了很多条信息,可是都没有回应,陈义失魂落魄的难受。这一定就是连喜那个死憨逼说的爱情。我一定是爱上爱无罪了。陈义绝望地想。满脑子都是爱无罪的照片和聊天时的温文软语,还有她的声音。她和陈义语音过,声音好年轻,好轻柔,像猫尾巴在人身上撩拨,不像老婆的声音,粗俗得要死,像阳雀在叫。

    爱无罪,你怎么不回话?我好想你。

    一连半个月了,爱无罪仍然没有一点消息,陈义叹着气,给爱无罪发了一条又一条消息,他在心里设想着千万种可能发生的事情,难受极了。

    陈义每天茶饭不思,魂不守舍,老婆十分烦他这副样子,有一天她喊陈义抬东西,接连喊了陈义好多遍陈义才听见,老婆骂陈义:“你丢了魂还是咋的,像死了半头没有埋的!”

    陈义在心里说,我就是丢了魂呢,有本事你帮我找回来。

    相思难耐之下,他去找连喜,连喜仍然像是假连喜,看到他,只是拿眼瞟了一下,也不和他打趣。

    陈义叹息一声,自顾自地在连喜家坐下,一会儿又坐起来,到连喜家侧房、厨房、后院到处找了找,又问连喜,“你婆娘在家不?”连喜说,“打夜牌去了。”陈义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又坐下。

    连喜的面前有一瓶酒,一个空杯子,还在抽烟。

    陈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酒刚漫过喉咙,他立刻觉得心口热起来,像是猛地点燃了一堆火,脑子瞬间也热起来,好像一盆开水在那里咕咚咕咚地冒泡泡,这种感觉让他十分心烦,他又仰起脖子,喝光了剩下的酒,却觉得更热了。你这是他妈的什么酒。陈义骂。难怪人家说借酒浇愁愁更愁,酒一喝,他更想爱无罪了。

    “无关酒,有关心。”连喜吐着烟雾,闭着眼睛,一副沉醉的样子。

    死狗日的连喜,还拽起文来了。陈义想,却骂不出来,心烦得要命。

    “你还想她?”

    “你都和她上床了,都被她男的打了,摩托车没了,手机没了,还想?”

    “陈义,你他妈就是一个傻逼!你就是一头畜生,你只晓得那点鸡巴事!你给老子滚!”

    陈义没想到连喜会这么生气。他被连喜拽出了屋,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干什么干什么,我又没说什么。”陈义急急地辩解,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月亮静静地卧在天上,看着狗一样蜷在地上的陈义,清辉又冷了一些。陈义看着月亮,嘴里喃喃自语,“爱无罪,爱无罪,你在哪里?”

    “叮咚。”有微信的消息传来。

    陈义闭上眼睛,把身体摆成大字,让地上的冰凉浸入身体,浇灭他身体里的火,浇灭他对爱无罪痛苦的相思。

    “叮咚。叮咚。”

    微信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像一块块小石子,落在陈义的心上,又像一只冰冷的手,一下一下叩击着陈义的心。

    陈义被这声音吵得更加烦躁,他掏出手机,准备关机,屏幕上方却跳出一行字,他隐约看到爱无罪三个字,身体里的火猛然熄灭,他坐起来,激动地点开微信,上面一连串都是来自爱无罪的消息。

    “远方大哥,我来了。”

    “远方大哥,好久不见。”

    “远方大哥,我也很想你。”

    “远方大哥,我的手机掉了,没钱买新的。”

    “远方大哥,你在吗?我太想你了。我借朋友的手机给你回的消息。”

    爱无罪!哦,爱无罪!我的宝贝爱无罪!

    陈义欣喜若狂,他把手机抱在胸口,好像是抱着纤弱娇媚的爱无罪,一行泪,顺着眼角滑落,陈义的心都融化了。

    “爱无罪,你来了!”

    “嗯嗯,远方大哥,你在呀,太好了!”

    “手机怎么掉了?不要急,我送一部你。”

    “那怎么好意思呢,远方大哥。”

    “我想见你。”

    “嗯……这怎么好意思呢,远方大哥。”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让我见见你吧。”

    “……好吧。可是我手机掉了,没有联系方式。”

    “这好办。你先把卡补出来,想办法借一部手机临时用用,我明天就去云县,接到你,我们一起去看手机。”

    “这……好吧。远方大哥,你真好。”

    “你请两天假吧,我想在云县玩两天,好好陪陪你。”

    “这……好吧。”

    “好妹妹,早点休息!明天见!”

    “嗯嗯,远方大哥拜拜!”

    退出微信,陈义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他一骨碌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大步朝家走去。月亮看到他的傻样,躲进了云层,偷偷笑骂:真是个憨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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