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翠，小翠。”
“小姐，我在。”那个被唤做小翠的丫鬟急忙忙赶来，亵衣只胡乱扣了一个纽扣，露出里面粉红的肚兜，推门的时候带进来一阵冷风，手中的油灯急速地晃了几下，被她用手护住。
“小翠，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没有啊，小姐，你又做噩梦了。”
“我明明感觉到他就站在我床前的，一睁开眼就不见了。”
小翠把油灯放在桌上，掀开罗帏，坐在床边。
小姐的胸脯起伏很厉害，刘海都湿了，紧紧地贴在额前，小姐的脸越来越苍白了，嘴唇也毫无血色，长长的眼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小姐，那只是一个梦。”
小翠抓住小姐的手，小姐的手还是那么软弱无骨，冰凉得像是她腕上的玉镯。
“小翠，扶我起来。”她吃力地撑起自己的身子。
小翠慢慢将她扶到梳妆台前。
“小翠，现在是几更了？”
“五更刚过，小姐。”
“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小姐你又一夜没有睡好了。”
“小翠，把灯移过来，我要好好看看。”
“小翠，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她对着面前的铜镜，轻轻地含上一片红纸。
“小姐年方二九呢，只是身体染了风寒，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小翠慢慢地帮她梳着着头发。
“小翠，帮我插上这支簪子吧。”她从珠宝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桃木簪子。
“小翠，你说我美吗？”
“小姐很美，比外面的桃花还美。”
“丫头贫嘴。”
外面传来了几声鸡鸣，窗外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昨夜下了一场骤雨，刮了一夜的风，后花园里的桃花落了一地。
小姐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却慢慢地暗淡了下去，好像黑夜才刚刚降临。
“小翠，你记得今天还要替我去娘娘庙里烧香啊。”
“小姐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等下我就去。”
“那就好，小翠，你说，林生他会不会怨我啊？”
“小姐，你别想太多了，都是老爷做主，那都已经过去了，我会多上几柱香，请娘娘保佑他。”
“真的吗？他不会记恨我。”
“不会的，小姐不能自主，也是受伤的人。”
“我倒是希望他能狠我无情，他能忘了我倒好，可教我如何忘了他？”
二
“小姐，小姐。”
小翠提着裙子急急跑来，进门的时候在门褴上绊了一下，差点撞到正在窗前调教鹦鹉的小姐。
“死丫头，什么事情这般惊慌，吓了我的鹦鹉，你可该打。”
“该打，该打。”那只鹦鹉拍着翅膀学舌。
小翠对它吐了一下舌头。
“小姐，你猜，谁来到府上了？”
“又是哪家的公子少爷？你都替我挡了他去，说我身子不适，不想下楼。”
“小姐，你可错了，不是什么公子哥，而是……”
小翠咬了一下嘴唇，看着小姐，轻轻地笑着，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
“死丫头，你真找打，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般匆忙。”
“小姐，是林生，我看到林生了。”
“林生。”
“是啊，林生，小姐，林生他终于来了。”
“林生，林生。他来了，他来了。”那只鹦鹉啄一下水，踱移脚步。
小姐愣在了那里，然后提起裙子匆匆往下跑。
“小姐，小姐，你慢点，等等我，别摔了……”
小翠赶紧追去。
“慢点，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急促没有节奏的脚步声穿越了后花园，水池里的一只蜻蜓轻轻点了一下水又飞开了。一尾红色的鲤鱼正要去啄那片刚落下的柳叶，受了惊吓，一下游到假山中去。
三
“爹爹，爹爹。”
小姐匆匆跑进客厅，看见他正端着茶碗在那里沉思。
“乖女儿，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下来做甚么？还这等模样，一点规矩也没有，如果被客人见到了，岂不被人笑话？”
他把茶碗放在桌案上，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
“爹爹，怎么就你一个在这啊？”小姐四处张望，却不见林生的影子。
“本来就我一个人啊，你这么急找爹爹有什么事？”
“爹爹，林生呢，他不是来了么？”
“小姐。”小翠刚好追了进来，老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小翠赶紧躲到小姐的身后去。
“我已经叫家丁送他出去了，什么规矩都不懂，还敢到我府上来闹事。”
“闹事？”小姐一下糊涂了。
“丧家之犬，不提也罢。”他顿了一下，然后又提高声调，“小翠，还不送小姐回房，她身子弱，如果受了什么风寒，唯你是问。”
因为刚才跑得过于激烈，小姐的脸涨得潮红，开始咳嗽起来。
“是，小姐，我们回房吧。”小翠赶紧过来扶了她往回走，老爷发起脾气来可是没有人能承受得了。
小姐还是依依不舍得往大门望去。那里静悄悄的，却又像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那里，诱惑着她。
“小翠，你刚才可曾当真看到了林生，他是什么模样。”小姐低声问到。
“当真，小姐，他还是原来那样，只是面色饥黄，风尘仆仆的样子，好像遭了什么浩劫一般。”
“浩劫？”
“只是我的猜测，小姐，等我过后出去帮你打听一下。”
“嗯，你可要打听清楚了。”
“是，我们先回房，不然又要挨老爷责骂了，我可担当不起。”
她们慢慢地朝后花园里走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花园里已经开出了些许的桃花。
“小翠，你给我折一枝，放到瓶子里养着吧。”
“是，小姐。”
四
“林生，林生。”
小翠给小姐去厨房里煮莲子茶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他是林生，从小和小姐青梅竹马的林生，和小姐指腹为婚的林生。不过现在的林生和印象中的林生差太多，面前的这个林生，面黄肌瘦，双目无神，衣裳褴褛，一副落魄的书生模样。
“林生，林生。”小翠想叫他，声音却被卡在了喉咙里。
小翠看着他，开始感到心痛，这真的是林生啊，她一直没有忘记掉的林生，从不把她当丫鬟，只把她当妹妹的林生，甚至小的时候，小姐还因为他太照顾她而生过她的气，还是他偷偷地安慰被给小姐当奶妈的娘亲打骂的她。
算来，他和小姐也该八年没有见面了吧，这次一定是来提亲的呢。小翠为小姐感到高兴，她知道小姐在想念的就是林生。她真的替小姐感到高兴，林生是个好人，一定会好好待小姐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小姐的贴生丫鬟，到时候一定可以陪嫁过去，这样她就可以天天看到她的林生了。
她得去通知小姐，林生他终于来了，八年后他终于来了。
可是再下来的时候，却看不见他了，老爷瞪得她肉跳心惊，隐约，她猜到了一些什么。
翌日。小翠再次看到了林生，被家丁们架着，口鼻青肿，摇摇晃晃想要站起，却又终于瘫软下去。
小翠咬紧了嘴唇，转身向小姐的“沐春阁”跑去。
“小姐……”小翠一脚踏进屋子，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得吞了进去。
“夫人。”小翠半掬下身子，退到一旁。
“释玉，听话，爹爹也是为你着想啊。”夫人坐在小姐的身边，拉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她手腕上的玉镯子褪下。
小姐低着头，两泪盈盈。“一切听爹爹，娘亲的便是。”
夫人起身离去。小翠过来对小姐说：“小姐，林生他……”
小姐顿时俯案哭泣，然后又抬起头来，满脸梨花带雨。
“小翠，你说，我可怎生是好？”
“小姐。”
小姐环住小翠的腰，哭得也是这般的娇柔无力。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架上的鹦鹉扑着翅膀，低头去啄脚上的缭链。
五
“小翠，小翠。”
“小姐，我在。”
“小翠，外面啼叫的是什么鸟啊，婉转清脆，真是好听。”小姐臃懒地半靠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檩，像水波一样轻轻地晃着。
小翠过去推开窗子，顿时满脸的明媚春光。
“小姐，是黄莺呢。”
“是春天了呢。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小翠，园子里的桃花开满了吧？”
“开了呢，小姐，一朵，一朵，好美啊。”
“莺其鸣矣，求其友声。小翠，你打听到林生的事了么？”
“小姐，林生他走了……”小翠背对着她，两行泪悄悄滑落下来，看着窗外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千里莺啼绿映红，万物刚刚苏复，林生却……
“他走了，他再也不来了么？”小姐轻移莲步来到窗前，小翠赶紧拿一件鹅黄披风给她披上。小姐痴痴地看着前方的山，那里有个王母娘娘庙，香火鼎旺。
“小翠，改天，你帮我到那里给我许个愿吧。”
“是，小姐。”
小翠知道，老爷悔婚了，那天她亲眼看到林生扑到在地上，用手环住一些什么，被家丁扔到街上，然后关上朱漆大门。
而小姐，整天只会暗自垂泪。
六
“林生，林生。”
小翠在一家破庙里见到了他，他正虚弱地半依靠在一块倾斜着的门板上，面无血色，像停止了呼吸一般。
“林生，林生。”小翠附身在他耳边轻轻地唤着，可以听到他微弱的呼吸。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脸迷惑的表情。“你是？”话音刚落，就急促地咳嗽起来。
小翠赶紧放下手中的包袱，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手帕。“我是小翠啊。”
“小翠？”
“是啊，小翠，林生哥哥你不记得小翠了啊。”
林生的咳嗽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他用手撑住身子，让自己坐得更高点。他的脑海里依稀有一个扎着辫子的小丫头，跟在他后面“林生哥哥，林生哥哥”的叫着。
童年里的一些往事在他们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来，有一阵风轻轻吹过，那些破败的蜘蛛网飘动了起来。
“小翠，你来做什么？”
“林生哥哥，是小姐叫我来看你的。”小翠把那个包袱拿给他，其实那里面是她全部的积蓄。“林生哥哥，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小姐她没有办法，老爷把她关起来了，小姐她也一直等着你，等了你这么多年了啊……”
林生一手打掉她手中的包袱，里面的碎银子滚落出来，惊跑了几只探头探脑的老鼠。“等？呵呵，笑话，等我就是为了把定亲的玉镯子在我面前砸碎吗？我不要她的可怜，你现在也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我要讨回公道，我就是做鬼也要讨回公道。”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生哥哥……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小翠急得哭了出来，她多想说，让他带着她一起离开啊，可是她又放不下小姐，小姐照顾了她这么多年，她不能背叛她。林生，原本是小姐的林生啊，他们应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而她，永远是他们的丫鬟，陪他们终生。
“林生哥哥，你斗不过老爷的啊。”
“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王法，没有报应。”林生疲惫愤怒的眼神告诉了她所有的答案。
小翠哭着站了起来，转身。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林生。
七
“小姐，小姐。”
小翠从门口进来，看到小姐倚靠在窗台前，手中绣了一半的鸳鸯锦掉在地上也浑然不知，只是望着指尖上冒出的血珠怔怔地发呆。
小翠赶紧过去，拾起小姐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小姐的手腕上又套了一个翡翠镯子，比原来的那个粗了一点，却也更冰凉了。
“小翠，你去庙里烧香了么？”
“去了，小姐。”
“那就好。”
“小姐，那边的桃花都开了呢，这些天刚好有庙会，很热闹，明儿和老爷说了，我带你一起去散散心。”
“也好。”
小翠又想起刚才许的愿，庙里娘娘的香火真好，小翠求她，能够保佑她家小姐和林生，她愿意用她的今生今世来换取他们的幸福平安，他们都是她今生最爱的人，他们都对她很好，而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她从来不敢奢望什么。
小姐又开始发呆，在小姐发呆的时候，小翠就开始偷偷地想着林生。
想不到老爷答应得这么干脆，叫了两个家丁，就一起去娘娘庙了。
桃花已经开满了山头，在庙里烧了香，许了愿，小翠就陪小姐慢慢地逛着。
小姐的脚步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前停了下来。“小翠，还记得我头上的簪子吗？”
小姐头上的那支桃木簪子正是林生送给她的，那年他们一起在这里逛庙会，他们手里举着拨啷鼓，骑着竹马在人群里乱逛。后来林生在一个卖簪子的铺子前停了下来，挑过一支桃木簪子，插在小姐的发间。“我娘娘说了，等我们长大了就要结婚，你是我的妻子，我要送好多好多的首饰给你，让你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林生哥哥偏心，小翠也要簪子。”当时他们还什么都不懂得，林生也给小翠挑了一支桃木簪子，三个人欢天喜地地钻到人群里去。
“自然记得，小姐。”小翠也不自觉地去摸头上的那支簪子。
小姐微微笑了一下，小翠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
在小姐微笑着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临时搭建的戏台上有一个花旦在台上转身，挥袖，唱。声音戚哑，目光流转。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小姐身上，动作也略僵硬了半刻，再也不肯移开。小姐也愣了一下。
“小姐，小姐。”
“嗯。”过了好一会小姐才回过神来。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小翠扶着小姐转身离开。小翠回过身去，那个戏子的目光还落在小姐的身上，小翠不自觉得心里一寒，她发现这个戏子的音容笑貌和举止多多少少有着林生的影子。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黑而深邃，会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八
“小姐，小姐。”
小翠折了一朵桃花登上楼来。
“小姐，好了没有？老爷和夫人叫你快点下去。”
“快好了，小翠，过来看看，你说这支翡翠玲珑簪好呢，还是这支水晶金步摇？”
“都好看，都好看。”小翠把桃花半埋在她的右耳边。自从上次庙会回来，小姐的精神也好了不少，依然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今天是老爷五十大寿的日子，哥哥嫂嫂们一早就在下面伺候着了，因为小姐体弱多病，老爷特地吩咐她好好在房里呆着，到了时辰再下来也不止。
“释玉，来来来，给姑姑们好好看看，这丫头是越发水灵了。”小姐一下楼，就立刻被三姑六婆们围住了，从头到脚啧啧称赞，她一一问候，然后来到父母身边，向他们请了安。
其实她也知道，她们之所以对她这么殷勤，还不是因为六王爷府上的大公子看上了她，谁不想乘机会攀龙附凤的啊，就连平日里因为林生的事情对她讥笑有加的嫂嫂们也莺语绵绵，无一不是好话。无一不是笑脸。
六王爷家的大公子她并没有见到过，只知道他是一介粗莽武夫，蛮横无礼，因为立有战功，被册封为殿前大将军，便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夜幕悄然降临，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府里欢声笑语不觉于耳，还在后花园里搭起了戏台。
“花谢花飞飞满天，随风飘荡扑绣帘。手持花帚扫花片，红消香断有谁怜！取过花囊把残花来敛，携带香冢葬一番。”
小姐微微地一震，抬目望去，又与那花旦的眼神交缠一处，无法挣脱。
“怪侬底事泪暗弹，花谢容易花开难。一抔静土把****掩，莫叫漂泊似红颜。质本洁来还洁返，强如污浊陷泥团。荷锄归去重门掩，冷雨敲窗梦难全。若说是没奇缘偏偏遇他，说有缘这心事又成虚话；我这里枉嗟呀空劳牵挂，他那里水中月镜里昙花；想眼中哪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病恹恹泪涟涟闲愁难遣，奈何天伤怀日哭损芳年。”（黛玉葬花）
小姐把头上的桃花摘下，叫小翠找个机会交给他。
九
“小翠，小翠。”
“小姐，我在。”
门外又传来几声夜莺的啼叫。
“你去后花园把木门打开，轻一点。”
“我知道了，小姐。”
虽然小翠不赞成小姐和他偷偷幽会，但除了给她把风外，她不会说任何的话，做任何的事情。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违过小姐的心思。而且，她发现小姐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有时候也偷偷得观察那个戏子，那眉目，竟和林生有七分神似。有时候小翠也看着呆了，仿佛又看到了林生。小翠不自觉地觉得寒冷，想起，最后见到林生时那怨愤的眼神，小翠总有不祥的感觉。
近日风高，把落在外面的鹦鹉架打翻了，那只多嘴的鸟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小姐终于决定和那个戏子私奔了，因为再过两日，六王爷府就要过来迎亲了。
他们约好三更的时候，在城外的桥头相会，趁夜坐船逃离。
但是那个戏子没有来，来的却是六王府的人。
大将军一怒之下，抄了他们的家。
小姐被大将军带走，然后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小翠的身上。
小翠听到小姐的哭声，她软弱的声音渐行渐远，“小翠，小翠……”
小翠在那个时刻忘记了任何的疼痛，她在心里说，“小姐，我已经给你和林生请了愿，你们会幸福的。我欠你的情就这样清了吧，我只希望你能原谅我一直偷偷喜欢着林生。”
如果我能够再碰到林生，我就满足了。
在乱棍打下的时候，一个黑影扑到了小翠的身上。
十
“小翠，小翠。”
小翠顺着声音寻过去，发现那个戏子就站在她的面前。
小翠没有说话。
“我是林生哥哥，还记得吗？你的林生哥哥。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我所以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因为我还有未了的心愿。
小翠，八年前分开后，父亲官场上糟人陷害，举家迁徒，十六岁那年，父母双双病故，剩下我孑然一身，我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如何求生。父亲临死的时候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叫我去找一个姓孙的伯伯，因为那人曾是父亲的八拜之交，而且他们也曾指腹为婚，我还记得那青梅竹马的童年。
我寻了两年才寻到孙伯伯，可是他听闻父亲的死讯，没有丝毫的悲戚，看着我那一副落魄模样，否认了这门亲事，想用一些银两将我草草打发。我想见见小姐，那孙伯父直接把我们交换的定情信物掷落于地，说小姐现在已经看不上我了，不想屈嫁于我，叫我趁早死了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我咽不下这口气，便想去官府告他，谁知那孙伯父与官府勾结，将我害死在牢里，然后抛尸荒野。
我有着一肚子的怨恨，因此还漂游在无间界，想找着机会报复这一家人。因为我本身无法着力，所以我找到了一具戏子的肉身，这个戏子长得朱唇绛目，我想借他来勾引那个狠心的小姐。”
“你做到了，是你向六王府通风报信的是不是？你这么做，到底得到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么？”
“报复，是的，报复。”
“你错了，你真的错了。你这么做，得到了什么呢？”
“得到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得到什么。小翠，在寻找你们的两年时间里，我常常会想念一个女孩，是她在指引着我寻找下去，我一直以为那就是释玉，和我指腹为婚的释玉。”
“小姐她没有忘记你的啊，我们都一直记着你，只是你知道老爷的为人，小姐也是身不由己，一切都是老爷在做主的啊。”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小翠，你知道吗，我现在发现我并不是那样爱着释玉，不然我也不会去伤害她。八年的时光，甚至我都有点想不起她的模样了。我过来，是因为父亲临终时的嘱咐。小翠，我知道，释玉她也并不爱我，我只是她挂念的一个影子罢了，因为她一直呆在深闺里，我是她唯一可以想象的男人，还有那些口头之盟，仅此而已。我们以为这是爱，但是错了，我们都被这样的感觉给愚弄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会爱上我附身的戏子的缘故，释玉她太寂寞了啊。她是想挣脱的，可是她那么习惯软弱……”
“那你为什么还要害她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仇恨他们，我也要他们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林生……”小翠痛苦地叫了一声。
“小翠，你知道么，我突然发现，我想念的人，原来是你啊，那个牵引我的影子就是你，八年了，什么都可以忘记，我就是不能忘记你站在旁边看我们时的眼睛，你对命运的顺从让我疼惜，小翠……”
“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十一
当晚，小姐投河自尽，死时还紧紧抓着那个戏子给她的信物。死不瞑目，仿佛还在等着那个戏子。
小翠和那个戏子都被乱棍打死。
他们的尸身被埋在山头的一棵桃树下。
是年，满城的桃花落尽了，只结出三个小桃，硬如磐石，磕坏了几个顽童的牙齿。
“怎么这般苦涩。”他们骑着竹马离去。
桃子分落几处，却再也不能想见，各自糜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