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剑
无忧，千尘予你一段今生的留白，完你江山梦。你青丝飞扬，那是我凝望你遥远的目光。 若有来生，定与你错过。便不会有胭脂雪，朵朵离人泪。我依然在我的长安，遥望千年的梦...... ——千尘 【一】 诗意长安多烟雨。 六月。长安。细雨霏霏。云雾飘渺间恍如隔世。 十七岁的我，素颜紫衣，青丝如瀑。 心有千千思，身若盈盈雪。飘逸。出尘。 我斜倚在院子里的亭阁旁，梦幻一场千年的遇见。爹爹说，此次去大漠征伐匈奴归来，将会许我予朝中最年轻的将领无忧。 无忧，子煦王朝传奇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世。只知他来自塞外，执一柄剑直往长安的子煦王朝。却靠一首诗词打动惜才的天子。遂任朝中副将军，成为子煦王朝最年轻的将领，效力于大将军莫勋帐下。 长安城，谁都知晓莫勋将军终其一生只娶一妻，育有一爱女凌雪。柳眉如月，肤若白玉，玲珑剔透。诗词清雅脱俗，琵琶如溪成语。凌雪，是我。莫勋将军是我爹爹。 那天，无忧来府上找爹爹议事。我躲在屏风后，看见一袭青衣翩翩，腰挎冷漠剑，俊逸凌然。 有传闻，此剑即绝情剑，剑在人在，人剑合一。不同生，但同在同逝。问天借以剑，策马天地间。 长安众多妙龄女子倾心暗许。可惜，无忧桀骜漠然。人如剑，绝情如许。剑因人生，人因剑存。一剑一马诗韵磐，清眼拂尘长安漫。 爹爹知我心意，故有意与无忧说起，无忧早闻凌雪清丽脱俗，飘逸出尘。暗喜。但故作矜持，说男子当顶天立地，成立一番功名方娶我。 那一场未曾谋面的遇见，我以为是一辈子的序幕。我依稀看见，我们执手天地，看尽叠岚云烟，笑看浮尘飘然。 【二】 日子在拈指细流间缓缓而潺，静等流年。 爹爹从未战败，何况还有无忧，整个长安都胜算在握。只盼归期。 已到八月。战场摇旗呐鼓，奈何血流成河。我没有等来我千年的梦。 宫中传来噩耗。爹爹战死沙场，无忧死不见尸。我跪在门前，迎接我唯一的亲人，爹爹归来。 揭开帷布，爹爹双目惊愕，犹有一滴泪挂在眼睫。我举起衣袖，轻轻擦去这一滴清泪，合上爹爹双眼。 忘了流泪，我想爹爹终于可以去见娘亲了。我的娘亲，我出生之日便是她归去之日。梦魂萦绕，爹爹时常爱怜地看着我叹气。 懂事后，我伤心地说，爹爹，都是雪儿不好。若没有雪儿，娘亲一定会好好的。 爹爹抚摸我的发丝。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爹爹只盼着有朝一日与你娘亲团圆。只是雪儿...... 思极此，我嘴角扬起微笑。对着爹爹三拜。安静如我，笑靥淡颦。他们都道凌雪伤心过度，思绪混乱，举止愕然。 爹爹，大漠千里之外，雪儿如何为你寻那取你性命之人？ 【三】 三年守孝期满。皇上念及爹爹一生效忠朝廷，我孤苦无依，收凌雪为义女。宣封号凌雪公主。 我忙双膝跪地，叩谢隆恩。却恳求道，我思念娘亲切切，故请求皇上据娘亲为我起的闺名千尘，封号千尘公主。 皇上欣然允许。从此，只有千尘公主，没有凌雪。应要求搬入宫中，入住雪落尘轩。 光阴流转。我日日素手抚弦，尘世万般欢笑，弹指灰飞烟灭。比如我擦肩而过的娘亲，比如我仓促离世的爹爹，比如我千年梦牵的无忧。故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薄凉如水。淡然如风。琵琶切切，难明我心。遂逸墨成诗。 小桥流水易尘心，细雨淅淅解转因。 柳岸雁鸣愁夏去，雪期梅婉赋千凌。 子煦九年。大漠派来使者，要求我朝和亲。点名须一位公主。 我知道机会来了。当机立断，义不容辞。主动请求，愿为皇上分忧。欲前往大漠，永不归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此去无归期。我回府拜别爹娘灵位。一拜隔天涯，再见无阴阳。 在自幼相随的丫环如心陪同下，携带娘亲留下的一柄短刀。坐在花轿里，直往大漠。 偷偷揭开轿帘，帘外风景如烟，将永不再见，是未来只可留恋的回忆；帘内水生风起，波澜跌宕，是我起伏的心河。 时至大漠，残阳如血，荒漠如烟。风沙卷帘，冷意袭入。我不由抱紧双臂。如心忙为我系上披风。 偶有路人，衣衫褴褛。看见我们，惊恐低语，天啊，又要打仗了吗？慌乱逃逸。 战争。我何尝不是因战争远走长安。爹爹，当年我们子煦王朝是不是不该来此征伐？ 但是，爹爹，千尘与你和娘亲的相见接近了一步。你，可看见？ 【四】 太子府。洞房花烛夜。烛影摇红。帘动心惶。 一柄剑挑开我的面纱。我蓦然看见，那正是我无数梦里遇见的那柄绝情剑。剑在人在，人剑合一。不同生，但同在同逝。莫非无忧还在人世？ 思此。无忧。我心里念着名字。不顾礼节，欣喜地抬头。目光所及，俊眉朗目，可惜不是我的无忧。 太子凝望着我。大红嫁衣，峨嵋清愁，一汪双眸烟岚迷蒙，似穿越千年。静若清莲，出水无尘。 “你是千尘公主？名如其人，纤尘不染。”这声音多么熟悉。可是，他真的不是我的无忧。 我沉默不语。既然不是无忧，何必言语。只是，我的心开始莫名地悸动。他不是无忧！我冰冷地提醒自己。 罗袖轻解。纱幔风舞。屋外，胭脂雪落，若梅静婉。 我终是没有勇气举起娘亲的那柄短刀。因为，他真的很像我的无忧。尽管不是。 爹爹，千尘是不是该万劫不复？或许，这不是太子的错。千尘一定不会放弃。 【五】 大漠多风沙。粒粒如雪。漫无边际。 思乡情切。我在太子府花园里种植了从长安带来的虞美人。 花开时节，娇艳动人，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这些总会令我想起遥远的长安。还有不曾瞑目的爹爹。 然而，我越来越发现太子凝望我深情的眼光。在这样的眼光里我慌乱得几乎迷失最初的海誓深仇。 我爱上的是心中一直未忘的无忧，还是朝夕相伴的太子？我宁愿相信是无忧，那个答应娶我的男子。 可一剑穿透爹爹心脏的人，必声名显赫，当年定受赏丰厚。 故大漠茫茫，我始终坚信那个人一定在人海中。稍有蛛丝马迹，终会认出。 因此喜欢安静的我开始执意和太子出入很多宴席，各种场合。执手无间，羡煞了多少复杂的眼神。 意外地，我怀孕了。这个不该来的孩子，何苦来这世界？因为我终将离去。雪仇之日便是我见爹娘之日。 可是，太子喜极若狂。拥我入怀，呢喃着，千尘，我的千尘，你可知，上苍对我多么仁慈，让我今生能够遇见你。 若不曾相遇无忧，若爹爹健在，看到此情此景，该拈须含笑了吧。但，他不是无忧。 【六】 时光流转，春暖花开。然，我心如月，虽明犹冷。 九月怀胎，我安然生下一男孩，取名啸风。凝白如脂，明皓若星。 啸风百日宴席，举国同庆。杯酒之间，众人把酒言欢，畅所欲谈。熏熏酣醉。席间。太子和他的师兄醉不择言。 师弟，好在当年师父为你易容混入子煦王朝，骗取那天子和莫勋将军的信任，我朝才有今日之强盛。 唉，那莫勋将军的女儿凌雪说不定还痴痴地等我呢。可惜他们都以为无忧死了。 要是那莫勋的女儿知道你亲手一剑杀了他的爹，哪里还会思念你啊，肯定恨之入骨。 我现在有我的千尘，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寒风过境。冷雪纷飞。心如雷鸣。窒息愕然。 我泯然泪下，几乎跌坐。但仍强自镇定地问太子。无忧？太子殿下原是叫无忧吗？ 嗯。那是我随师学艺时取的名字。因为莫勋，我朝一直战败。亏了我思此良策。不然，哪里会遇到千尘你呢？ 想起爹爹惊愕的双目，那滴清泪。想起绝情剑。想起熟悉的声音。我早该料到。 爹爹，千尘找到无忧了。可是，他再也不是无忧了。他是太子，夺你性命之人！ 不由触摸日日藏于衣袖的短刀，欲一刀断前尘，为爹爹报仇雪恨。 然而，想到刚满百日的孩子。我纵然悲呛，也须从长计议。一念之间，虞美人跃入心中。 【七】 次日，无忧醒来，酒醉之言全然不晓。风雨欲至，辗转难眠。 我开始热切地关心无忧的饮食起居。他以为我爱之深情之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然而，无忧时而行动迟缓，偶有麻木，倦怠之感。我道是公务繁忙，疲劳所至，日渐关怀备至。 无忧只要有空闲，就与我和啸风寸步不离，尽享天伦之乐。 子煦十一年，太子无忧继位，改国号西漠为安荣。勤于政务，爱民如子，国泰民安。 我时常疑惑我坚持的义无反顾。我还是会想到长安，想起当年那个挎剑吟诗的无忧。 终于，我找到了无忧。人生若只如初见，无悲也无忧。但是，这再也不是我遥望千年的梦。 却无法转身。我们中间隔了一剑的距离，不能选择，无可选择，难以选择。为这一剑，我无畏，爱恨或生死。 而他，仍然不知我是凌雪。莫勋的女儿。千尘，就是凌雪。 子煦十四年。我请求带啸风回长安，曰思乡难眠。无忧因身体虚弱不能同往。如心仍然一同相随。 临行前，无忧将绝情剑递与我。千尘，自从遇你，这柄剑不再是绝情剑，因你，我感爱如海。我复何求？绝情剑从此是千尘剑。此去路途遥远，虽有宫中十大高手护卫，我仍是不放心。你且把剑带着，以防不测。 剑在人在，人剑合一。不同生，但同在同逝。他依然以“我”自称，舍剑于我。那么一瞬，我泪盈于睫，百感交集。几乎举步难前。想到爹爹，遂挥泪相别。 途至长安边缘，于一天深夜我施出爹爹留下的绝门迷魂药，无色无味。十大护卫非三天不会醒来。并留书一封。 无忧： 千尘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是凌雪，莫勋的女儿。儿子百日宴上，你酒醉吐真言，我终于找到你，我深爱的无忧。为报杀父之仇，本想亲手置你于死地，所以于你的饮食中下了毒，是虞美人毒，无色无味，极少人知道此花乃慢性毒药。原打算带着啸风远走，任你毒发而亡。但不幸的是我已爱上了现在的你。纵然你一剑杀了爹爹，但看到你爱民如子，且如此深情对千尘，剑如你命，你却赠剑千尘。故终不忍你消逝。请找到天山雪莲煮水，每日服三次，十日后，此毒可解。爱你，所以离开你。你的子民更需要你！ 啸风和千尘不会再回去，我会让啸风安静幸福地走完一生。不要找我们。你永不会找到！保重！ 千尘绝笔 【八】 带着啸风奔复长安。欲往我爹娘的家，了此残生。 途中，前尘往事，今世恩怨，点点滴滴，琐琐碎碎，萦绕于心，如蝶缚茧。 思及无忧定会追随长安寻我和啸风，即使不寻，子煦王朝和安荣王朝也定因啸风而大动干戈。大漠，长安，我和啸风迈不出的劫。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愿，我的孩子幸福若平民，远离朝中层出不跌的官场阿谀尔诈。故将他托养一户寻常百姓家，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平静安宁的人生。心若刀割，血染孤独。为了啸风，我只能如此。 千尘剑，本绝情剑。世间多少剑客毕生之梦求之宝。不想江湖因此而动荡。遂以腐蚀粉销毁。 身心俱惫。身心俱悴。于一处庙宇，我削发为尼。取号无尘。从此，尘世无千尘剑，亦无千尘。 冰心一瓣，瘦曲一掬。酌起岁月的朦胧。如尘过往若水静默。因为有你，因为已没有你。 转身回眸，若然留白。任时光流转飞舞。如雪当下若梅婉然。因为有我，因为已没有我。 在清灵的梵音里，水月禅心，一念一刹土。爹爹一定明了我的选择。善良如他，慈悲如我。我知。故无悔。 无忧，千尘予你一段今生的留白，完你江山梦。你青丝飞扬，那是我凝望你遥远的目光。 若有来生，定与你错过。便不会有胭脂雪，朵朵离人泪。我依然在我的长安，遥望千年的梦...... 暮色夕阳，我拈着佛珠，一切有为法，一切无为法，了无可了，不了也了。浮世皆空，众生皆幻。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一切已变，一切都没变。沧海桑田，心，还是那颗心。在此岸或彼岸。如此。而已。 光阴如禅，无声无息。不知何年何夕，我双手合十，菩提内外念菩提。 尘内多情愁，尘外少烦忧。庙宇空灵旷宸，我无痛无悲，无苦无恼。禅里拂尘芸芸浮生。静默。安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