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盈袖
【1】闻声识人 18岁暑假那年，尤曼高中二年级学业结束，坐火车北上去看外婆。 全国各地的夏天仿佛都是一个样，热的要命。 外婆住在丛林浓郁的郊区，老式的三层洋房被爬山虎覆盖，快要看不到脱落的墙皮了。外婆是个爱干净的女子，所有的家具考究又不失水准，尽管那些家具并不贵重，还是被阿嫂擦得亮堂堂的。放下行李去会客厅，那是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阳光透过拱形窗洒进来，碎花窗帘被风吹的一起一伏，外婆盘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坐在矮脚沙发上刺绣。于是轻手轻脚的坐在一边拿起书本看起来，过了一会儿，外婆抬起眼，冲她招招手。 尤家三个子女，偏偏尤曼在家里却不得人喜欢，加上自己有没有太多主见，在外凡事都是兄弟姐妹替她做主。她与外婆见面并不多，这个时候却拘谨了起来，身体僵硬的坐在外婆对面。 “给你的。”外婆有些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抬起头一愣，一方手帕落入眼帘，素色的缎子上绣了一枝杏花。 “谢谢外婆。”恭敬地接过来，尤曼微微弯了弯嘴角。 外婆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楼下钟表响起的时候，外婆站了起来，“阿嫂应该做好饭了，走吧。” 到大厅的时候，尤曼着实为看见这么多人吓了一跳。尤曼喜静，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姐姐弟弟见到父母的朋友总能大大方方的介绍自己，尤曼想，这些是自己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慢慢的下了楼梯，尤曼尽量不往长形的桌边走去，瞥见大厅靠窗的沙发，正要起步过去，却听见了坐在人群中的外婆沉稳却不大的声音在叫自己。 硬着头皮站在外婆一米半以外的地方，冲外婆问好。周围的目光一下看向她，尤曼紧张的满手是汗。 “这是住在附近的宋先生和宋太太，其他的都是你认识的姨母、舅妈和兄弟姐妹。”外婆简要的像她介绍坐在旁边的一对颇有些年轻的中年夫妇。 “宋先生、宋太太，各位姨妈舅妈，晚上好。”礼节是不能少的，尤曼自小受这些熏陶，虽说不习惯但还是有模有样。 亲戚们都点了点头，只有宋太太笑着站起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冲外婆说道，“这个丫头我甚是喜欢，朗儿过来。” 美艳的女子抬手间，尤曼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在阴影处沙发上站起了一人，把手中的书放下，便走了过来。 尤曼稍稍扬起眼眉，一身银灰色西装的宋嘉朗已走到她面前站定，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掀了掀嘴角，“你好，我是宋嘉朗。” 尤曼小声的吱唔，“我叫尤曼。” 汗津津的手终是没有伸出去，宋嘉朗不以为意轻笑。 外婆正要说话，阿嫂忙忙的跑了进来，口里有些喜意，“嘉曜少爷来了。” 一旁的宋太太嗔道，“这小子都快大学毕业了，从来没有一次像嘉朗那样守时。” 尤曼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见早有几个姐妹跑到门口处了。一阵风带过，年轻活力好听的声音响起：抱歉，今晚有事来晚了，还望周太太恕罪。末了还夸张的模仿电影里太监的音调俯身便要行大礼。外婆早已被弄的哭笑不得，嘴里直说快过来坐。 周是尤曼外婆夫家姓氏，只见外婆眼眉之间也有淡淡的笑意，一时对这个声音的主人留意了一些。 后来，尤曼知道他叫宋嘉曜，是那种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之间的男子，彼时正在读大学。 整个晚宴，宋嘉曜不时的讲起大学里发生的有趣事儿和几个精巧的笑话，逗得大家频频发笑。尤曼也有些笑意，每每在这样的场合都是不太插话的，只是埋着头吃饭，不好意思大笑。 尤曼的母亲曾一度怀疑她患有轻微的自闭症，那个女孩子花样年华的年纪不出去疯跑？每次母亲数落她的时候，尤曼总会淡淡的皱着眉，半晌，沉默不语。 尤曼想，不出门自己又不会怎么样，每天看看书也是极好的。 【2】惊鸿一瞥 外婆居住的地方地势较高，夏天的傍晚也是较舒服的，外婆吃了饭总会去楼上喝上一壶茶。阿嫂做饭早，尤曼也难得见到这样清幽的环境，向外婆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离开居住区没多远，便听见一阵机器的引擎声，黑色的轿车在自己旁边慢慢跟着。 尤曼心下想：不会遇到绑架的了吧。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车子，又想：没有开着奔驰绑架人的吧？ 尤曼走得快，车子也开的快，尤曼慢下来，车子索性就慢慢的向前滑动。 终于，尤曼停下来，凝视着车子。 车窗慢慢的放下来，竟是宋嘉朗，他开口：这边最近修路，不通车的。说罢抬起手腕看看表，“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总归不安全。” 远处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尤曼点点头：谢谢。 轻手轻脚的爬上后面，刚坐下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摸了摸，像是人的腿！尤曼小小的惊叫了一声，脑袋吃痛的撞上了车顶。 “呵……”有些压低的笑声从嗓子眼冒出来，车里没有开灯，尤曼也看不清楚是谁，只好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坐在副驾驶的宋嘉朗。 “嘉曜，别闹，做好了。”说完打开了车厢里的灯。 宋家二公子缓缓的将腿从尤曼屁股底下撤走，姿态慵懒。 低着头，尤曼觉得脸上热辣辣的。 “对不起。”缩了缩脖子，尤曼小声道歉，她就是这样，见了男子便不知道说什么好，见了漂亮又英俊的男子，更加窘迫，好友苏眉笑她有严重的恐男症。 眼下尤曼觉得浑身不自在，眼睛也一直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晓得该谈些什么。 正在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被近在咫尺的俊颜吓了一跳。 宋嘉曜盯了她半晌，又默默的回到原处，支起手臂靠在另一边打起了盹儿，想必刚刚是在睡觉吧。尤曼觉得有些歉意，如果自己没有上车的话，他还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吧。不自觉的，悄悄抬起眼睛向左边瞄。 尤曼的五官很普通，但是却有一双灵气的眼睛，苏眉经常抱怨没有生的这样一双眼睛，尤曼听后总是轻笑。 宋嘉曜长的有些过分精致，就算眼睛下方有重重的阴影也不损他给人的整体美感，就那样肆无忌惮毫无防备的在一个算不上认识的人的面前睡着。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宋嘉曜忽然睁开眼，丹凤眼微微上挑，竟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尤曼心里一怔，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急急别过眼看向窗外，车窗映出宋嘉曜半惺忪的模样，尤曼一阵心跳，又慌忙低下头去，一路无语。 【3】甲第星罗 早起吃过饭以后阿嫂陪着外婆去进香拜佛，尤曼才发现今天是农历初一，外婆和母亲一样对敬佛看的非常重要。这一日定是吃素，在寺庙待上几天。 快中午的时候，宋嘉朗竟然出现在大门口，尤曼打开门让他进了大厅。 一杯茶快喝完的时候，宋嘉朗才开口说明来意，大体是外婆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便将她托于宋家照顾两天。 尤曼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没有吱声，正要喝茶的宋嘉朗眯了眯眼，“你不愿意？” 尤曼摇摇头，“有阿忠伯在，我也会做饭能照顾自己，只怕麻烦你们。” 宋嘉朗放下茶杯，“不碍事的。”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阿伯虽在，终究是个老人。况且，我答应过周老太太把你接过去，自然不会食言。你会做饭也好，明日我便出差去德国，正好你也可以照顾一下嘉曜。” 尤曼知是外婆的意思，不好执拗下去，站起身来，“我去收拾一下，请稍等。” 尤曼只听说宋家住在这附近，没想到竟有几公里的距离。 宋家是一栋欧美风格的复式别墅，居住环境、家具陈设自是上乘。尤曼被待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间内整体是浅蓝色，往窗外瞧去风景很好，白日里阳光很是充足。 刚换好衣服，敲门声便响了起来，三姨垂手站在门边，“饭菜已经做好了，请尤姑娘下楼吧。” 到下午的时候，尤曼才知道，宋家的佣人这段时间也是要放假的。宋家虽然有钱，但是也会给儿子们留出一些时间让他们自己照顾自己，比如自己做饭、洗衣服、做家务。不到五点钟，宋家已经只剩下尤曼和宋嘉朗两个人了。 宋嘉朗要赶工作，早早的去了书房。尤曼自是无聊，到楼下藏书室拿书出来的时候迎头撞上一人，书也散落了一地。低头道歉后，便俯身去捡书，一双白嫩的手也帮她捡着。 “这本书我也爱看。”清亮的女声响了起来，尤曼抬头，好漂亮的一个女子。 腼腆了笑了一下，尤曼并没有开口。 “可以先借我看吗？” 一瞬间，尤曼几乎下意识的脱口答应了。 “这不是我的书，我做不了主，你还是问一下宋先生吧。” “哦……”女子拉长了音，不满的看了看后方，“嘉曜，这书先借我看。” “喏……”宋嘉曜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应，像正在吃东西。 她走出来的时候，宋嘉曜愣了一下，本能的“咦”了一声。 尤曼冲他微点头，便要上楼，身后传来宋嘉曜和朋友们的嬉戏声。脑袋上方压了一层阴影，尤曼看见宋嘉朗站在楼梯上方，俯视着自己。 颇有礼貌的说道：“今晚麻烦你了。” 尤曼一愣，“是我打扰你们才对。” 宋嘉朗轻笑了一声，“我是说今晚上的晚餐麻烦你了。” 尤曼窘住。 宋嘉曜在楼梯下面欠身，“有劳了，可是晚上我不在家用餐，我那份不用做了。” 尤曼虽不会做大餐，但是简单的炒菜还是会做的，根据宋嘉朗的意思是，晚餐清淡点就好，不用弄太多。 宋嘉朗倒是没有挑剔，把菜和汤吃的干干净净，吃完饭后又到书房了。 饭后一个小时的时候，尤曼冲了一杯茶敲了敲书房的门，安安静静的将茶放在桌子边就出去了。宋嘉朗抬眼，翠绿的叶子在白瓷杯底摇曳摆荡。 【4】龙须汤面 尤曼认床，换了地方总不容易入眠，盯着床头的闹钟秒针滴答滴答的走过。夜晚总是让人神经紧绷，楼下的一阵乒乓声让尤曼第一时间认为来了贼。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厨房里传来昏黄的灯光，握了一下拳头，尤曼慢慢的靠过去。 一头微卷短发的男子站在炉灶前，一手拿着食谱，一手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嘴里还念念有词，眉毛都已经打结了。 “要我帮你吗？”尤曼看清是宋嘉曜的时候松了口气。 正在研究食谱的宋嘉曜瞥了她一眼挪开了地儿，将手中的东西一并给她。 “我想吃面。”歪着头，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总是煮不好，你看，都搅在一起了。” 看着成一坨的面，尤曼失笑，“我来煮吧，你去餐厅等着就好了。” 宋嘉曜没有出去，靠在梳理台边上看尤曼刀起刀落。 尤曼慢慢的将调料弄好，低声问“要放葱花吗？” 宋嘉曜点点头。 “香菇呢？” 宋嘉曜挑了一下眉，“基本上，我不挑食，除了辣椒。” 尤曼不语，心道，这宋家少爷们也不见得会做饭照顾自己罢。 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尤曼，宋嘉曜温温的开口。 “你是周老太太的……” “外孙女。” “我不太常看到你。” “只有寒暑假我才会过来。” “你叫什么？”了然的点了点头，宋嘉曜眼睛看过去。 “尤曼。” “游漫？”手指沾了水，灵巧的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写下这两个字。写完之后宋嘉曜扑哧一声，斜睨着尤曼，“游漫，漫游……” 宋嘉曜写的一手漂亮的字，潇洒、飘逸、偏偏还带了些苍劲。 尤曼将火开小，也学他的做法手指沾了水，在他写的游漫下方一笔一划很认真的写下“尤曼”两个字，说不上好看的字工工整整的。 微黄的灯光下，这四个字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不消一会儿，慢慢的随着空气蒸发消失不见。 宋嘉曜眼角荡起明媚的笑，“你看，汉字就是这么丰富有趣，相同的发音，意思却截然不同。” 尤曼点了点头，转身去盛面。 “面做好了，你可以吃了。”将面盛好放在梳理台上，尤曼开始洗锅。 宋嘉曜道了谢，捧起面走到餐桌前安安静静的吃龙须面。 宋家兄弟有个共同点：吃饭很斯文，决计不会在餐桌上浪费食物。 猛地抬起头，宋嘉曜朗声说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 沾了汤的嘴唇像涂了透明唇膏般明亮，尤曼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 随即草草的擦了手越过宋嘉曜要上楼，拐角的时候宋嘉曜叫住她。回过身尤曼低头不语，却直愣愣的瞧见宋嘉曜手上的东西。 “请笑纳，这是龙须面的谢礼，希望你不要拒绝。”同样修长白皙的手，尤曼可不敢把汗津津的手伸出去。 微挑了眉，宋嘉曜完全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任那管淡蓝色包装的护手霜继续留在掌心。 终于，尤曼伸出手，略过他的手掌时竟感觉到了他的掌心有些许剥茧，不由的诧异，富家公子哥怎么会如此。 举起手在尤曼面前晃了晃，“我比较热爱运动，所以……”宋嘉曜倚在桌边耸耸肩，尤曼赶紧回头，这人，莫不是有读心术么？ 身后传来宋嘉曜略带愉悦的轻笑和刷碗碟的碰撞声。 【5】颔下之珠 外婆归来以后，日子又恢复如常。转眼到了八月，学校突然通知升入高三的学生月中返校，尤曼只得匆匆收拾行李去赶火车。下午到家的时候，尤家老小出去旅游还没有回来。门铃响起的时候，尤曼正收拾房间，打开门，大束花后藏着苏眉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熟门熟路的在房中溜了一圈，苏眉咋舌，怎么一个人没有？ 捋了捋额前的发，尤曼起身：爸妈一周前刚出去，后天就回来。 苏眉任尤曼怎么说都要拉着去自己家吃饭，苏眉家在离尤家两条街的小区住。 “我哥今天正好有同学过来，所以晚上我就和你一起作伴好了，可别太感激我。”冰激凌的凉意使苏眉不停地咧嘴。 尤曼看了她一眼，“好，我不谢你。” 有朋友如此，她还要多余说什么呢。 到了小区门口，听的一阵呼喊。 苏眉回头，苏廷提着两个大塑料袋，踏着人字拖正走过来，在他身旁的……是…… “宋嘉曜，你好歹也帮我分担一点啊，太冷血了你，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和你混到一块的。”苏廷皱着脸哀嚎，还没到跟前就伸着胳膊叫：“我那善良的小妹啊，来帮帮我。” 苏眉当然不会帮比她高了二十公分重了三十斤的男人，奸诈的跳开。 塑料袋一下子到了尤曼面前，尤曼肩膀缩了一下，接过袋子。 “苏大哥，好久不见。”眼光扫过宋嘉曜时微微点了一下头。 苏廷点头，“这才像我亲妹妹呢。” 塑料袋子果然不轻，里面全是食材，走了没几步，一双手悄悄的伸过来抓住袋子，“我来。” 不用尤曼回头也知道是宋嘉曜，此时走在自己身旁，垂在一旁的手指走动时无意间划过，尤曼一阵心悸。他的手清爽干净略带一丝凉意，于自己汗津津的手不同。 “谢谢。”尤曼低声道，继而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教授在这边有一个讲座，我跟着来的。”宋嘉曜低下头解释。 “哦……呃”微卷的发扫过脸颊时，尤曼红了脸。 “不好意思。”察觉到失态，宋嘉曜站直身子目视前方。 一路上尤曼总会不自主的瞄向宋嘉曜，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嘴角的弧度一直扬着。 苏家兄妹瞪着眼看着他们二人，终于还是苏廷先开口。 “你们两个认识？” 尤曼点点头，“暑假我去外婆家的时候才认识的宋嘉曜哥哥。” “哥哥？”苏廷失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但愿如你所想。” “苏廷，教授难得回家一趟，你不去问安？”刚从厨房出来的宋嘉曜双手环胸，凤眸微合。 举了举双手，苏廷摸了摸鼻子，他最怕家里这个教学严厉的苏教授。 诺大的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尤曼不知道开口讲些什么，无措的绞着手。 宋嘉曜不以为杵的坐在尤曼对面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份报纸：“回来这么早，是要开学了么？” “啊……突然收到通知就匆忙回来了。”尤曼忙不迭的开口，随即长出了一口气，“那个……护手霜很好用，谢谢你。” “嗯……”宋嘉曜闷闷的拉长了声音，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这里会待上一段时间吗？”尤曼开始慢慢找话题。 “嗯。”懒懒的抬起眼皮，宋嘉曜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你经常来这个地方吗？” “嗯，一年有五六次。” “那你一定要抽空去茶山看看，那里风景很美的。”说完后，尤曼脸红了，他经常来，又怎不知这个地方呢。 “好。”顿了一会儿，宋嘉曜放下报纸，“虽然我经常来，可还没有去过那里，你可以做向导么？” “嗯，好。” 【6】春兰秋菊 果然，尤曼开学前宋嘉曜打来了电话。 周六的日子，人忽然就比平日里多出一倍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安安和宋嘉曜恍若一对璧人，站在不起眼的地方仍然引得人的目光频频看去，尤曼记得那是上次在宋家说要借书的女子！ 小跑过去，尤曼冲他们歉意的笑笑：“我没赶上头班车，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小曼，我还是第一次来呢，这个地方很漂亮。”周安安一头波浪卷发流泻下来，声音温柔。 果然，也只怕只有这种女子配得上宋嘉曜了，想到此，尤曼不觉心中一窒，满是酸胀。 宋嘉曜和周安安都是运动爱好者，反倒是尤曼，不得不赶紧追上前面的两个人，弄得自己气喘吁吁。快到达最高处的时候，宋嘉曜突然慢了下来，侧身让其他人过去，自己靠在一边，眼睛看向下面某个小脑袋。 “来——”伸出手，宋嘉曜一手扶在膝盖上，满眼笑意，“我拉着你。” 尤曼抬头，一时看呆。 半晌才伸出手去，她确实走不动了。 宋嘉曜的手心的剥茧刮得尤曼有些心猿意马，快靠近周安安的时候，尤曼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 她不想制造不必要的误会，但是她恰恰忘了，自己在别人眼中仅仅是个孩子，如此而已。 宋嘉曜神色不明的看了她一会儿，没有说话。 倒是尤曼先红了脸，“已经到了，我帮你们拍照片吧。”不等他开口，便抱着相机站到一边去了，周安安大大方方亲昵的挽着宋嘉曜，眼底的笑泄露的她是多么的开心。 宋嘉曜走近拿过相机翻看了几下，薄唇微启，“我们三个照一张。” 路人按下快门的时候，尤曼的发突然被风吹起，长长的发丝和宋嘉曜微卷的发缠绕不休，下意识的，宋嘉曜的手停在尤曼的额前替她顺发。 路人说，再照一次吧。 于是，下一张尤曼将头发规规矩矩的绑好，青涩的微笑。 没拍好的头一张一直被尤曼留了下来，那时宋嘉曜的眼神动作，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尤曼想，看到照片那个时候她是动心了吧。 很快，高三的生涯开始了，忙的尤曼都没有空去想其他的事情，整个冬天都是在加紧时间学习。年关的时候，母亲从外婆家回来，喜滋滋的说，宋家要办喜事了。 尤曼睁大眼睛，嘴里继续嚼着饭。 宋家大公子年后就结婚，送一份什么礼物呢？ 宋嘉朗的婚礼，虽说邀请了尤家，尤曼终究还是没去，学校里弥漫着高考之前的沉重和紧张气氛压着尤曼不敢丝毫松懈。只是听说，新娘子很漂亮懂事，泡的一手好茶。那天的伴郎伴娘无疑是宋嘉曜和周安安，听弟弟的描述就知道场面有多宏大。 高考分数下来以后，尤曼斟酌了好久才填了几家离外婆不远也不近的几所大学，没人知道尤曼为什么这么做，尤曼自己也不知道。 大二的时候，突然在学校遇到宋嘉朗，尤曼自己都吓了一跳。直到一个男声叫住她，她才相信。 “恭喜你。” “谢谢。”宋嘉朗还是一样俊朗。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尤曼想了想，这所学校于同类的学校比起来名气一般，宋嘉朗怎么会出现？ “哈哈……宋夫人在这里上班。” 一句话解决了尤曼所有的疑惑。 “听说宋夫人泡的一手好茶，不知哪天有幸可以品尝一番。”上了大学的尤曼比起以前总算会开几句玩笑了。 思考了良久，宋嘉朗开口，“知道我为什么要娶一个会泡茶的女子吗？” 尤曼摇头。 “两年前夏天的一个晚上，拜某人所赐，我喝下那杯本是充满好心的茶水后，便开始腹痛不已。” 尤曼眨了眨眼，有些脸红。 “你泡的茶真的很不好喝。” 尤曼只得尴尬的笑。 “对了，嘉曜下周结婚。你这次一定要来，我会告诉双双让她带你一起。” 尤曼怔住，胸口像万只蚂蚁在撕咬，宋嘉曜要结婚？ 【7】雨迹云踪 尤曼有些恼恨，身后的男子不知道跟了多久，任雨水拍打在自己身上不为所动。 踩着高跟鞋蹬蹬的走出去，气的咬牙：“林锦，你不要这样子，要不然我不管你了。”口里说着不管，还是把不大的雨伞举在男子头顶上，把自己的衣服也浇湿了。 林锦低下头看她，“曼曼，对不起，我和苏眉只是……” “林锦，拜托你，不是事情发生之后你说一句sorry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存在过。我原谅你不是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必须要对小眉负责，你是男人。” 自己的男朋友竟然会对自己的好朋友不轨，为什么之前没有看出来？ “曼曼，我只爱你一个。”男人不甘心的低吼，他怎么会知道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女友要分手，上床的那个哭哭啼啼，家里发出通牒要他娶人过门…… “林锦，让我们都静一静好不好，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尤曼扶额，太阳穴跳的有些疼。 “可笑？你觉得我爱你很可笑。”林锦英挺的脸变得难看起来，后退了几步，满脸苦笑，“好，我娶她。”说完后，转身消失在磅礴的雨中。 尤曼有些脱力，她27岁的人生里，两次看到自己喜欢过的男子先后结婚，真是可笑至极。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一个是想爱爱不得，一个是背叛自己不得不娶。 她也想自私一回，可是，对方是自己一直玩到大的好朋友，她怎么能…… 胃部又开始不适，翻遍了抽屉，医生开的药都吃完了，披了外套拿起车钥匙下楼。 医院走廊里的人又是满满当当的，挂了号，尤曼找了一个安静的地儿待着。周围的声音让尤曼的头更疼了，索性出了大楼来到医院后的小花园。刚做好，又是一阵劈天抢地的大吼，尤曼闭眼，今天出门确实要看黄历的。 “对……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小心。” “滚——”一道男声突然拔高，吓得小护士把手里的东西全摔碎了，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喂，那边的病人，够了哦。”心情不好的尤曼冲着自己左前方喊道，力不从心的站起来，胃也疼头也疼，偏偏耳朵还要遭受荼毒。真是，祸不单行。 前方的轮椅上，一个有些消瘦的人，白皙的手上一片片青色，想必是打吊瓶太多的缘故。 扶着越来越疼的头，尤曼靠过来，“不好意思两位，麻烦将你们的分贝稍稍降低一点，这里是公共场所，切记不要大声喧哗，尤其对病人的健康不利。” 坐在轮椅上的人动了一下，慢慢的转过来，“我高兴，怎样？” 十足的孩子气模样，微卷的发在风中张扬，薄唇有一抹好看的弧度。 【8】雨意云情 一瞬间，尤曼不敢呼吸，使劲掐了一下自己，才相信这不是在做梦。可是——为什么？宋嘉曜会坐在轮椅上？那个让她惊为天人的男子，赠与她护手霜的男子，帮她拎食材的男子，牵过自己手的男子，看食谱做菜的男子，生动的在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放。7年前，自己目睹了他那旷世的婚礼，新郎英俊不凡，新娘娇艳如花。眼光下意识的扫了一眼他的腿，周安安不在，这7年发生了什么？ “很难看吧，这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宋嘉曜很平静的叙述，仿佛刚刚发怒的人不是他，这让尤曼莫名的一阵心慌。 “你……”犹豫着要问原因，终究没开口，“你知道蚂蚁啃骨头吗？” 说完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每次和他讲话总会颠三倒四。 果然，宋嘉曜皱了一下好看的眉眼，时间好像在他身上流淌的很慢，依旧风姿绰绰。 “中学老师给我讲过，蚂蚁这样微小无力的动物能够啃动坚硬的骨头，是因为它们依靠集体的力量，持之以恒，群里群策，坚持不懈能够完成艰巨的任务。” 沉默了半晌，宋嘉曜抬头，背着日光，尤曼看不清楚他眼睛里的情绪。 摆手让小护士走开，宋嘉曜低下声：“如果我不能走路，还有活下去的意义么？” 他说这话时，眼里的万籁俱灰，就像是在说我不吃饭会饿那样，偏偏这一声轻轻的呢喃，就如同十级地震，尤曼险些昏过去。 “这双腿，这条命，留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宋嘉曜好听的声音散在风里，句句敲疼了尤曼。 忍着胃部的翻滚，尤曼艰难的俯下身，宋嘉曜的双眼有一时似乎对不准焦距。 等淡淡的中药味从唇上消失的时候，宋嘉曜看到尤曼如墨如珠的眸子里流下两淌泪。 “这双腿是因为救……我深爱的……妻的情人的命……我受不了她的哭喊，那让我……心疼……我就冲进着火的房子里……”满是针眼的手紧紧地抓着轮椅边，宋嘉曜生涩的从嗓子里冒出几个字。 “嘉曜……嘉曜……嘉曜……”这个男人温润的让人心疼，“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不知道这算不算趁虚而入，就算是，她也不管了。 “你要陪着一个残废？”自嘲的开口，宋嘉曜斜眼看她。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结果，不求曾经拥有，只求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你……这一刻，所有的人生理想与现实土崩瓦解，只想与眼前这男子携手。 “对，陪着一个不知道我喜欢他的人，以后会看着他慢慢好起来。”抓住宋嘉曜冰凉的手，尤曼眨眨眼，笑的奸诈，笑的深情，笑的十足小女人，“我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喜欢坐在漫长的公交车上构思各种各样的爱情故事，喜欢落霞和星星……这所有我喜欢的统统都与你分享，可好？嘉曜，你说可好？” 可好，可好…… 往后几十年里，宋嘉曜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便发了疯的着迷，只有那个女子才会嘟起嘴，温润又娇俏的说，嘉曜，这样可好？ 他怎么能拒绝这温暖的……爱！ “好，很好。”大掌落了下来，轻轻的覆住她的，宋嘉曜有些艰难的别开眼，“再给我讲一遍蚂蚁啃骨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