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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梦

悠云微澜 2012-8-29 12:03 4495
  【一】
  
  熙泽二十七年。汴京。
  花落花开花次谢,懒顾又是一年春。
  淡淡的一眼,桃花谷的桃花依然盛开如雨,那个白衣胜雪、怒马佩剑、英姿焕发的少年在记忆里策马飞驰,千山也黯然。
  奈何,疏雨潇潇,泪千行。吹箫少年已远去,徒留思量成空。
  “小姐,天色已晚,清风公子不会回来了。咱们回府吧,王爷若看不到小姐会着急的。”紫蔓流着泪轻声对禅雪说道,若不言语,没人看出男装的她们是女子。
  一阵微风吹过,漫天的桃花片片飞散,若梦若烟若幻。疏影横浅,笛声悠远,一个回眸,淡了岁月,浓了思念。景依依,次第心境更微澜。桃花开桃花谢桃花不语桃花风雨阑珊。
  刹那,前尘往事如雨而至,点点滴滴在心头,欲语泪先落。
  那天,农历十五,禅雪和紫蔓到山上的烟水寺拜佛。梵音绕梁,香雾弥漫。禅雪点燃三支香插入香炉,跪拜,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一拜,求佛保佑爹爹和娘亲平安健康;
  二拜,求佛保佑紫蔓和禅雪快乐幸福;
  三拜,求佛保佑全天下苍生无忧无虑。
  站起,转身,一个白衣纯净的佩箫少年正微笑着安静地看着禅雪。她慌张地抹了抹脸,以为有烟灰,但是啥也没有。这个人真的好生奇怪。走出寺外,那个少年牵马,策马而去。
  待她们回到桃花谷,那个少年正跪在门前,禅雪和紫蔓讶然不已。紫蔓一个箭步上前,探头问道:“我说你这个人神出鬼没的到底想干嘛?没事跪在这里,别人还以为是我们桃花谷的人欺负你呢。”
  那个少年倔强地看着她们,剑眉星目,没了那刻的安静,若有所期待地看着她们。禅雪连忙拉住紫蔓,“紫蔓,不得无礼,远来皆是客。”紫蔓一跺脚,噘着嘴嘀嘀咕咕地退开。恰好管家张伯来了,歉然地说:“孩子,谷夫人早已闭关修炼,你还是走吧。”
  他还是沉默不语,却对张伯打着手势,禅雪愕然,原来他是哑巴!真是天意捉弄人,这样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的少年竟然不能言语。既然是找娘亲的,那必是要解毒的。禅雪的娘亲,林宛瑶,黑道人物皆闻风丧胆。有美誉“天山雪莲”,施毒独步天下,无声无色,于无形中置人死地。施毒者皆解毒者。这少年来找娘亲解毒也不足为怪。只是娘亲闭关修炼,致力于研制“忘忧水”。娘亲说只要这种忘忧水问世,任谁饮下便可忘却世界诸般烦忧。
  但是,这少年……念及此,禅雪对张伯说:“张伯,让我试试吧。”禅雪自幼便跟随娘亲耳熏目染,加之也喜好,自然懂得一二。少年对禅雪投来感激的目光,原来他是可以听见声音的。遂站起跟随她们入谷。
  
  
  【二】
  
  桃花谷号称“天下第一谷”,三面环水,入谷处幽幽翠峰巍然屹立。
  谷主上官堇延是禅雪的爹爹,近不惑之年。上官堇延的御风剑,出神入化,一招内剑未到剑气已袭,霎那风卷尘埃,百花枯荣,波及者皆滴血不流,却命丧黄泉。有人戏称,死于御风剑,高于上天庭。死得干净,纯洁。凡断气者脸上都有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安详,淡然。御风剑,集正义与武功,江湖之上大凡习武之人无不向往,黑道人物无不咬牙切齿。
  但是,上官堇延不喜涉足江湖,自从和林宛瑶成亲后便远离江湖是非。在这世外桃源倒也逍遥自在,胜似神仙。
  桃花谷中处处是桃花,花开时节,粉红的桃花漫山遍野,桃之夭夭,浅白淡红,微风入处,落英缤纷,疑似不是人间。那时那刻,禅雪总是一袭素衣长裙,肤如凝脂,迎风翩翩起舞。人若桃花花若人,此生只愿桃花丛中顾。
  “人面桃花相映红,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有人曾戏称。禅雪淡笑不语,只是喜好着她的喜好。
  那少年随着她们来到谷内,坐定,紫蔓上茶。片刻,他挥舞着手,似有所语。禅雪遣紫蔓取来笔墨。飘逸的字迹跃然纸上,“我是韩清风,去年不明所以再也不能言语。直到数日前听闻一个老者告之唯有桃花谷夫人可以令清风若常人般开口说话。”
  “清风,清风!”禅雪忽而想起娘亲与她说过的一句,“清风拂桃花,是命是劫,全在造化。”难不成,也许是佛意么?
  接连几日紫蔓陪着禅雪在药房凝思苦想。豁然记起娘亲说起,有一种毒可以控制人的心神,进而左右的人的行止。“盅毒!”禅雪拍案而起,却一身冷汗,是谁如此恶毒,竟对少年下此毒手,而且盅毒在脑部!
  江湖果然险恶,有人的江湖注定不安定。
  人在盅在,人亡盅亡。除非引盅出人体。却,危险万分,稍不留神受盅毒者和解盅毒人皆亡。
  爹爹了解禅雪倔强的脾性,虽深明大义,却也叹息着道:“一切禅雪自夺,爹爹了解你,多说无益。爹爹为你们守护吧。”
  紫蔓却不依不饶,生怕一个闪失,禅雪人去魂散。急得红着眼曰:“我不管,我只要小姐你好好的,万一小姐稍有不测,紫蔓也不独活!”
  紫蔓,自幼父母双亡,流离市集,上官堇延偶遇惜之伶俐怜其困苦,便带回谷中,授予一身武功,但不是御风剑法。武功练成之日,或许上官堇延恐世事有变,对紫蔓道:“紫蔓,他年禅雪身畔若再无二人,务必守护禅雪安危。”紫蔓双膝跪地,泪光闪动,“紫蔓若无谷主,早逝于饥寒。请谷主放心,紫蔓定全力守护小姐安危,紫蔓在,小姐在!紫蔓不在,小姐也在!”上官堇延点首转身,那刻他是动容含泪还是欣慰微笑,无人知晓。
  自此紫蔓与禅雪形影不离,相伴左右。禅雪生性善良温婉,以姐妹之礼相待。故此紫蔓愈发欣喜而紧张禅雪。
  禅雪淡定地笑笑,拍着紫蔓的后背,安慰道:“紫蔓,我不碍事的,这是命中注定,无可逃却。你且随我来,稍后自会明白。”
  
  
  【三】
  
  禅雪听爹娘说,她出生前正是三月桃花盛开。
  熙泽七年。桃花谷。
  是夜。子时。桃花谷忽然披上了金色的光芒,打更的老伯惊叫一声,震动了整个桃花谷的人,大家皆披衣跑出院外。顷而惊见观音菩萨拈花而来,吟吟含笑。全谷的人都跪地俯首,只有娘亲行动不便依然站立。观音面含笑意,拂尘轻扫,桃花谷的桃花霎那如雨纷飞。观音手中的那朵花恰是桃花,即刻那朵桃花轻盈地穿过桃花雨,落在娘亲的身边,一个闪身,那朵桃花消失不见。他们都说那朵桃花投胎到了林宛瑶的肚子里。待大家抬起头来,已然不见观音的踪迹,只有飘渺的若有似无的声音,“清风拂桃花,是命是劫,全在造化。”
  次日,他们的女儿睁着懵懂的双眼来到这茫茫人世。爹娘欣喜万分,确信那是观音菩萨带来的孩子,只是不明白当初观音的那句“清风拂桃花,是命是劫,全在造化。”自此娘亲开始信佛,为她取名禅雪,若雪一般纯净虔诚向禅。娘亲除了闭关修炼,每日皆烧香念佛。每月十三、十五,娘亲都带着禅雪到山上的烟水寺烧香拜佛,虔诚跪拜、祈愿。
  烟水寺有一个得道高僧,法号修竹,鹤颜飘灵,话语间皆透着玄机。但他平常不到香客兴盛的殿堂,常常闭关入定。禅雪八岁那年,随娘亲到寺里拜佛,修竹第一次看到禅雪,拂尘轻扬,拈动佛珠,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乃与我佛有缘。请随我到内室。”
  禅雪仰头看向修竹,灵逸无尘,眉淡如墨,目静如水。分明就是一个和尚哥哥。娘亲参佛,自然欣允,刚要抱禅雪前去,修竹阻拦道,“只可小施主一人。”禅雪笑嘻嘻道,“娘亲,和尚哥哥一定是好人,禅雪一会儿就出来啊。”娘亲只好止步。
  来到内室,修竹示范禅雪于蒲团盘膝而坐,双眼闭上,不思不想不嗔不念。禅雪照做,霍尔感到后背有绵绵之力传入心肺,舒坦之极。
  迷糊之间,禅雪看到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卷。画里有一处远山,松柏林立,云雾袅绕,月色如水。山里有条小溪,隐隐可闻流水潺潺。溪边有一棵盛开的桃树,微风拂叶,索索碎碎,依稀少许桃花飘散,落水无声。桃树下,一个高僧正下棋,只见落子无声,却看不见另一个下棋人。仔细辨认,那高僧正是修竹。禅雪情不自禁走向墙壁,竟然忘了到墙沿止步,却直直撞向画卷。没有意料中的疼痛,她竟然走到了桃花树下,修竹正皱眉举棋不定。顽皮的禅雪拿起一子“啪哒”定格。修竹抬首看见禅雪并不惊讶,却欣慰地一笑,透尽玄机。恰好听到一个人“哈哈”大笑,“修竹,我终于等到解棋人了,在下去也…”余音绕耳,禅雪疑惑地转头,却找不到人。
  待禅雪睁眼时,蓦然看到自己依然坐在蒲团之上,修竹正缓缓收起推在她后背的双手。
  禅雪“哗啦”站起,顿感神清气爽,嘀咕道,“和尚哥哥,禅雪刚刚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梦里的风景好美啊。禅雪还梦见和尚哥哥和谁下棋呢,可是,可是禅雪看不见另一个人,禅雪见和尚哥哥皱眉,就动了一颗棋子。”
  “小施主,是缘是劫,天机也。”
  “和尚哥哥,怎么老叫禅雪小施主啊,禅雪是有名字的,禅雪告诉你我的名字啊。”
  “修竹已知,小施主是禅雪。”
  “哇!和尚哥哥,你是神仙啊,你怎么知道我叫禅雪的?”禅雪睁着惊奇的大眼睛满是崇拜。
  修竹不禁厄尔一笑,爱怜地说:“七日已过,你娘早已回桃花谷。待修竹送你回谷吧。”
  此后十年,禅雪依然和娘亲去烟水寺烧香拜佛,但是再也未曾见到修竹。而禅雪依然记得那幅奇妙的水墨画卷。
  “紫蔓,想必此清风就是禅雪无意帮其解棋之人,是缘是劫,禅雪都无可退却。可明白?”禅雪语重心长地对紫蔓说道。
  “可是,小姐,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啊,谁知这清风是谁呢?紫蔓还是不放心。”紫蔓仍然固执。
  “紫蔓,画中一日人间七晌。不管他是谁,我们都应倾力相助,一如当初爹爹带你到桃花谷。”
  “嗯,小姐,紫蔓明白了。你放心吧,紫蔓定全程陪着小姐!”禅雪终于释然地笑了,但是心里也无十成的把握。
  
  
  【四】
  
  解盅毒并不是一朝一夕即可达成,需做很多准备工作。禅雪先安排清风吃些清心寡欲的草药,每日饭菜皆以清淡为主,只吃得清风内外俱无尘染。盅的嗅觉灵敏异常,即使有一点点的异味都会烦躁进而撕咬人的皮肉直至中毒的人身亡,一个不好,解盅毒的人也会遭殃危及生命。故禅雪势必万分谨慎。
  七日过后,清风脑中的盅彻底安静得毫无生息。一切准备工作妥当,禅雪命人用超大的木桶盛了满满一桶水,撒上无色无味的桃花谷特制“定神露”,刹那,空气清洁得只剩下她们的呼吸。
  待有人为清风洗净完毕,禅雪安排清风躺在药房内室的床上,古筝早已安置在室内。然后把紫蔓和爹爹推到门外,紫蔓使命往门里钻,禅雪只好撒谎道,“紫蔓,盅若看见你会生气得迅速回到清风的脑部的,那样我们所做的一切岂不白费了?”爹爹也命紫蔓一并站在门外。紫蔓沮丧地只好作依。其实,禅雪是怕紫蔓中途会阻挠她解盅毒,扰乱她的心神。
  禅雪用纱布层层裹住清风的双眼,直到确定清风丝毫不见光亮,并对清风说,“清风,不管发生什么,听到什么,你的身体都不要有丝毫动静!”清风点头,禅雪遂迅速准确无误地点住清风的动脉穴道。
  禅雪用利刃依次割破自己的十指,鲜血一点一点渗透,染红指尖。在古筝前坐定,双手抚弦,曲声哀婉凄凄,鲜血继续流出,染红了琴弦,弥漫着无尘的空气,霎时,裙角飘逸,泪落如雨。若见千军万马,风驰电掣,剑影悲鸣,尘土飞扬。
  一个时辰后,禅雪微有疲惫之感,仍强自撑住。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黑色的恶心小虫子断断续续爬出清风的耳朵。那盅煞是狡猾,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和悲怆的乐曲都爬过来。但是,如果稍有异常就会返回,若生气了还会碰到什么撕咬什么。因此虫子爬行的速度缓慢之极。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不再有虫子爬出来,枕头上密密麻麻的虫子直看得禅雪欲呕吐,白色的枕头已经染成了红色,这是吸人血的盅!曲罢,禅雪站起,轻轻地换上早已备好的洁净枕头,松开清风眼睛上蒙的布,清风正睡得香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边,拉开门,禅雪两眼一黑,正好倒在上官堇延的怀抱里。
  紫蔓大呼一声,“小姐!你怎么了?”当他们看见禅雪缠绕着纱布的十指,又看见屋内古筝上凝结的鲜血,顿时明白了一切,顿时心疼得落泪。上官堇延一声叹息,“傻孩子,和你娘一样,为了救人不顾一切,哪怕伤害了自己。”
  禅雪缓缓睁开眼,微笑着无力地说:“这是西域盅毒,喜悲,好人血。禅雪苦思多日,终有此剧悲的未央曲。清风已经无碍。”
  次日,清风醒来,见到禅雪,立刻“扑通”跪地,对禅雪感激万分,“清风谢过禅雪小姐,有生之日定鞍前马后为禅雪小姐效劳!”
  禅雪脸微微酡红,“若娘亲看到那样的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故不必记挂。”
  紫蔓气嘟嘟地“哼”了一声,道,“小姐为了救你,割破手指,流了好多鲜血!”紫蔓说着说着就难过地流泪了。
  清风愣住,震撼不已。一时空气凝固,上官堇延打破僵局,“清风,想必你是习武之人,可否告知师从何门?”上官堇延看其筋骨灵逸,像是会武功之人,不由地欣赏几分,因而试探道。
  清风脸色立刻黯然,“清风自幼随父练武,但是二老俱已故世。清风在这世间再无亲人,现今你们便是清风的亲人!”说完,眼眶泪盈。上官堇延不忍追问,且安排清风暂住桃花谷,待林宛瑶修炼出关后商酌再作安排。
  
  
  【五】
  
  又过了七日,禅雪娘亲林宛瑶修炼完毕,终于炼成一瓶“忘忧水”。禅雪嬉闹着说,“娘亲,若有一天禅雪不再快乐,就偷了你这瓶‘忘忧水’喝下,就会重新获得快乐啦。”娘亲抚摸着禅雪的如缎青丝,嗔怪道,“休胡言乱语,我们的禅雪一定永世快乐!”
  娘亲得知清风的情况后,与禅雪一样想起那年菩萨的话,“清风拂桃花,是缘是劫,全在造化。”娘亲想,既然是佛意,遂随佛意吧。自此,清风终得长住桃花谷,与紫蔓一起,跟随禅雪左右,赤胆真心,唯盼报恩。
  时光飞转,一年有余,清风与禅雪和紫蔓相处甚欢。他们惊喜地发现清风不但武功超卓,一管玉箫于手,其音或幽咽哀绵或清雅悠悠或如百鸟鸣林。每当禅雪抚弦临风,总有一缕箫音似近犹远,似远恰近,丝丝绵绵,浓淡适宜,如风如水如雨亦如烟。箫音融入未央曲,化悲了无。
  琴箫润音,入心无痕。
  禅雪欣喜于心。紫蔓观在侧欢在颜。清风若水,纵有此情亦无半点奢想。
  上官堇延和林宛瑶都对清风有好感,加之冥冥之中的佛意,观其种种,了然其超群,只待时日,必展翅冲天。故商量上官堇延收清风为徒,传授御风剑法。
  从此,上午清风随上官堇延学习御风剑法,禅雪和娘亲学习制毒解毒;下午,在桃花谷馨香的桃花林里,清风吹箫,禅雪抚琴,琴箫合奏,情心相知。紫蔓则远远地守护着,偷偷为他们高兴。彼此初次相见时便有好感,加之日益相处,其情融融,爱得悄无声息,全然无痕。
  爱情,是世间最奇妙的缘,一湖眼神,一抹微笑,一个手势,皆附上了爱的温暖和圣洁的光芒。上官堇延和林宛瑶看着若金童玉女的两个人儿,笑得合不拢嘴。只是清风始终不提他爹娘点滴,也不提来自何方,好在上官堇延和林宛瑶看出他秉性纯良,也不为难。
  上官堇延与林宛瑶皆爱才惜才,观其日久,清风似一块璞玉,华彩天成,必是禅雪可托付终生之人,故将御风剑赠予清风,道:“清风,剑交付于你,须仁义侠义为本;再者,你与禅雪情深意切,从此,当与禅雪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清风抱剑跪地,一诺千顶,“请谷主放心!清风定执剑仁爱于心,对禅雪,必生死不愈,永无二心!”
  一日,清风和禅雪又在桃林吹箫抚琴,完毕,清风看着禅雪细长俏脸,淡眉弯月,肤若凝脂,玲珑剔透,竟失神。禅雪不知何时已站在清风面前双手在清风面前素手轻扬,呵呵笑着,“干嘛瞧人家,你第一次看见禅雪时就这样,害我以为脸上有灰呢。”
  清风蓦然记起那天的情景,又说出了惊人的话,“那天我失魂落魄到烟水寺求了一支签,那和尚只说了一句,‘清风拂桃花,是缘是劫,全在造化。’然后我恰好看到你走来,美得像桃花般绚烂。更奇怪的是,看见你我心情变得静如清水,那么巧,你又是桃花谷夫人的女儿。”
  禅雪于是将出生时和八岁那年的遭遇讲与清风知晓,两个人都感叹如此巧的机缘。但是清风想起自己的身世,不想拖累禅雪一家,叹息着说,“禅雪,待我练成御风剑法,完成爹爹的誓愿后,就在这桃花谷桃花下编织花间梦,与你长相老,再也不分开!”清风怜爱地拂去落在脸颊的桃花瓣。
  “清风,禅雪愿得你一心,永不分离!日日琴箫合奏未央曲,桃花谷中舞翩跹。”在桃花谷漫天的桃花雨中,清风把禅雪爹爹赠与的御风剑轻轻一触,即从腰间弹出,端详片刻,长叹一声,又将剑触及围到腰间,任谁也无法辨出,若恰到好处的佩饰。
  桃谷溪水花间梦,清影雅音未央曲!
  
  
  【六】
  
  熙泽二十六年,四月十五,烟水寺。
  禅雪跪拜,未抬起头,听到身后淡定的声音传来,“小施主,已经遇到清风了吧。”
  禅雪错愕地站起转身,正是当年的修竹,如许年华已过,修竹一如当年飘逸脱俗,丝毫看不出时光的痕迹。禅雪蓦然醒悟,“和尚哥哥,禅雪读懂了那年的画卷。”
  “阿弥陀佛,是缘是劫,还在造化。缘到缘尽,缘尽缘到,恰如风来风去无痕。解棋非定局,世事无常,世事也有常。小施主保重!”修竹说完,面露一笑,不若记忆中的清澈干净,似诡异似玄机,禅雪懵地定住,回神时修竹已不见踪影。
  待禅雪和紫蔓走到桃花谷口附近,紫蔓忽觉迎面春风挟着一股血腥气味,急忙拉住禅雪躲到一块石头后,低声说,“小姐,小心!”
  探向幽谷。谷内碎石乱飞,尘土飞扬。桃花纷纷坠地,树木瑟瑟波裂,其声不绝。有许多官兵正与桃花谷的众人恶战!
  紫蔓和禅雪迅即飞身而入,加入战局。紫蔓“霍”地青剑出柄,游走如蛇,冷冽无比;禅雪双手飞扬,数十银针扎入敌人的“笑穴”,皆“嘿嘿”痴笑而轰然倒地。
  只见,清风剑走无声,飞闪如电,剑光如雪,叠影纵横,流转华彩,若明月照心,凡触其光芒者,纷纷倒地,脸露安详的微笑!洁净,安详。惊叹,清风终练成御风剑法!
  上官堇延虽擎非御风剑,却也豪气冲天。长剑疾驰,直刺敌人咽喉,霎那,血溅如花盛开,凄艳绝美。
  闭关修炼的林宛瑶此刻也浴血奋战,边战便担忧禅雪。情急必下杀手,一展“素手观音”的身手,飞针弥天,敌人嗷嗷大叫,一分钟不到歪嘴吐血而亡!
  孰料谷口的山前霍地再冒出几百官兵弓弩手,均手持连环强弩!井然有序地迅速团团围住桃花谷众人。领头的官兵将领一脸横肉,气霸尖啸,“给我都听好了,谷内人等,一律杀无赦!”
  那刻,谷内四月的桃花正开得欢,地上,空中,树上,到处是粉红的桃花,美如梦幻。
  有风穿过谷内,一片谧静,万簌俱寂。四月的桃花谷竟然如寒冬令人刺骨,冷的是心,绝望的心。
  上官堇延喝问道,“桃花谷素来不理世事,请告知因何如此对待桃花谷?!”
  “叛臣之子就是答案!你们窝藏朝廷钦犯韩玉贤之子韩清风,当诛九族,杀无赦!”
  众人都齐刷刷看向清风,清风气愤填膺,“我爹爹乃是顶天立地的大元帅,一生为朝廷守护边疆毫无怨言,你们勾结匈奴,预谋反叛朝廷,竟然诬蔑爹爹造反!我……”
  “放---箭!放---箭!放---箭!”领头的将领恼羞成怒,命令弓弩手杀无赦。
  漫天的弓弩如云似雨般,呼啸着从四面八方穿透桃花谷众人的血肉之躯,上官堇延身中数十箭,临死前“哈哈”长啸一声,“清风小子,老夫果然没看错你!宛瑶、禅雪我先走一步了。”
  林宛瑶也被乱箭射中,痛彻心扉,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绝望的目光不离禅雪半步,凄凄地呼喊,“禅雪,我的孩子……”
  清风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一支箭“呼”地投向领头将领的头颅,对着禅雪喟然泪下,“禅雪!来生,请等我!”
  “禅雪,待我练成御风剑法,完成爹爹的誓愿后,就在这桃花谷桃花下编织花间梦,与你长相老,再也不分开!”禅雪终于明白了清风爹爹的誓愿。继而两行清泪滚滚而落,急呼,“清风……”
  禅雪正在悲痛之中,突然一个黑衣人从谷口的一棵大树飞身而下,一手抱起禅雪,一手拉起紫蔓,丢下一句,“跟上,快!”乘风而去,快得恍若梦境。于桃花谷的后山,远远传来禅雪急切的凄绝呼喊,“爹爹……娘亲……清风……”乱箭如雨,桃花谷血流成河。哪里还见站立的人?都已倒地而亡。
  故谷不堪回首,回首间,满园萧瑟,血流成河。之后的很多年,江湖中人提起桃花谷的这场劫难犹胆战心惊,苍然泪下。
  人在江湖,江湖沉浮在人心;人不在江湖,亦难逃厄运,是人心不放过。
  
  
  【七】
  
  落地时,是陌生的亭台楼阁,绿树成荫,院内竟然有泉水叮咚。禅雪仰起头,惊讶得张嘴结舌,黑衣人是修竹!但是这里不是烟水寺!遭此大劫,偶遇修竹,愈加悲怆,扑倒在修竹怀里“哇哇”大哭。修竹也不阻拦,只是拍着禅雪后背,任其哭泣。禅雪只哭得筋疲力尽,方缓缓抬起头,紫蔓正不停地擦泪。
  猛然听到身后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传来,“皇叔怎有空闲来擎苍府的?小侄不知,恕擎苍未迎之过!”禅雪转身,目及处一个儒雅俊逸的男子,青衣飘诀,淡忧入眉。此人自称擎苍,称谁皇叔?莫非是修竹?!
  哪知擎苍激动地大步走向禅雪,大呼一声,“络……”
  “擎苍,这是禅雪。家门突遭不幸,为奸臣所害,先留予此地,你定能保她们二人安危。”修竹适时地对擎苍解释。禅雪望去,修竹面显冷气,有飘忽的笑,不若他日的如水无尘。禅雪忽然责怪自己的多疑,修竹救她和紫蔓于危难,当心存感激才是。抑或是自己心神不宁,眼花所致吧。
  “小侄必不负皇叔所托,这里是王爷府邸,有谁胆敢闯入?!皇叔尽管放心好了。”擎苍边应允着修竹,边凝望着禅雪,那目光里有说不清的情愫,不知是怜悯还是……禅雪摇摇头,真看不懂那双眼眸。只是,他是王爷吗?
  “那么贫僧告辞,禅雪小施主,这里定然安全,后会有期!”修竹说完又霎那无影。
  “禅雪,为防他人传言,以后先称你络云,可好?”擎苍王爷问道。
  “禅雪全凭王爷安排,从此禅雪就叫络云好了。”禅雪刚要下跪,被擎苍王爷拉起,“我虽为八王爷,但不是拘小节之人,络云不必多礼。”
  禅雪和紫蔓随着八王爷走过环廊,一个丫鬟惊叫一声,“鬼!”捂着嘴跪下向八王爷问安。
  “休得胡言!这是络云小姐,带她们去东园络云阁。”八王爷怒言道。
  来到一处庭院,禅雪迎头看见“络云阁”三字,暗自惊叹八王爷的办事速度。院内翠竹低语,碧池落泪,溪水呜咽,摇变成络云的禅雪大悲无言。
  入内屋,坐定,禅雪傻傻地发愣。紫蔓抱着络云,“小姐,谷主和夫人走了,紫蔓一定永远陪着小姐!”紫蔓想起那年上官堇延的托付,悲从心来,却也忍住不落泪,怕禅雪再哭泣。其实,这么多年,谷主和夫人,对紫蔓而言,早情同爹娘,其悲也切,但唯有坚强。
  禅雪目中无神,定定地自言自语,“爹爹娘亲都不要禅雪了,清风也去了,紫蔓,我们要往哪里去?我们怎么办?”络云想起清风那句,“禅雪,对不起!来生,请等我!”遂“哗啦”站起摇着紫蔓的双臂,问,“紫蔓,是不是,喝了娘亲的‘忘忧水’,我们就会看见来世了?!”
  紫蔓大哭起来,“小姐,万万不可,若喝了它,不记得紫蔓如何是好?你会忘记今生的一切,便连对他们的记忆都没有了,我们,不要报仇了吗?”
  禅雪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再也不发一言。屋外,四月的夕阳如血,有风吹过,禅雪冷不丁打颤,抱紧双臂。紫蔓忙轻步去关上门窗。
  世界是如此寒彻,心在天涯,家成了彼岸。桃花谷,成了记忆的祭奠。
  
  
  【八】
  
  自此,八王爷对禅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全然无王爷的高傲。但是,紫蔓总觉得不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阴。禅雪怪紫蔓多疑则乱。思起修竹,禅雪愈加迷惑。明明是和尚,怎地是皇叔?百思不得其解。
  是日,络云阁,庭院。微风如絮,花香满庭芳。
  天气转暖,心却寒如初。仇恨是野草,愈长愈旺盛,即使刀割,亦会春风吹又生。
  恰巧阁内有古筝,禅雪缠着紫蔓将其搬到庭院。坐定,忆起桃花谷与清风的琴箫合奏,若万箭穿心,悲不可测。
  抚弦情切切,低缓婉转,缠绵悱恻。悠悠故人心,深深念情魂。曾织花间梦,血溅未央曲。瞬而,风摇树落叶,青丝飞扬,霓裳飘舞,哀绝于耳。蓦然,有一缕清音幽幽,如水无尘,如月浩洁,如梦回天。
  曲毕,回眸。八王爷正担忧地看着禅雪,手中擎着一管清箫,莹白如玉。
  禅雪震撼不已,若不转身,多像清风在身侧!“感谢王爷以清雅箫音渡化络云悲曲。”
  “乐音清可润心,悲却伤魂。冒昧问络云,悲怆之曲为何名?”
  “络云自创之曲,未央曲,其悲及峰,抚弦及思,那事那情那人。王爷莫见笑才是。”
  “无妨。关于桃花谷所遭之劫,我等正在着手调查,此事复杂,但是朝廷会还天下一个公道。络云只等佳音即可。”
  禅雪思虑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王爷能否告知,修竹高僧是皇家人吗?”
  “啊哈哈,我那皇叔啊,他们都道皇叔只要佛门不要皇家荣华富贵,去当什么和尚。极少过问朝廷政事,成天修炼,快成仙了……”
  八王爷提到修竹若换了一人,禅雪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难得露出清雅一笑,他第一次看见禅雪笑容,猛然打住,纳纳地说,“络云,我,我爱你!一直是!”
  曲能通律,音能知心。
  心与心的距离,或天涯,或咫尺,一念之间。禅雪却站在天涯与咫尺的中间,爱,唯清风,如何再爱?!
  “王爷,络云已有所爱之人,虽已不在人间,但是络云的心已经无法安放另一人。对不起!”
  
  
  【九】
  
  九月。汴京。八王爷府邸。络云阁。
  月凉如水,星沉如眸。
  清冷的风吹过发际,一滴泪,滑落。匆忙擦拭,转头露出淡淡的绝尘一笑,迎上八王爷热烈的眼眸,如火如阳。她却感到愈加寒冷。但,依然微笑如风。
  自从那次王爷吐露心事,便天天来往于络云阁。
  王爷,万般宠爱欲付禅雪,却无处倾此情。对此,禅雪只觉唯负此爱,盈盈泪在心头。
  阁外亭边假山上的翠竹摇曳,低鸣着秋日的心事。天空浮云连天,亭侧水池里的溪水缓缓流动。草地上的枯草幽幽地沉默。花园里的菊花正竞相开放,淡淡的清香令人清肺。万般宠爱集一身,该是暗自高兴的吧。但是,禅雪全无一点欢喜。若许,宁愿不要这些锦衣华裳,只要桃花谷的尘外平淡如水。
  王爷凝望着禅雪清浅的笑容,百感莫叹,似总望不见她的心,那笑容遥远得如梦似幻。
  “络云,我好怕失去你,你虽在我身旁,却感觉你那么遥远。”谁说冲冠一怒为红颜,原来王爷一声叹息也为红颜。入了心,便不愿失去。即便拥有,也是患得患失。
  “王……”八王爷掩住禅雪的樱桃红唇,“络云,没有外人时就称我擎苍,可好?”
  “擎苍,我不是在你身旁么?能跑到哪儿去呢?”禅雪宽慰着王爷,只是八王爷没注意到她眉角的淡愁。是啊,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思及,转身。无声地落泪,却怎么也不忍出声。有些花,只能盛开在野山遍岭。有些泪,只能落在黑夜里。当面对另一颗挚爱的心时,迟来的爱无论如何倾国倾城,只能擦肩。但是碍于八王爷的救命之恩,禅雪甘愿陪伴左右,却仅仅陪伴而已。始终无法交出自己。
  “络云,我会等,一直等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天,绝不勉强于你。此刻,能够看着着你已万分欢喜了。”八王爷在禅雪耳畔呢喃着。呵,在爱情面前,谁都会爱得低到尘埃里去,却不倔不强,无声无息。
  “擎苍……我……”禅雪未成语,泪又流。八王爷叹着宽慰道,“什么都别说,听见外面菊花开放的声音了吗?”
  禅雪没有听见菊花盛开的声音,却听到了桃花谷遥远的誓言……
  “禅雪,待我练成御风剑法,完成爹爹的誓愿后,就在这桃花谷桃花下编织花间梦,与你长相老,再也不分开!”
  “清风,禅雪愿得你一心,永不分离!日日琴箫合奏未央曲,桃花谷中舞翩跹。”
  可谁知,世间诸事皆不以人意安排,咫尺已成天涯。
  
  
  【十】
  
  月华如炼。时光绵长。流年滑过指罅,尘风过境,空心不惘。
  禅雪和紫蔓来到王爷府邸转瞬一年,期间王爷偶尔提起那次桃花谷的劫难,却未见进展。但是,王爷对禅雪的心明月可鉴,人人皆知。
  在王府,禅雪和紫蔓随处可往,无人阻拦,除了书房。这天,她们在花园漫步,紫蔓又孜孜不倦地苦口婆心劝说禅雪。
  “小姐,我看王爷对小姐也蛮好的,既然清风公子已去,小姐不若……谷主和夫人也必希望小姐幸福快乐!”
  “紫蔓,禅雪如何能忘记清风呢?还有爹爹和娘亲,若不是禅雪,他们必可反攻,终可保命。是禅雪害死了他们!现在大仇未报,如何思及这些儿女情长?我知道王爷对禅雪不薄,其情来生再报吧。”
  禅雪说完加快脚步,不一会来到王爷的书房前,见门虚掩着,禅雪不由地推门而入,扑鼻是墨香及息,群书成山。在案几左侧,一幅画卷轴卧立。禅雪轻轻展开,一个女子宛转蛾眉,粉妆玉琢,红飞翠舞。
  紫蔓讶然呼叫:“小姐,这不是你吗?”细看,眉宇、眼眸、红唇、瘦肖脸,的确是禅雪的写照。画的右下角有细小楷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此情可叹,此心可明。禅雪怅然叹息,只是,当日她和清风何尝不是如此情定桃花谷。但,花间梦,成了永远不可触及的梦幻。
  泪落。不息。今时今日,面对王爷,情何以堪!
  五月十三。烟水寺。
  禅雪终于征得王爷默许来此烧香,只是换了男装。
  “扑通”跪地,膝下千斤重,承载着故去亲人的血泪。
  禅雪固执地仰望佛,问道:“既牵禅雪来世,为何独独留禅雪离世?佛说世间诸事皆由因而果,倘若,斩断因的根源,是不是,我便会忘了前世今生。花间梦,未央曲,成冢。我还是那个微笑如初、薄凉如水的女子。如此,人间若初见。只是,会么?”
  “小施主,世间诸事皆有因果却无解。”修竹不知何时站在禅雪后面。
  禅雪茫然,虔诚问道:“若禅雪去六根留清净,可否忘世安世?”
  “小施主,请随修竹往内室。自会悟世明世。”
  依然是十一年前的净地。闭眼,入定,弃思弃念弃悲弃痛。
  迷糊中,又走向那面墙壁,那幅水墨画卷一如从前。景色依然,却,不识故人心。
  碧水绕山,幽谷空灵,天地清和。
  禅雪忽而在云雾之中看见了爹爹执手御风剑,迎风而立,却默然无声。娘亲吟吟含笑,手中擎着一瓶“忘忧水”,与禅雪袖中一直掩藏的一般无二。禅雪扑上去,呼叫,“爹爹,娘亲,禅雪想念您们,日夜不止。”哪知,禅雪扑倒在溪水边,衣角浸延在水中,潮湿了哀婉的心。
  禅雪坐在溪边良久,竟而听到一管箫音宛转缠绵,转身,清风白衣胜雪,眼露笑意,忘情奏音。不知何时,禅雪身畔置放了古筝,抚弦凄凄,前盟今叹,风起,烟飞灰灭。其悲犹胜未央曲。曲必,清风已隐于山水,消失不见。
  “小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睁眼。看到自己依然坐在蒲团之上,修竹正缓缓收起推在她后背的双手。一如八岁那年。只是此心非彼心。尘世若梦,红尘飘飞,诸般情缘,终无。
  站起。禅雪转身,抬起头,凝望修竹的眼眸,诚挚地说,“禅雪虽已明白,但往事犹不灭,情在心中,人在尘内。谢谢修竹师父点化。”经历如此波折,彼时的禅雪已经不再信口“和尚哥哥”,心中对修竹是一分亲切三分尊重三分信赖三分崇敬。
  哪知,修竹蓦然转身,沉沉说道,“云也悠悠,水也幽幽,刹那红尘,如烟似灰。小施主,且珍重!”
  那声音无半点温度,禅雪愈来愈感觉修竹深不可测,或是偈语玄机本无尘温。
  
  
  【十一】
  
  时光流转,山河依旧。
  熙泽三十年。江湖上纷纷传说,有一个蒙面剑侠,剑飞如花,落尘无声,美轮美奂,无人可及。每隔一月,江湖上必有一人逝于其剑。凡丧命者必是贪官或恶霸,其脖颈处皆刻上一朵桃花,凄美断魂。
  此剑,江湖中人士俱知,名曰“天剑”。替天行道,唯剑是法。
  剑侠与剑同名,无人可曾观其面貌。老百姓视天剑为神,是为天下百姓而存;朝廷却视若劫难,唯恐天下大乱。
  又是三月,该是桃花谷桃花盛开的时节。王爷却无论如何不许禅雪出门。或许是担忧江湖惶恐。
  近日。八王爷府邸也加强护卫,防天剑造访。禅雪不解,王爷乃皇室中人,怎地也忧心忡忡。
  王爷怜禅雪思家心切,早在络云阁种上桃花。用心之细,禅雪动容。种种关切,加之紫蔓的三寸不烂之舌,禅雪终在前年第一场冬雪落满桃树时,嫁给了王爷。
  雨染黄昏,桃花盈泪。禅雪因身有孕,突感困倦,故早早入睡。紫蔓睡在侧屋守护。
  半夜。院中有声动,隐有撕打之声。紫蔓迅速穿衣,禅雪也已起床。
  当她们跑到院中的时候,正有一蒙面黑衣人挑剑流转,王爷已口吐鲜血。剑未到,剑气已伤人。“啊!天剑!!”禅雪和紫蔓同时惊呼。
  眼见那天剑要刺向王爷,禅雪听说,那是天剑夺人命的最后一步。肚中的孩子不能没有爹!禅雪思及飞速跑向王爷,轻盈如羽翼,瞬如闪电!
  禅雪紧紧抱着王爷,“擎苍,孩子一定要有爹爹!”泪流满面,没人看出是雨还是泪。
  天剑穿过禅雪背部刺在王爷的心脏上。血,雨,混在一起,地上腥红一片。一如当年的桃花谷。
  “禅雪,是你!”天剑吼叫一声,凄惨如血。
  立时王府护卫森然围住清风,虎视眈眈。清风转动天剑,威胁道,“谁稍有妄动,谁死!”护卫们胆战心惊地退后。
  禅雪转头,天剑早已拉下面纱,时光定格,天地停驻。清风脸颊是一道道可怕的疤痕!令人簌然。
  “禅雪,是我!我是清风!”没错,是清风那熟悉的声音,在禅雪心中梦里无数次萦绕的声音。那神态,那身形,是清风无疑。正是禅雪心中永远深爱安葬的清风!
  清风忙从袖管里取出桃花谷的“回天丸”让禅雪吞下,并用林宛瑶的独门封血膏为禅雪止住血,抱在怀里。
  “清风,你还活着?!可是你的脸……”惊喜,遗憾,悲痛,禅雪心潮起伏。
  “是的,我还活着,所以,禅雪你万万不可去!那日弓箭刺中我心脏,我掉下悬崖,巨石磨破了我的脸,伤痕累累。恰好烟水寺的修竹师父遇见我,救了清风,说我的心脏和常人不同,在右侧,因此没有丢命。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嫁给了这狗王爷!”
  “清风,若没有王爷,也便没有今日的禅雪,禅雪该感激才是。”
  “可是,正是他安排那些弓弩手杀死了谷主和夫人!也是他安插卧底在爹爹的军队,陷害爹爹,给清风下了盅毒。”
  禅雪愕然,戚然却已无泪。“擎苍,为什么?!”
  “咳……咳……!!!谁阻拦我,谁就得死!咳……咳……但是,络云,你……你……是例外,你长得那么像我那逝去的络云,所以,我……我……咳……咳……为你换名字禅雪为络云。那天,那么巧皇叔把你带到我面前,否则我们如何会相见?咳……咳……咳……”擎苍气若游丝地说道,他已伤得很重,口咯鲜血,胸部血流如注。此刻,无一护卫敢上来救人。
  一幕幕回旋,初见时王爷满怀情愫的眼眸,激动地呼叫,“络……”丫鬟的惊呼,“鬼!”络云阁的存在,书房的那幅画……
  禅雪喘息不已,颤抖着从衣袖里取出“忘忧水”,哀绝地对清风说道,“清风,禅雪一直不忍喝下娘亲留下的‘忘忧水’,怕再也记不起你。皇上一定会为你爹爹平反的,禅雪爹娘的仇你已报,禅雪无憾。禅雪走后,你喝了这水吧,然后好好活着。”
  “禅雪,你不在,清风如何独活!清风不奢望皇上,也不信朝廷为爹爹洗尽冤屈,平反昭雪。”
  禅雪吐出一口鲜血,溅在两人的衣裳上,艳若绽放的桃花,夺目,惊魂。此刻,擎苍因伤势过重,也已断气。
  “禅雪,禅雪……”清风低声呼唤着,怕惊了再次相见的梦。
  “清风,来世,奈何桥我们都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等……等……等着我……”
  禅雪微笑着闭上了眼,依偎在清风怀里。
  清风泣不成声,“禅雪,我们回桃花谷编织我们的花间梦,日日合奏未央曲。清风定不负禅雪!”
  清风语毕,禅雪忽然头耷拉一边,脸上微笑若尘埃盛开的花朵,纯净,无尘。
  “禅雪……”“小姐,小姐,小姐……”人已去,隔断天涯,无从接,唯心知。
  “禅雪,我们回家,回到桃花谷去,让清风好好照顾你,今生来世,不离不弃!”
  悲痛的清风抱着禅雪的尸体离开王府,挑剑落尘,旋即而去,紫蔓紧跟其后。
  众护卫皆惧怕天剑的武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任由他们离去。
  
  
  【十二】
  
  桃花谷。残阳如血。桃花盛开如溪。
  清风站在桃树下的禅雪墓前,想起初见时的惊喜,许诺的花间梦,琴箫合奏的未央曲,恍若隔世,悲不能泣,泪河已干。
  “禅雪,你安息吧!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清风这就来……”
  “紫蔓,清风走后,请将清风和禅雪合葬!”
  “公子!……”那料,清风从腰间抽出宝剑,霎时,寒气逼人,他刚把剑横在脖子上,正想自刎。
  “善哉!!!如此殉情,可歌可泣可叹!”人未到,声先至,内力了得!是修竹!
  “朋友之子厮杀,为情为仇。一切终于皆如我所愿。修竹此生无憾也!”如惊天霹雷,修竹不知几时已站在他们身后。
  清风和紫蔓闻其惊天话语,憾然,迷惑,愤怒……
  修竹拂尘一扬,飘落手臂上。
  “且让修竹为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修竹旋即闭上眼睛,悠悠讲述一场红尘的缠绵。
  我,三王弟(即擎苍爹爹),韩玉贤(清风爹爹),沈翎羽(清风娘亲),四人从小一起长大。玉贤是当朝元帅之子,豪爽耿直。我与三王弟,玉贤,三人一起念书习武,情同手足。翎羽是丞相爱女,天真烂漫,愈长大愈如出尘水莲,清丽脱俗。她常与我们三人一起嬉玩,对吟诗词。
  长大后的我们,互相发现了我们三人都喜欢翎羽。哪知,翎羽却喜欢那木讷的玉贤。因此我找了一个借口,请求父皇将其调去守护边疆,想断了翎羽念想。我又请求父皇将翎羽赐婚予我。谁知,却迟了一步,翎羽早在一月前在三皇弟的帮助下已到达边疆,我知晓时,早已成了玉贤的妻子。
  三王弟振振有词,“爱就是让爱的人得到幸福,正因为我也爱翎羽,才帮助翎羽到玉贤的身边。”
  我“啪啪!”抽打了三王弟几巴掌,“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翎羽应该是我的妻子!”我愤然而去,憎恨所有的人。既然红尘爱不可得,纵有繁华若千何用?故而绝然出家烟水寺。我本以为在佛门可以忘记这一切,却是愈想忘却的愈清晰,我恨玉贤垂手可得翎羽的爱,恨翎羽漠然我深切的爱,恨三王弟从中作梗,发誓让他们的孩子也尝尽爱不可得的苦涩!
  后来,翎羽生下一子,正是清风。再后来,三王弟娶妻生子,擎苍来到人世。擎苍长大后,表面贤良温润,骨子里却阴险毒辣。居然勾结匈奴,预谋反叛朝廷。陷害了玉贤,并遣人给清风下盅毒。我偶遇清风,他面容和玉贤长得一般无二,我暗自欣喜不已,感谢天助我也。清风在桃花谷,也是我偷偷派人告知擎苍的。而擎苍,一味斩草除根,赶尽杀绝。遂有了后来的种种。
  清风,你不必感谢我救命之恩,那日我发现你有气息,救你,只是为了对付擎苍,报我这二十多年的仇恨。而,禅雪,从开始便是我的一颗棋子,机缘巧合,她又长得极像擎苍故去的妻子,更是棋中之棋。休怪修竹,怪只怪天意弄人吧。
  你们看,我终于成功了!哈哈哈!!!
  “修竹,你卑鄙无耻,不得好死!”清风牙龈已咬出血,双目圆睁怒喝道。
  清风突然疾驰挥剑,连环施出御风剑法的绝世秘招“惊涛拍岸”,“万马齐黯”,“同生共死”,刹那间,天昏地暗,风卷残云,漫山的桃花如落英缤纷,森严寒骨的剑气已紧紧地笼罩住修竹!
  修竹错手不及,被剑气所伤,顿然,胸口一阵发紧,嘴角有殷红的血丝渗出,未及擦拭,拂尘一挥,暗黑淬毒如牛毛般的细刺从拂尘顶部飞出,直射向清风!拂尘隐藏暗器!不偏不倚,毒刺正好射进清风的右胸!
  同时,清风剑飞如禅,剑停,禅静。修竹的脖颈处被刻上了一朵艳丽的桃花!凄美断魂!
  “翎羽,我来了!”不放下,不放过,不顿悟,修竹此生如梦一场空。
  “禅雪,等着我!”浮生若梦,来过,痛过,爱过,拥有过,清风无憾……
  风拂桃花,缘极,劫终。今生缘,来生愿;花间梦,未央曲,成盟。
  熙泽三十年,九月。熙泽皇帝终查明真相,为韩玉贤平凡昭雪,念其一生忠孝朝廷,出生入死,特封号“忠贤君”。
  
  
  【十三】
  
  桃花谷的桃花年年盛开,桃树下有一座坟,坟里是沉睡的两人,还有那架古筝那把宝剑。碑上刻有:花间梦,未央曲。坟前树立着一块金色的牌子,细看,“御赐:忠贤君”三字在阳光下灼灼闪光。坟内的人定然释然,微笑。
  桃树下时常有一个女子,临风舞剑,桃花落在发髻、眉角、衣裳。人在花中,花在心间。
  这个女子正是紫蔓,一生未嫁,只为桃花谷主当年的托付,日日照看陵墓。
  陪着她的还有绵长的记忆,记忆里有花间梦,未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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