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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

悠云微澜 2013-2-2 12:28 10405
  一
  
  黄昏。桃花林。
  今年的桃花比往年开得茂盛,风吹过林梢时我正低头抚摸我的刀柄,雕刻在上面的青龙正仰天长啸。
  我很久没有走动江湖了,久得人们淡忘了我的容颜,不过我的名字依旧在外面风声四起,我甚至有些嫉妒,因为我的生命有期,名字却是永恒的。
  实际上世间是无人知晓我的真面目的,我极擅长易容术。师父授我技艺完毕之时,便化为灰烬。埋葬了师父后,我换了一副容颜出现在江湖。
  我叫青玄,“青丝控燕马,紫艾饰吴刀。”我的长刀即是青龙刀。
  “帮主,有人传言上官早死了。”清依站在我身后,唯唯诺诺说道。
  “你,确定?很多人会在传言里死去,也有很多人会在传言里复活。”
  我突然转身,冷眼地扫过清依。他吓得低头直往后退,不小心撞了树干,一朵朵桃花应声飘落。
  我蹲下来拈起一朵插在清依的发髻上,继而哈哈大笑,道,“怕什么?我有如此可怕么?”他脸上的汗一滴滴爬下额角,我眯着眼微笑着端详清依,无数的背景在我眼眸里流动。清依太像一个人。过了会儿,我叹了口气,道,“清依,抬起头来!”
  “不,不…是小的该死…”大概,清依是知晓的,我开始笑的时候,即是我准备杀人的时候。
  所以,我挥手示意清依走开的时候他跑得比风还快。
  我们来到中原有些时日了。此次行动是极为隐秘的。
  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死去的人。
  很多时候人比刀更无知,人由于自大而无知,过分的自大比无知更可怕。比如那些喜欢找我比刀出名的人。
  他们不知道,冥冥中,无常君已盯上了他们。
  庆幸的是,死亡是生命归宿的一种平静。所以,我从来不惧怕死亡。
  一个不惧怕死亡的人,是不是很可怕?我常常一边就着月色倚着树干喝着花雕,这样问自己,喝着喝着我便觉暖和许多,原来,酒总是比人可靠得多。
  其实,等待,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可以想象得出,只要我的青龙刀出鞘,必定美艳无比,没有什么比鲜血更美丽的事物了。
  是的,我喜欢夺目的鲜红,我的刀更喜欢,尽管它从不言语。
  思及此,我迅速插好我的青龙刀。吹了一声口哨,很快我的马儿安炬甩着尾巴从桃花林的边缘跑来。
  踏马而去,几个随从远远地跟着我离开了桃花林。
  
  
  二
  
  文宗开成三年。
  六月初五。佛家有语,人的相遇是讲究因缘巧合的。青玄遇见云修是在六月的一个傍晚。
  紫狄城。蝴蝶漫飞。
  她是云修,娘亲说,“了真修、得升云路。”
  六月的紫狄城花开绚烂,清月泉的水潺潺淅淅,云修游弋在泉水里故意屏住呼吸,水面静曳无波,水底的小鱼儿划过云修的脚尖,酥酥痒痒;碧绿的水草盘绕在她的腰间,莹润而安静;泉底沉默的小石子温和地看着她,她蹲下抚摸它们光滑的纹路,它们便闪着银色的眼眸微笑起来。
  云修始终相信,只要心与心足够的接近,没有无法交流的世界。但是世人总是不由地防御,于是也隔绝了自己。娘亲常说,“云修,你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堡,一定不要轻信于人。”
  “小姐!小姐!小姐!”蓝烟貌似惊慌地呼喊,其实她是知道的,云修自小就会在水里自由游弋,素来无碍。
  云修“哗”地冒出水面,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起来,有鱼儿也随着跳跃,水草无奈地滑入水底,原本停留在花儿上的蝴蝶扑腾着翅膀飞落在她如瀑的青丝上,她踩着泉水,轻盈地跳上岸。
  蓝烟撅着小嘴数落云修,“小姐,你已经是十六岁的女孩子了,要学会沉静啊。”云修听见“沉静”,心蓦地沉了下去。突然停止了格格的笑声,失神地看着蓝烟。云修的沉静唯有这清月泉的生灵懂得,说沉静的那个人早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小姐,是蓝烟不好,不该说小姐,但是蓝烟想着小姐大了,终是要嫁人的,所以…”云修听罢转而嘻嘻笑道,“死丫头,说什么啊,我可不想嫁人,我只要和我的蓝烟呆在一起。”蓝烟如释重负地露出淡淡的笑容,看着这样清浅的笑,她的心微微疼痛。
  云修需要的是等待,待时机成熟。
  就在这时,青玄骑着安炬“哒哒哒”地到了清月泉。首先看到青玄的是蓝烟,她惊呼“小姐!”时,云修已经转身看到了青玄。青玄一袭白衣,冷傲的眼神打量着她们。
  “何方妖孽!胆敢闯入清月泉!活得不耐烦了吗?”刚才还柔情似水的蓝烟立刻浑身似长满了刺,她问话的同时已经撒出一把银针。
  蓝烟,江湖人称“小魔女”,一手暗器绝活天下能够躲过的人微乎其微。
  “小心!”尽管云修出声提醒,但是,已经迟了,银针早刺满了那个青衫男子的全身,她难过得闭上了眼睛。
  “好泼辣的小丫头!可惜,算命的说我可以活到九十九,小生真是对不住了!”青玄狂妄不羁地边说边抚摸手中的青龙刀,一地的银针都倒立在地上,云修明明看见银针抛向青玄的,他是何时出手,如何出手的?在场的没有人看到。当然,藏在暗处的四个暗影也没看见。
  蓝烟自然也倒吸了口冷气。
  蓝烟与云修自然看到了青龙刀,不由惊呼,“青龙刀!”江湖人都知晓,青龙刀问世,必有人死!“你……你……”蓝烟与云修皆恐惧得说不出话。
  青玄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放心,就凭你们两个黄毛丫头还不配我上官青玄出刀。”
  “难道是……”云修迟疑着没有勇气说出名字。
  云修眼里如水的温柔映在了他的心间,还有无法掩饰的惊惧。
  “对,狄丰!”冷面如霜的青玄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三
  
  狄丰是九剑山庄的第十三代主人。
  九剑山庄世代以铸剑为生。每隔十年方铸一柄剑,因此九剑山庄的历代主人一生铸出的剑屈指可数,甚至有的主人一生只铸一柄剑,不是天生短命,而是有人不让活。
  今年是狄丰毕生铸第一柄剑的日子。据说,只要这柄剑问世,天下就将不太平。此柄剑称为“勾月夺魂”。世人皆知,每一柄绝世好剑都是以无数生命为精魂的。
  我此行意在取狄丰头颅。没有办法,我的任务就是杀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谁出得起价钱,我就替谁卖命。
  杀手天生是冷血无情的,何况我还是帮主。故此,帮派里要是出现有情的杀手,按帮规宁愿格杀不留。青云帮自立江湖以来,从未失手过。这次的任务比较特别,因此我亲自出马。
  此刻的九剑山庄大门紧闭,安静得一朵云飞过去都可以听见。
  云修不发一言按动门边墙上的机关,门缓缓打开了。蓝烟急着呼道,“小姐,你疯了吗?怎么可以…”云修凄凄笑了笑,云,“总是要面对的,何必躲避呢?”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年龄不大的姑娘,默默念了她的名字,云修,云修,果然是了真修、得升云路。
  我们走进山庄,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几只鸟儿立在树枝上唧唧喳喳地好生热闹。云修很是沉稳,陪我走遍了山庄,除了我们三个,再也没有第四人。她幽幽看着我,说,“上官大侠,狄丰估计又去云游了,请恕云修怠慢之过。”蓝烟弯了眉眼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你失算了”的表情。
  我不急不缓地回答道,“我可以慢慢等,上官青玄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哼!”蓝烟气得甩着衣袖,貌似恨不得千刀万剐了我。
  她的想法没错,我脸上戴着青铜面具,不是我天生长相惨不忍睹,而是我不屑世人见我容颜。他们记得我的青龙刀,已然足够。
  在九剑山庄一住就是数日,期间我不断飞鸽传书到帮里处理事务。当然,琐碎的事务交给了总管、长老和几个堂主。没有人敢越矩,谁都知晓不听话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四
  
  六月十五。
  一夜大风,花落纷飞,九剑山庄的路道上铺满了白花儿、粉红花儿,馨香扑鼻,青玄行走在院子里,没人的时候会闭起眼睛呼吸,多么熟悉的味儿。须臾,他并不允许自己浸淫在往事里,于是,猛地睁开眼,刚才还温情的眼眸片刻变得冷若寒冰,偶尔云修刚巧看见时顿觉寒气逼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呢?云修见那眼明明若三月暖阳,刹那怎的又寒若冰石?
  青玄等得有些不耐,狄丰云游已有数日,何故不返庄?难道他的勾月夺魂剑不想铸完了吗?听说,只差最后一步了。难道,他是去寻喂剑之人了?!念及至此,青玄怪自己来迟了。
  近些日子,九剑山庄出奇地安静,安静得可以闻出死亡的气息。蓝烟时刻护在云修身边,唯恐杀人狂青玄会大开杀戒。
  青玄自然知晓,整个九剑山庄的上下人等皆知狄丰是要娶云修的,勾月夺魂铸成之日,即是他们的成婚之日。因此,庄里管家早作安排,只等庄主一声令下即大红灯笼高挂。哪知,云修与蓝烟十日前回来,狄丰与一干人等皆无影无踪。
  青玄隐隐感有不妥,却说不出所以然。只剩铸剑坊没有查过了,他让云修去看看,她说,狄丰说过,入铸剑坊者皆得死,她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险。
  帮里飞鸽传书,道有要紧事需得他回去定夺。不能在飞鸽传书里言明的事必定是大事了。因此,青玄非常不愿地离开了九剑山庄。
  最高兴的不外是云修与蓝烟。她们哪里知道,青玄差点带她俩回青云帮,思虑再三,还是作罢。
  青玄走后,云修便不管不顾地拉着蓝烟打开了铸剑坊的门。里面哪里有人?连一柄剑都没有。密封的铸剑坊终年不见阳光,阴森之气甚是袭人。
  “小姐,我们还是走吧。”蓝烟快沉不住气了,越想心里越是恐怖。
  “蓝烟,还不是时候。我们要等待。”云修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云修,天下没有英雄不爱美女的,你此去九剑山庄,只消陪他三年五载,不愁他手之剑不为我所用。至时,我为你报仇雪恨后便娶了你逍遥江湖。”
  那夜长风轻拥云修,吻了她额头,豆蔻年华的少女哪禁得起这样的宠溺,自是言听计从。
  长风是云修青梅竹马的师兄,白衣飘然,自有一股英武之气。除了长风,云修一无所有。
  九剑山庄已经变成一座死城!
  九剑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从得知。江湖的事,只要有人,就有变数。
  
  
  五
  
  青龙帮。
  “帮主,江湖上出现了勾月夺魂剑!”左堂主王盛永急切地向我禀报。王盛永向来沉着冷静,帮里议事时大多时候沉默听别人议论,偶尔会插上一句,但是总是说到要处。
  “有这等事?我已守在九剑山庄十天,依然不见动响。难道,狄丰已遭暗算?”我斟酌着道。
  “没有的事,使剑的恰恰是狄丰!左堂主亲眼看见的。”满脸络腮胡子的右堂主公孙明说道。
  “亲眼看见?为何不就地正法?!”我转向王盛永,边说边抚摸刀柄上的青丝坠子。我生气的时候一般说话语调非常缓慢,因此王盛永已经大汗淋漓。
  这次我接的这个任务是受朝廷要员委派,自然不敢怠慢。
  接受任务前,我命令帮派的暗影查了这个要官的底细。
  牛僧孺,字思黯,安定鹑觚人,现任朝廷宰相。是文宗皇帝面前的红人。我自然没有问任何缘由。我杀人有一个原则,只问杀谁,不问为什么杀谁。
  不过,我还是有些奇怪,一个朝廷命官为何如此关心江湖的事。九剑山庄素来与江湖各大帮派毫无瓜葛,但是打九剑山庄名剑主意的倒是大有人在。
  我不犯人,未必人不犯我。这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道。
  我喝了一口清依递来的铁观音,缓慢地抚摸着青瓷杯盖,很快让自己镇定,道,“左堂主,你不要着急,慢慢道来便是。”
  听了我的话,王盛永方举起衣袖擦了脸上的汗,似乎舒了一口气,说,“小的前日在长安完成任务后换了妆容走在长安街上,突然看见一群人围攻一个手拿一把长剑的男子,不过那个男子剑使得很是老道,每每都是一剑封喉,没多大会儿,那群人就死得只剩一个人了,那个男子说,留你一条狗命,回去禀告你们主子休想打我狄丰勾月夺魂的注意!否则……他说着就作了一个杀的动作,那个活着的人吓得屁滚尿流,跌爬着走了。事情就是这样的。”
  议事厅里足足有一分钟的沉寂,我又抚摸起刀柄上的青丝坠子了。每次遇到举棋不定的事情时我总是这样。
  青龙刀是师父留给我的,他临死前说,“青玄,你要学会忘记,唯有忘记才会柳暗花明。世间绝世之武功,大抵如此。”师父一生修为也只是练到了第十二招,是故,他把所有的期望付在了我身上。
  过了片刻,我说,“我知道了。都散了吧。”
  师父曾经说,青龙刀谱练到第十三招即是青龙在天。到了青龙在天的境界,便天下无敌。我已练到第十二招,不过,当今可以与我青龙刀抗衡的人还没有,有的话,必是勾月夺魂。
  学会忘记。我默念这四个字,继而,走进了我练功的暗室。
  暗室里除了青龙刀与我,再无他物。也没有一扇窗户亦或一盏灯,我的眼睛即是灯,我的心即是窗户。
  拔刀到收刀一十二招不过几秒的光景。师父说过,刀与主人是有缘的,一把刀遇见了正确的主人,心到之处即是刀到之处,人刀合一,生死互依。
  学会忘记。我豁然开朗,最快的刀,不是宝刀,而是心刀。
  我试着忘记第一招到第十二招的次序,任意挥出,顿时,发现威力无穷。原来,青龙刀的威力不在一招一式,而是自由如龙,心念刀落,任意即是章法。
  黑暗中我看见了一道光芒,那是青龙刀发出的。
  我仰头大笑了许久,顷而,问道,“师父,这是第十三招吗?”
  
  
  六
  
  六月二十。
  长安。朱雀大街。人流如潮。
  骄阳如火,风也是热的。一个青衫男子正在行走,他衣衫不是锦缎或者丝绸,但是很整洁,让人看了就是舒服。他的面容谈不上俊美,肤色有些蜡黄,长安街上这样的人随手抓就有一大把,但是他腰挎一柄剑,剑通体乌黑,丝毫看不出任何上等质地的样子,它不过就是一柄剑。然而,死在这柄剑上的人已经不计其数,据说这把剑每杀一个人都会在地上刻“上官青玄”四个血淋淋的字。
  江湖上谁都知道勾月夺魂剑已经被上官青玄夺去。剑到了上官青玄手里,狄丰自然没法活命了。很多人都惋惜九剑山庄从此没了传人。
  上官青玄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酒馆里大碗大碗地喝酒。他脸上依然戴着青铜面具。江湖上的怪事天天有,长安街突然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刀客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没有人感觉有什么不妥。
  青玄正低头喝酒的时候,酒馆里一阵骚动,有人嘀嘀咕咕,“快看,那外面走着的不就是上官青玄吗?”很多人在小声说话,却没有一个人敢走出门去。谁都不是傻子,没有人愿意去送命。
  但是偏偏有一个傻子冲了出去,更准确地说,是飘了出去。他的身法很飘逸,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去的,等到看清时他已经站在了那个人的身后。
  “公子请留步!”青玄不紧不慢地说道。
  “就凭你?!那要看我的剑答应不答应,你最好想好了再要求我干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剑吗?”青衫男子傲慢地答道。
  “就凭我是狄丰!勾月夺魂,我亲手打造的,怎么会不认得?”青玄决定先逗逗他再说。
  “这么说,你是鬼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很明显,他有点慌了,不过还是尽量以平稳的语气说着话。
  “没什么,你只要把你的剑留下就可以走。”青玄回答得非常轻描淡写。
  “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上官青玄还怕了你不成?!你就是鬼,也得再死一次!废话少说,看招!”
  这时酒馆里的人几乎都已经站到了外面,街上围观的人自然也是不少。既然有人送死,他们也落得个好戏观看。
  瞬间一道光芒闪过,同时有一股鲜红的血喷出几丈远,没有人看出剑是如何出手的,但是有人知道戴面具的那个不知好歹的人一定死了,而且死得很惨。随着一股血落在地上的还有一条手臂,两个人还都在那儿,且是站着的。人们刚开始疑惑这次上官青玄怎么仁慈了,忽然有人惊呼,“啊,上官青玄断了一条手臂!”人们细看,果然如此,勾月夺魂已到了面具人手里。
  青玄端详了勾月夺魂一会儿,道,“剑是绝世好剑,可惜再好的剑握在手里不够快的话,还是要丢命的。”转而对青衫男子说,“这次先放你一条狗命,别以为你戴了一张上官青玄的脸皮我就不认识你了!还不快滚!”青衫男子边跑边吓得汗津津的,嘴里直嘀咕,“鬼……真是鬼……”
  很多人都知道了剑已经回到狄丰手里,也知晓狄丰并没有死。没有人去揭开青玄脸上的面具,最近江湖上戴面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想揭开也是忙不完的。当然,青玄的青龙刀并没有大摇大摆地放在手里让别人瞧见。这些,都不关紧,关紧的是狄丰还活着,勾月夺魂还在他手里。
  更让江湖人兴奋的是上官青玄已经变成了残废,断了一条手臂的杀手还是杀手吗?
  没有人知晓上官青玄的真面目,除了清依。
  只是,狄丰还活着吗?青玄也无从得知,眼睛看到的都可能不是事实,何况传言呢?
  
  
  七
  
  “帮主,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那个青衫男子?”我躺在椅子上,清依正在为我捏肩膀,我刚给他讲完朱雀大街发生的故事。
  清依跟了我已经有十年,这十年来我陆陆续续传授了一些武功予他,当然不是青玄刀谱。不过,放眼武林,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高手了。他一向很机灵且听话,我自是很喜欢他。但是,师父去世前说,“这个人的眼神闪烁不定,不可全信,当有防备之心。”其实,内心里我是喜欢他的,这么多年来,总是有些兄弟情分的。
  “这个人还不能杀,我们要留着他。”我说完这些,就闭上了眼睛,我需要好好理清我的思绪,懂事的清依也再不问一个字。
  昨夜,又有一个朝廷命官找到我,他倒是一个干脆的人,自报了姓名,说他是李商隐。我大脑里翻过这个人的背景,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原籍怀州河内,自祖父起,迁居郑州荥阳。没想到,他要我毁了勾月夺魂。但是,牛僧孺要我夺了勾月夺魂。
  我说,勾月夺魂,已经有人出了大价钱,势在必得。但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秘密。我没有提任何价钱,当下答应了他的请求。
  于是,我们喝了一点酒,酒是冷的,不过喝到肚子里就是热的了。三十多岁的他话并不多,酒多了,话自然就多了些,他反复吟诵一句诗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读过这首诗,它的第一句是,“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忽然间我就读懂了这首诗词。
  我又想起师父的话,“青玄,你要学会忘记,忘记情,忘记爱,忘记暖,也忘记冷,这是一个杀手必须做到的。”黑暗里,我对着师父说,“师父,我就错这一回,就一回。”
  这时,清依已经退到暗处。我站起来时,他又走了过来,问道,“帮主……”我作了一个什么都不要问的手势,道,“我要出去一趟。”我刚准备往外走,又折了回来,拍了拍清依肩膀,道,“清依,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知晓我的,倘若有一天我去了,你要把我埋葬在师父的坟墓旁。”他的眼眶红了,回道。“小的明白了,但是,帮主,你一定要小心。”
  我得到的勾月夺魂当然是假的,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人活在世上,有一些事明知道是假的,还得走下去。
  将错就错,并不都是为了稳定敌心,也是为了稳住江湖。
  
  
  八
  
  九剑山庄。
  风轻轻地吹着,鸟儿叽叽喳喳鸣叫,天空飘过几朵白云。在盛夏的早晨这里难得的清凉。
  蓝烟正在给云修梳妆,云修的发丝乌黑,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忧伤和思念。好在蓝烟就像一只不停鸣叫的小鸟,总可以冲淡一些浓愁。
  “小姐,我们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是的,要一直等。”
  “少爷会回来吗?他要是不回来,我们难不成为他守这个墓地一样的山庄么?”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她们说话总是万分小心。云修心里冒出了一个影子。她想着,他会回来吗?谁知道呢,她又想起那个戴面具的魔鬼,还有他的眼神,若三月暖阳,刹那又寒若冰石。
  一个人的嘴巴很会欺骗别人,但是一个人的眼神往往会出卖自己。云修不相信他真的是一个冷漠杀手。
  “没错,我是回来了。”青玄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当然她们是看不见他的笑容的,不过他的眼睛也在笑着。
  “你回来了。”云修淡淡地说道,声音很轻,好像是在等待一个出门的亲人。青玄讶异于她的波澜不惊。
  “该死的…不是说你断臂了吗?”蓝烟恶狠狠地看着青玄,恨不得青玄早早丢了性命。
  “蓝烟,休得无礼。真对不住,是云修教导无方。”云修满含歉意地看着青玄。
  “真那么指望我早死吗?我的武功有那么不济?瞧我的手臂不是好好的么?”青玄故意伸了伸两手臂。
  “蓝烟,你先退下,我们有事要商量。”云修微笑着吩咐道。
  “可是,小姐……”
  “不会有事的,他要是想杀我,岂是你阻挡得了的?”云修是很聪明,一语道破其中奥妙。蓝烟只好作罢,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很快脚步声消失了。
  “云修,你很聪明。”青玄盯着云修的眼睛说道。
  “如果我不足够聪明的话,还能活到现在吗?”青玄听到这句话,忽然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云修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忧伤更深了。
  “我是一个杀手,杀手做事总是讲价钱的。”青玄想起师父的话,因此冷冷回答道。
  “我与勾月夺魂,够了吗?”她忽地抬起头看着青玄,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嗯。这是一笔很好的买卖,我收了。”青玄哈哈大笑着回答。
  “你也不听听是什么买卖就接收了,这好像不是你的作风。”云修悠闲地站了起来,神情间很是果敢,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是自然,对云修,我总是特别的。”青玄慢悠悠地说道,像是戏谑,又像是暗示。
  云修的脸颊顿时红了,道,“我知道。”仿佛有片刻的犹豫,她又继续说道,“我想和你说说勾月夺魂。”
  “我一直在等待你说,我知道里面有故事。”
  “你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你还是要听我说一说。”
  
  
  九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但是,我知道,我是娘亲生的。
  自小,娘亲就对我说,云修,你要很乖,否则爹爹就不要我们了。于是,我很乖很听话。
  爹爹有几个徒弟,其中长风最为出色,娘亲与爹爹都很喜欢他。他长我五岁,无论去哪里都带着我,对我很是宠爱。我以为我一辈子会在那样很安逸的环境里生活,只等长大了嫁给长风。
  但是一场变故夺去了娘亲和爹爹的生命,同门的师兄都惨遭毒手。我和蓝烟从密室里跑出来时,娘亲胸口正滴血,她的嘴巴还张得大大的,满眼是惊恐。一滴泪,滑落面颊,她胸口的血还在流着。
  我感觉天地塌了,我变得一无所有。长风爬到我面前时已经遍体鳞伤,好在,他还活着。
  长风待我依然很好,他练武功很刻苦,爹爹的传家秘籍沈氏剑谱自然由他练习,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他说他一定要找出凶手为我爹爹娘亲报仇。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从不向人出手?我自幼体弱,并不适合练武功。
  但是,长风说他需要一把绝世好剑,于是,我就来到了九剑山庄。
  庄主是一个很正直善良的人,早听说了我不幸的遭遇,自然收留了我与蓝烟。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长风还活着,除了我与蓝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下面的故事你应该都知道了,你是一个聪明人,也无须我再多言。
  “是的,我应该都清楚了。那么,现在勾月夺魂在哪里?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有点心急,沉不住气了?你过来靠近我,我悄悄告诉你。”
  青玄走了过去,几乎头靠住了云修的脸。他突然感觉一阵心跳。
  “吻我!”云修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就闭上了眼睛,神情很是坚毅。
  “你喜欢我?!”青玄有些迷蒙地看着云修,她的脸颊已经绯红,显得皮肤更加白净了。
  “知道了还问?”云修好像有些生气了。
  忽然一阵风吹进窗子,窗帘上的流苏在晃动。
  青玄飘了一眼窗帘,继而低下头吻住了云修的唇齿,淡淡的清香沁入心扉,像雾像烟像梦。
  云修不由自主地的呻吟使得青玄意乱情迷,索性抱起她,欲走入厢房。
  “你想干什么?!”云修突然惊呼,貌似才从梦里醒来。
  “你说呢?真是笨女人!”青玄抱着云修大踏步地走入了厢房,帷帐扯下。
  云鬓乱,俏颜艳,恰如蝶儿舞翩跹。
  帷帐里,青玄已经换了一个人,没了刚才的情不自禁,他说道,“我们都不要演戏了。有什么你快说吧。”
  云修的脸颊还是红如桃花,她轻声问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青龙刀正抱在他怀里,刀柄上的青龙似乎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
  “不能,现在还不是时候。”青玄冷冷回答道。
  “救命!”突然,蓝烟的喊声传来,青玄与云修同时惊呼“不好!”瞬间便冲了出去。
  他们循声飞跑到院子里,蓝烟正躺在一棵树下,她胸口的血流不止,血还是热的,可惜人已经死了。
  他们早警觉外面有动静,所以故意演戏给那个人看,欲引出幕后人。只是,没想到竟然先对蓝烟下手了,是对他们的警告吗?
  云修无法再想也不忍瞧下去,捂住了眼睛同时“哇”地哭了起来,青玄顺势把她抱在怀里,道,“一切还有我。”过了一会儿,待云修情绪安稳一些,他问,“现在,你该告诉我狄丰在哪里了吧?”
  “他死了。”云修定定地吐出了三个字,泪水已经满面。
  
  
  十
  
  狄氏一门天生是为剑而生的。
  他们对剑的情感就像是融入生命的血液。
  狄丰以玄天铁石淬以毒药冶炼,需以人血为引而抛光,最后以清月泉水洁之,一旦炼成,伤人即死。炼之半途时,狄丰不忍取人血,故以兔血代之,可惜难厉,如此耽搁数月。
  一次,狄丰偶与云修提起其中烦忧,她劝以其之血为引,他轻抚她乌黑青丝,道吾视你高于吾之命,如何舍得?
  云修犹豫了会儿,说道,“你要小心。”说不出是什么理由,她还是担忧他的。如何舍得,她又如何舍得他呢?
  狄丰听罢哈哈大笑,道,“有什么害怕的?我们素来与人毫无瓜葛。”转而,他又感叹道,“只是,这次有所不同,受人所托,需以此为途,终不是我愿……”
  忽有一日,狄丰打开铸剑坊的门,欣喜若狂道,“云修,云修,成了!”云修闻声跑去,她惊呆了,狄丰手腕的血正流不止,剑在他另一只手上流光溢彩,一股阴森之气逼得云修几乎窒息,随同的蓝烟扶着她,她不禁泪落,道,“你是何苦!”他凄凄笑道,“取他人之命不若取我之命,只是,你要好好活着。”
  “她当然会好好活着,不劳你费心!”云修转头,忽见长风已经站在了她后面,他说罢就要继续往前走。
  云修赶紧拉住长风,急急道,“长风,你快救救他,我求你了!”她泪盈盈,已经顾不得许多。
  长风甩了云修的手,迅速抢过狄丰手中的勾月夺魂,生气地回道,“救他?你难道不想报仇了?没有勾月夺魂,我如何给你报仇?!”
  云修抽噎道,“我不要报仇了,好不好?”
  长风一剑刺过狄丰的胸口,血哗地喷了出来,身体里的血却迅速干枯,勾月夺魂在喝血!长风气愤地对云修说道,“贱人!难不成你真爱上了他?”
  云修不理长风的问话,跑过去抱住狄丰,喃喃道,“狄丰,我对不住你!”
  狄丰已经奄奄一息,嘴角挤出一丝微笑,道,“云修,我不怪你……”他已经死了!
  云修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
  长风早抽出了剑,喝饱了人血的勾月夺魂更显得流光溢彩,不过云修已经痴呆,因为狄丰已经化作了一滩水。
  长风走过去拍了拍云修后背,宽慰道,“你不要叫了,这山庄里的人早中了我的迷魂香,若不是为了准备喂勾月夺魂,我早取他们性命了。不过,你自是不同,不管你是否爱上了狄丰,你都将是我令狐长风的妻子。”
  云修忽然惊醒了过来,请求道,“请你放过庄里其他人……”
  “云修,怪我没有好好教导你,杀人是要除根的!”长风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云修试图追过去,蓝烟拉住了她,道,“小姐,他已经疯了,你还是不要去追了。”无论云修是如何挣扎往前,蓝烟就是不放手。
  待长风再出现在云修面前时,勾月夺魂隐隐发出欢声,云修想起狄丰所说,“终不是我愿……”她也不说破,自此再也不理睬长风。
  长风交代了几句,蓝烟都应承了下来。
  继而,他走出了九剑山庄,不过人们看到的是上官青玄走出了门。
  
  “这么说,勾月夺魂在长风手里?”青玄边抚摸刀柄上的青丝坠子边问云修。
  “没错。不过,人们看到的是你上官青玄,而不是长风。”云修似乎有些惊惧。
  “为何他手上的勾月夺魂是假的?我在长安已经遇见过他了,而且,我砍了他一只手臂。”
  “他活该如此,谁叫他冒充你的!”看来,云修对长风是没有什么留恋了。
  “那么,真正的勾月夺魂在哪里呢?”青玄似是问云修又似是问他自己。
  
  
  十一
  
  我把云修带回了青龙帮。
  帮里的人见了云修都很惊讶,因为十年来我从未带任何女子回帮。清依小心翼翼地问道,“帮主,这姑娘是我们未来的帮主夫人吧?”我难得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不要胡说,云修胆子很小,你们不要吓着她。”云修忧郁的大眼睛看了看我,有些感激,也有些害羞,转而又迅速低下了头把玩自己的辫梢。
  是夜,三更。李商隐又找到了我,他显得很焦虑,说对方似乎已经警觉我的变化,叮嘱我切切要万分小心。对于朝廷的政治我素来不关心,但是这次还是被牵扯了进去。时年有闻牛李党之争很厉害,万想不到会为了勾月夺魂明争暗斗。
  那晚,我们喝了不少花雕,他留了一些诗词托我保管留予云修,说唯恐有变,这是他所唯一能做到的了。我带他去悄悄看了云修,她睡得有些不安稳,时而翻身,眉毛终是难以舒展。也怪不得她,家毁人亡,人心变故,如何教她得以安心?
  李商隐临走时,很郑重地对我说道,“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我身边人多眼杂多有不便,不然……”我握住他的手,道,“我都明白,请您放心,何况即使你不说,我也是要照全她安危的。”他走时,又吟了那句诗词,“东风无力百花残,相见时难别亦难。”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他眼眶里的泪。
  睡至后夜时,我感觉有一只手在抚摸我的脸,我脸上有些潮湿,睁开眼睛,清依正坐在我身边,他眼睛里有一丝忧伤,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幽怨。我坐起来,对他说道,“怎么不好好睡觉,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低声道,“帮主,我有些想念我们的沙漠了。”我笑着刮了他的鼻子,说道,“你看你,老长不大似的,等我完成了这次任务,我们就回去,我也想念师父了。”
  “青玄,你要学会忘记,唯有忘记才会柳暗花明。世界绝世之武功,大抵如此。”我又想起了师父的叮嘱。
  清依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帮主,你说,爹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清依是师父的儿子。
  我讶然他怎么忽地问起了这个问题,沉吟了会儿,回答道,“他怎么会不爱你?”
  “他一定恨我!娘亲如果不是生我死去,一定好好活着。我知道,那么多年,他一直怨我……”清依抱头抽泣着。
  我坐在床上,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呐呐说道,“清依,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你骗我!你骗我!他如果爱我,为何不传授我武功?”他已经变得有些狂乱。
  “清依,你不懂的!以后你会明白的。”我说完闭上了眼睛,我想流泪,可是我已经没有泪。
  就在这时,冰冷的利器抵住了我的胸口,我惊讶地看着清依仇恨的眼睛,问道,“为什么?”这次我看见了是勾月夺魂。
  “为什么?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断臂的青衫男子正站在门边,原来是令狐长风,他正勒着云修的喉咙。
  清依手里的勾月夺魂还抵着我的胸口,我不能动弹,但是我还是气愤地说道,“我要听清依说。清依,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为什么?朝廷的十万黄金你不要,偏要不取分文去毁了勾月夺魂!帮里的弟兄拼死拼活不就为了钱吗?”此时的清依已经没了刚才的悲戚,更多的是气愤。
  “张长老!”今夜张长老值班,我准备叫他来助我一臂之力。
  “上官青玄,你不要枉费心机了!帮里的弟兄们早被我说服了,现在我就是帮主!”没想到彼时的清依已经变了一个人。
  “你最好还是不要有任何举动,否则云修立即毙命!”长风威胁道。
  “青玄,你……你不要……管我!”云修呜呜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
  “令狐长风,你放了云修,我什么都答应你们。”我思绪飞速旋转,眼下还是救云修要紧。
  “算你聪明。你现在一定奇怪我为何到了这里,还是让你死得明白点吧。”长风得意洋洋地说道。
  “哈哈哈!上官青玄,你一定不会想到我就是长风的幕后主使人。我们早言明在先,事成之后,十万黄金归我,勾月夺魂归他!”清依手里的剑刺进了我的肌肤,云修急得拼命挣扎,但是我脸上还是不动神色。
  我依然眼神温和地看着清依,说道,“清依,你告诉我,你是骗我的。”我从来不信他会背叛我。
  
  
  十二
  
  沙漠里,风沙满天。
  我总是牵着清依的手行路,他累了,我就背着他;有了水,我先让他喝饱;有吃的,我总是给他,自己宁愿饿着。
  只为师父的临终托付,师父说,青玄,我去了,你要好生待他,替我好好照顾他,抚养他成人。但是,万万不可教他武功。他说,凡是练武的人,开始练武之时即已走向死亡。
  师父不喜欢中原,他说,中原有太多的杀戮。所以,十年,我带着清依躲在沙漠里苦练青龙刀,抚养清依长大。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教了他武功,因为我不想我不在清依身边时他被人欺负。
  十年之后,我练青龙刀至十二招,我知,江湖之上,没有人可以杀死我了。于是,我带着清依来了中原,接了几笔大的生意后,我成立了青龙帮。自此,我就很少在江湖出现了,除非有特别的任务时我才亲自杀人。
  在外人眼里,清依只是侍奉我的手下。其实,我视他为我的兄弟。
  可是,我还是错了,我不该不听师父的话教清依武功。
  “清依,对不起,早知,我该听师父的,不教你任何武功。”我心痛地对清依说道,这时清依手里的剑又刺进了我肌肤一些,已经有鲜红的血流出。
  “你错了,你错在不该不教我青龙刀法。但是现在也没什么遗憾的了,你迟早是要死的,不过是片刻的光阴罢了。”
  我一眼扫过长风的脸,他曾经那么深爱云修,然而他毫无愧疚之意。就在这时,云修突然射出一把银针,速度之快是我所未曾预料,她同时伸手点住了长风的穴道,清依也被银针射中了,我感觉他手上的剑滑到了一边。我立即抽出青龙刀,贴着我的肌肤,又对云修道,“给他们解药。”清依脸上的汗珠已经开始一颗颗滴落,我再看看长风也是如此。
  云修并没有理睬我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长风,你一定不会料到我会武功。自小我体弱,娘亲不许我练武,唯恐我身体受不了。但是,我到九剑山庄后,狄丰用他祖上的药丹为我调理,终使得我体质增强。他还教我武功,蓝烟也教我娘亲传授她的暗器绝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会这些吗?我要报仇!”
  长风的脸上已经看不见血色,只觉头“嗡嗡”响,铁青着脸说道,“不是说好我为你报仇的吗?”
  “哈哈哈!你如何为我报仇?难道你会杀了你自己不成?!”云修伸出纤长的手指着长风问道。
  “你……”长风欲言而止。
  “你一定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杀了我们沈氏全门,其实那天我见到娘亲时她还有气,娘亲说,“云修,长风杀了我们全门,你要报仇!”
  “她胡说!”长风疯了似地大喊。
  “你还狡辩!你不过就是想要沈氏剑谱,你气爹爹只教你七招剑谱,是你太心急。剑谱我给你了,你练成了?你试试你的丹田,你运运气看看,是不是有血涌的感觉?”云修忽而大笑了起来。
  长风连忙运气,果然脸上的血涨得通红,有些不解地看着云修。
  云修笑着说道,“你一定想不到我给你的剑谱从第八招到第二十招都是相反的,物极必反,即使我不杀你,你也会在练到第二十招时吐血而死。长风,我曾经爱过你,但是,你太残忍,不但杀我全门,而且,连我都愿牺牲,你竟然劝我委身狄丰为你骗取勾月夺魂。好在,他待我不薄,非但敬我还为我治疗授我武功。我且问你,蓝烟是不是你杀的?”
  “没错,是我杀的。早知道,当初我给他们下毒时也连带你一起杀了。天不待见我!若我不中你银针之毒,势必杀了你们!”长风还是执迷不悟,狂妄自大得很。
  “云修,给他们解药!我要一一解决了他们!”我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次云修听了我的话,扔出两颗药丸。
  “哈哈哈,上官青玄,你会后悔的,你早已中勾月夺魂的毒,这是你自己找死的。”服了药丸的清依仍然很是凶悍。
  我看了看清依,说道,“清依,难道你忘了,青龙刀是可以解百毒的,青龙刀刚才贴着我的皮肤早解了勾月夺魂的毒。清依,你真教我失望,妄自长了与师父一样的脸。”我又抚摸刀柄上的青丝坠子,慢悠悠地说道,“清依,你不要忘了,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不要以为你有了勾月夺魂就可以奈何得了我。”
  “上官青玄,废话少说!勾月夺魂旷世绝古,你的青龙刀算什么!”令狐长风咆哮道。
  “好,后山,桃花林,明日午时。我等你们。”
  
  
  十三
  
  午时。桃花林。
  风穿过桃花林,七月的空气突然变得很冷,是一股杀气冲散了夏季的炎热。
  青龙刀还没出鞘。青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在轻轻抚摸刀柄上的青丝坠子。
  清依抽出了勾月夺魂,顿时一片华彩溢出,雪亮的剑锋照亮了清依的脸。清依眼神掠过勾月夺魂,忽笑道,“上官青玄,说来还是该感谢你的,当年你若教我的是刀法,我得来这柄利剑又有何用呢?”
  令狐长风也已抽出了剑,沈氏一门的追风剑也不失一柄好剑,否则他也不会费尽心机得之剑谱了。青玄扫了一眼他的剑,赞道,“好剑!”
  “清依,决战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当年师父说,凡是练武的人,开始练武之时即已走向死亡。故而,他不许你练武。”
  我终是没有告知与他当年师父说过的话,师父说,“这个人的眼神闪烁不定,不可全信,当有防备之心。”想必,师父一生从未看错过人。
  “你有什么话留下吗?哦,对了,清依说过,你让他把你葬在你师父的坟墓旁。”令狐长风说道,他实在是一个很自大的人,自以为云修说出了沈氏刀谱的奥秘即可以打败青玄。
  “我怎么会死?我死了,云修也活不成了,勾月夺魂在人世也会祸害天下。”青玄眼里掠过一抹温柔,云修正站在他身后。
  “青玄,你要小心!”她还是忍不住叮嘱青玄。
  “云修,你走远些,我绝不会有事的。”青玄还是没有拔刀,他仍然在抚摸青丝坠子。
  “你们知道青龙刀的来历吗?”青玄往前走了一步,他们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即使你练成了青龙在天,也不是勾月夺魂的对手。”最了解青玄的,依然是清依。
  “清依,那时你年幼,自然不知这柄青龙刀是二十年前狄丰的父亲狄成铸造的,你们绝不会想到一个世代铸剑的世家居然铸刀。清依,师父一定没告诉过你,他与狄成是最好的朋友,狄成把青龙刀交与师父之时,说道,他年,若有变故,请保全家门。此次来到中原,我本就是为保护狄丰,但是,还是迟了一步!不过,他爱着的云修还活着......”
  云修眼眸盈满了泪水,望着青玄意味深长地说道,“狄丰说得对,你师父与你都是情深义重之人,绝不是江湖上传言的那么冷情,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这时,清依盯着青龙刀瞧了一眼,他眼中的锐气似已钝了几分。令狐长风紧紧抓住追风剑,他的眼角在不停地跳动,他内心分明涌起了一股不安。
  上官青玄缓缓说道,“所以,我劝你们不要存任何杀死我的妄想。即使我答应,青龙刀也绝不会答应。”
  清依与长风眼神交会,他们点点头,并肩站到了一起。上官青玄仍然没有拔刀。人不动,风在动。刀未出鞘,刀气已卷落叶。风更大了,一片一片的桃花叶落下来,青玄吹起一枚,长风的一缕头发落了下来,他已经感觉浑身发冷。
  青玄在缓缓拔刀,清依与长风拭剑以待,敌不动,他们绝不动,是根本不敢动。
  看不出刀有什么华彩,但是杀气很重,袭得他们更冷了,站在远处的云修不禁拉了拉衣襟,道,好冷。
  刀已出鞘,突然间,幽幽的青光如青龙跃起,长风与清依也同时攻出,然而,他们还是慢了一些。刀落,转瞬入鞘。他们的剑还在手里,须臾,长风倒下了,不是一个,是两半,长风被劈成了两半!没有人看清青玄是如何出手的。
  清依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刚要举剑,肩部抽心的痛穿过身体,青玄走过去,抽出他手中的剑,淡淡说道,“清依,全是我的错,这次我废了你的武功,也算是成全了师父。”
  “我恨你们!恨你们!”清依竭斯底里道。
  长风的眼睛还睁着,云修走过去一一抹了他的眼,他终于闭目了。云修戚戚说道,“你是何苦?”她的泪落了下来,她到底是念着一些旧情的。
  青玄从衣袖里拿出止血药膏涂在清依肩部,又捏住他的嘴喂了他一粒药丸,他立即晕了过去。云修不解,疑惑地看着青玄。青玄解释道,“待他醒来,就不会记得前尘往事了。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里?勾月夺魂怎么办?”
  “勾月夺魂的毒气已尽数被我的青龙刀分解,它的锐气也被青龙刀吸去了,它不会再危害人了,即使牛僧孺得到也不会掀起大浪的,如此,也不会给李商隐带来任何威胁,牛党人一定以为这柄剑也不过如此。”
  “青玄,那我们去往哪里?”云修仍然追问不休。
  青玄笑了笑,回答道,“我要带着清依回沙漠,你愿意同往吗?”
  “嗯嗯,我愿意。”笑逐颜开的云修像一朵盛开的桃花,青玄有些看傻了眼。
  过了会儿,青玄笑着说,“也好,我还有事要告诉你。我们边走边说吧。”
  
  
  十四
  
  我很快解散了青龙帮,这些年帮里赚的钱财也尽数分给了那些弟兄。
  失去记忆的清依很乖巧,他不再叫我帮主,我还是拉着他的手,他说道,“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往哪里啊?”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云朵飘来飘去,云修笑吟吟地说道,“哥哥和姐姐要带你去一个远离尘世烦忧的地方。”
  “好啊,好啊,我们快走!”清依忍不住欢跃起来,拍着手,笑着,像极了一个无忧的少年。我想,这样的清依,是师父希望看到的吗?
  我们在接近沙漠的驿站时换了骆驼,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到骆驼上时,云修看到几捆书,笑嘻嘻地说道,“看不出来,你还爱看书。”
  我愣了一下,继而笑道,“沿途看你过于疲乏,故没有与你说起。这些是你爹爹留给你的。”
  “爹爹?他怎么会认识你?你们从未见过面啊。”
  “不是抚养你的爹爹,你亲生的爹爹是李商隐。他们早年相识相爱,奈何你娘亲家人不许,嫌他家贫,故而他发愤读书希望考中状元娶你娘亲。那年他去京赶考时,不知你娘亲已怀有身孕,待他回来时你娘亲已经嫁给了你后来的爹爹。”
  “怪不得娘亲时常吟唱那句诗词,‘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云修想起娘亲的话,她说,云修,你要很乖,否则爹爹就不要我们了。她不知,那些年娘亲是如何度过的。
  相思隔两岸,连相见也是隔了俗世的千山万水。
  
  我们在沙漠里一呆就是数年,隔段时间我就会去中原买些物什,每次去时我的面孔都是不一样的。我想,人们会很快会忘了上官青玄,就像人们从来不知李商隐曾有云修这个女儿一样,因为人世知道的人已经死了,而我们,早不是活在他们人世的人。
  公元858年,我又去中原,惊闻李商隐去世,一滴泪滑落我的面颊,回到沙漠后我没有告诉云修这个消息,人活着,知道的越少越好,如此痛苦也会少很多,就像我从来不知我来自哪里,师父说过我只是一个孤儿。
  我们在沙漠的绿洲上盖了两座房子,一座是清依的,一座是我与云修和女儿、儿子的。房屋的后面我们种植了一片桃花林。
  每年春天来时,满眼的桃花会随风一片片飘落,女儿与儿子在桃林里追逐,有一次争吵了起来,女儿说,“我像娘亲,你像爹爹。”
  儿子立即哭了起来,“不嘛不嘛,我要像娘亲。”他哭着拉着云修的衣襟,说道,“娘亲,你再重新生我一次吧,我要像娘亲。”
  我笑着走了过去,拍着他的小脑袋,道,“你个臭小子,即使是神仙也没法帮你。”
  云修笑道,“像爹爹有什么不好,瞧爹爹多英武啊。”
  我摸了摸我的脸,笑道,“是嘛,像爹爹多好啊。”
  儿子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忽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青龙刀,吵道,“爹爹,我要大刀玩儿。”我把他抱到清依屋子里去,说道,“乖,清依叔叔屋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清依抱过儿子,笑眯眯的,说道,“是啊,叔叔带你来玩。”
  回到我们的屋子后,云修问道,“你真不打算让我们的儿子练武吗?”我转身看了看屋里,又抬眼看了看屋后的桃花林与屋前的花海,笑道,“我们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吗?”云修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地点了点头。
  后来,屋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青龙刀。
  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去师父的坟墓旁呆很长时间,我默默地对师父说,师父,有青龙刀陪伴你,你与师娘一定不会寂寞了吧。你放心,清依活得很快乐。
  后来,人世也再也没出现过青龙刀。人们也再也没见过戴着青铜面具的上官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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