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条
| 晚上修车门市收了工，林志霞和老公小东吃了饭，她还在翻看那起一房二卖的材料，小东先上了床，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声。她看得两眼酸疼，于是洗了脚，钻进被窝，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林志霞梦见病逝多年的公爹带着一个干净利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找她，公爹说：“志霞，这是你婆婆。” 林志霞要叫醒小东，婆婆拽住她，说：“别叫俺儿，他干一天活累了，让他睡觉，咱说说话就行了。当年我得了胃癌，孩子们正是找工作，结婚，需要花钱的时候，我就没做手术。到后来吃一口吐一口，难受死了。你公爹得了胃癌，是恁两口子坚持给你公爹做了手术，你又去卫辉侍候他。现在，兄妹几个都买了房子，就你们还没房子，俺孙子孙女儿都大了，不能再租房子住了。” 林志霞就哭了：“俺俩辛苦攒钱买了房，房主一房二卖了。没事，以前四十多平方的门市，除了放货放机器，还够俺四口和公爹住。租的房子，俺也能腾一间让恁俩住。” 婆婆替她抹去泪水，公爹说：“志霞，只要身体好好的，以后啥都会有的。今天，俺俩带你回林县老家看看。” 林志霞和公婆出了门，他俩拉着儿媳，脚步离地飞起来，过了好多山好多河，来到一个山村里。村里的人都搬走了，每个院子里都是荒草丛生。林志霞说：“村里都没人住了，咱回去吧！” 公爹说：“俺上辈人是大地主，盖的是九门相照的房子，你得认认地方，将来领俺孙子孙女来老家看看，给老祖宗上上坟。” 林志霞和老公结婚以后，发现擦腚用的不是手纸，而是一摞发黄的地契。小东说，他爷爷临死时，就交给他爹几箱子地契，说等国民党啥时候回来了，这些东西就又管用了。现在，共产党的江山稳固了，要这些地契没啥用，只好擦腚了。林志霞俩眼放光，说：“你爷爷应该留下金条吧？咱去老家房子里翻翻，找到金条咱就发财了。” 小东笑着拧一下她的鼻子，说：“你这个小财迷！斗地主时，听说我爷爷上缴了一百根金条，我爹上学时，穷得没啥吃，全靠我四姑姑背粮食供他，家里啥也没了。后来，我爹考学当了老师，就把老家的房子送给我四姑姑了。” 林志霞正在胡思乱想，公婆已用木棍拔开荒草，进入了墙颓屋倒的院子。虽然破败不堪，但林志霞从门口稠密的栓马桩和残留的屋檐上的龙脊上可以想象老一辈当年的繁华和富足。院子里有一口老井，老井上有雕花纹的青石栏杆。她和公爹抬起盖在井口的石板，探头往井里望，只见井底一汪清水，凉气袭人。林志霞正看的时候，突然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掉进井中，吓得她连声大喊：“救命，救命啊！” 在呐喊声中，林志霞被老公摇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梦吓得她再也没睡着，跟老公讲了讲，小东说：“快清明了，可能是老人托梦让咱别忘了去上坟吧！” 天明，林志霞去买了白纸冥币，又买了一些叠元宝的纸，在修车店里叠元宝。到上午时，有人给她老公打电话，说老公四姑姑病重，让他赶紧回老家，晚了就见不着人了。她和小东急忙开着车，翻山越岭去四姑姑家。一进村子，远远就看见有人在院门外烧纸糊的铜马，走近些，又听到呜呜哇哇的哭声。林志霞和小东进了院子，只见堂屋的门板卸下，四姑姑已穿好寿衣停在草铺上，儿孙们正在哭丧。一旁的老人高喊：“后家来了，后家来了。” 林志霞系上白头巾，小东戴上孝帽子，进屋哭四姑姑。老公哭得双眼红肿，林志霞没见过四姑姑，想起过世的娘，才挤出些眼泪。小东问起四姑姑生的啥病，四姑姑的儿子说：“嗐，我娘是被她孙子气死的！” 原来，四姑姑的孙子承包盖房子，这两年行情不好，开发商跑了，他欠工人工资被法院起诉，就打起了老一辈儿留下的旧宅子的主意。那些老砖古瓦，旅游景区高价收购，他拆老房子的时候，又从墙洞里发现一个首饰匣子，把里面的金银首饰卖了卖，有五十来万，他就拿去还帐了。四姑姑死活拦不住孙子拆旧宅子卖首饰，气得就病倒了。 林志霞想起公爹生病时，她为巨额医药费发愁，公爹小声对她说：“志霞，你回家，去咱堂屋黑里间的门框子上面，挪动一块凸出o来的活砖，那里面有个小瓶子，瓶子里有两张存折，一个八千，一个一万五。” 林志霞生气地怼他：“俺做生意找你借钱，你说你没有，你有钱把钱藏墙窟窿里也不借给俺？” 公爹说：“林县人都防后，我怕生病了孩子不管我。别生气了，快回家去找吧！” 林志霞不由感慨，林县人真的都防后啊！四姑姑的孙子用剩下的钱买了辆货车，沒明没夜跑运输，出过交通事故，现在经济上也不宽裕。他一脸惭愧地说：“舅，俺奶奶说，老宅子是恁家的，我把老宅子还给舅，首饰卖的钱，我给舅打借条，啥时候有钱了，我还给舅中不中？” 小东说：“老宅子我爹送给了四姑姑，那就是四姑姑的。我不要房子也不要你的钱。” 俩人推来推去，林志霞就说：“钱不要了，老宅子咱收下吧！现在房子都没了，就剩下一块地皮。哎，院子里是不是有口井？井还在吧？” 四姑姑的儿子孙子齐声说：“有有有，那口井还在。” 林志霞和老公带了一捆井绳，到老宅子院里，把井绳拴到青石栏上，小东系到腰上绳子，揣着电灯，踩着井沿的凹坑下井，下到半中央，他忽然叫起来：“老婆，这儿有个洞龛！” 林志霞说：“用电灯照一下，看有啥东西没有？小心蛇！” 小东很小心地钻进洞龛，不一会儿，拽着绳子上来，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林志霞，兴奋地说：“洞龛里有个石头猪槽，里面放着六十根这玩艺儿，要不，你也下去看看？” 林志霞抚摸着手里金黄的长条，平心静气地说：“老公，东西别拿，咱把井填了吧！” 小东不乐意地说：“为啥不拿？咱现在租房子住，有了钱，咱可以买房子过好时光，你也穿两件时毛衣裳，闲下来美美容健健身，俩孩子也不用受苦了。” 林志霞笑了笑：“有了几百万，你还愿意天天干活？看见长得好瞧的女人，你还愿意天天守着我？孩子要知道家有钱，还愿意自己吃苦奋斗？” 她老公说：“那，咱把东西给兄妹几个分分就行了呗！” 林志霞说：“你说就有这些，兄妹们谁就相信了？为这事兄妹生气值不值？埋了它，咱画个藏宝图，将来留给后人，这也怪有意思哩！” 尽管她老公不情愿，还是找人把井填了。清明那天，林志霞买了公爹最爱吃的道囗烧鸡，和老公一起去上坟，焚烧冥币元宝燃起的烟雾缭绕中，她恍惚看见公婆的笑脸，一下子弄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了。确认处理好了灰烬，没有引发火患的蛛丝马迹，林志霞和老公手拉手下山，走向滚滚红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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