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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春诵夏弦 2013-5-5 23:06 4064
  一
  
  “好,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
  下课铃打过了好久老师才停下了絮絮叨叨的说教。收拾好书包,我匆匆往初一的教学楼走去,心中暗自祈祷那小子不要已经走掉了。正想着,楼梯上便传来他的声音:“哥,又来找我吗?”
  我抬起头朝他挤出一丝苦笑,说:“是啊,我又来了。”
  “嘿嘿,我也正想找你呢!”他看起来相当兴奋,我自然知道原因了,“昨天那集你看了没?真精彩呢!”
  我点点头,心里觉得挺不是滋味的。
  他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心不在焉,继续发表着自己对动画片的溢美之词,我偶尔插句“噢”“是啊”附和附和。
  “哥,你不开心啊?”耳边的声音突然由兴奋转为担忧。
  想到早上从家里出门前看到我妈留的字条:今天中午我不回了,你还是去堂叔家吃饭,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耸耸肩,说:“没,就是有点累吧。”
  其实,我真不想去堂叔家吃饭。不是因为他们家的饭不合胃口,恰恰相反——只要我去,桌上的便全是我爱吃的菜。只是,我觉得堂叔有点儿势力。当然这也得怪我那拿着很可观的薪水却成天见不着人的爸妈了。因为堂叔家离学校近,所以我时常被他们“勒令”到那儿去吃饭。堂叔家的环境不像我们家,日子过得有些拮据。正因为这样,所以堂叔对我老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只有在我把爸妈让我带来的伙食费交给他的时候他才笑得一脸褶子。这种关系让我很是厌恶,冷冰冰的,带着铜臭,没有亲人间该有的温暖。好在我和堂弟玩得来,毕竟才相差一岁不到,在一起的共同话题也多,才让我有理由一次又一次的踏进他们家。
  一路上和堂弟谈着动画,不知不觉便走到堂叔家楼下。他掏出钥匙打开楼下满是锈迹的铁门,回头对我鬼笑着说:“我爸肯定很吃惊,他都没跟我说你今天会来。”
  听完他的话,随他上楼,我的心跟着忐忑起来,待会儿指不定会有什么事,只好讪讪的笑着说:“也许吧。”
  走到三楼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年纪稍小的女孩。从二楼半看到她开始,我就一直在打量她。她却只是扯着衣角一语不发的站在楼道里,一脸苍白。
  我们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仿佛我们就像空气一般。我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刚想走上前去问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堂弟拉了拉我的胳膊,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去。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这样,但碍于我寄人篱下的身份,只好转身随他继续往上走去。
  到堂叔家之后,堂弟打开门,侧身让我进去,堂叔突然出现在门口,用微微有些吃惊的语气说:“子颂,你怎么来了?”
  我一愣,然后说:“我妈早上给我留字条让我来的。”末了我又加了句:“噢,她说她跟堂叔你打过招呼了。”
  堂叔的表情一下变得捉摸不定了,看得出来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拍拍自己的额头,局促地说:“哎,我给忘了。瞧我这记性!也没买你喜欢吃的菜,那什么饭也没多蒸...”
  我似乎一下明白了什么,然后朝他摆摆手说:“噢,没事,我自己出去吃就可以了。”
  堂弟过来拉住我说:“哥,就在我家吃吧。”
  堂叔在背后拉了他一把,嘴上却也在挽留我,只是依然没有让我进屋的意思。
  我心里冷冷一笑,因为爸妈没空管我,所以我多少学会了点独立生活的事情。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自然懂堂叔的意思。我摇摇头,对他们说:“真不了,我就在外面吃一顿没事的。”顿了一下,又道:“下次我会把这个月的伙食费带来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下楼了,心里颇不想看见堂叔脸上尴尬的表情。
  下到三楼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在了。我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或许因为我不肯留在堂叔家吃饭还有这么一层原因吧。
  本以为不会再遇上她了,结果却在楼下院子里见到了她。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脸色更苍白了。
  我走上前去,小声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咬着嘴唇摇摇头,我看得出她在拼命压抑某种情绪,那小小的肩膀正微微的颤抖着。
  “那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我小心地问。
  她先摇了摇头,片刻又点了点头。
  “走吧!”我拉住她的手,走出院子。街上到处是琳琅满目的店铺,我琢磨了一会儿去哪吃,然后侧过头去问她:“我们去吃麦当劳好不好?”
  那个年代,麦记在大多数孩子眼里还是一个无法抵挡的诱惑。这一次,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去到麦记,我把她领到柜台前问她喜欢吃什么。她也不说话,用小手熟练地指了几样之后,就一个人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我买好吃的就端到她身边坐下。
  “饿了吗?吃吧。”我把东西推到她面前,她毫不含糊地吃了起来,看来是饿极了。
  我吃了几根薯条之后就咬着可乐的吸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结果,她就在我的注视下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一下慌了神,赶紧放下可乐把纸巾递给她。
  她不接,只是一个劲地哭,异常伤心。周围有些人看了过来,目光冷漠而遥远。自认为无所不能的我在这一刻,头一次那么手足无措。
  大概过了十分钟,在我说了无数遍“别哭了,谁欺负你我帮你去报仇”之后,她总算停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会抽泣。
  看她渐渐平静,我刚想开口问问她的事,她抢在我开口之前先说了句话:“哥哥,你真好,将来长大了我要嫁给你!”
  这是她那一天跟我讲的第一句话。一句坚定的允诺,和一份异常沉重的约定。  
  
  二
  
  慕偲姩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两点,窗外一片漆黑,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其实抓起手机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是一串陌生的座机号码,但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慕偲姩。当我把她的名字脱口而出的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我把手机往耳边靠了靠,仿佛这般我就能离她更近些。事实上,我只是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低泣的声音,而且,我还分辨不出信号那端的究竟是慕偲姩,还是某个因为寂寞在夜里买醉的酒吧女。就在我再一次低声说出“偲姩是你么”五个字的时候,电话断掉了,我的心随之一沉。
  本来半梦半醒的我被这么一折腾就睡意全无了,我在黑暗里摸索出香烟,点上一支开始回想我和慕偲姩的一切。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按下接听键,我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偲姩,你在哪?”我急切地问。
  “就在你公寓附近的那个电话亭里。”她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了许多。
  “你别挂电话,我就来!”我扔掉才吸了两口的烟,顾不上穿什么外套,跻上拖鞋就匆忙向外面跑去。
  凌晨的街头颇有些凉,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虽然我清楚慕偲姩的一贯衣着,然而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天啊”!眼前蜷成一团在电话亭里瑟瑟发抖的她竟然只穿了一件无袖T恤和牛仔短裙。我赶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冰凉如铁的肌肤给了我最直接的触感。那一刻,我痛彻心扉。
  夜很静,我们就在这个小小的电话亭里沉默的相拥着。她不言语,我便也不询问。直到感觉她朝我怀里靠了靠以祈求更多的温暖的时候,我果断地拎起她扔在地上的行李,搂着她的肩膀往我公寓走去。
  回到公寓,我给她到了杯热水,转身却看见她沉默地从行李中翻出衣物和浴巾,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卫生间。
  我忘了自己那天究竟在床边呆坐了多久,只是清楚地记得慕偲姩穿着睡衣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四目相对数秒后,我先打破沉默道:“你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用浴巾轻轻地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我尴尬地朝她笑了笑,说:“桌上是给你冲的感冒药,趁热喝了吧。”看到她点了点头,我又说:“那我去阳台抽支烟。”不及她同意便逃也似的奔到阳台上。
  夜更深了,不过雨好像已经停了,只是空气中还悬浮这无数细小的水分子。对面楼里还有几间亮着灯的房间,八成是高三的学生们正在挑灯夜战。看着这一幕,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那段乖张而放肆的日子,仿佛已经离开好远,却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十分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想着这些琐碎,我竟然忘记了自己出来的初衷。等到慕偲姩在屋里唤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指间的那支香烟早已被夜露浸湿。
  回到屋里,慕偲姩说她困了,问我哪里能让她睡会儿。我赶忙掀掉床上的床单,从衣柜里抽出一张新的铺上,然后对她说:“你睡吧。”
  她眨着眼睛问我:“那你呢?”
  我指了指书桌说:“我在那看书,困了在桌上趴会儿就行了。”
  “啊?别那样,我会过意不去的。”她皱着眉头说。
  “没事,你睡你的吧。”
  她嘟着嘴说:“不,听我的!你过来,我要靠着你睡。”
  我知道她这是想我不要那么虐待自己,看着她又耍起了性子,便也不忍心去扫她的兴。我起身走到床边,顺着床沿坐下。她把枕头扔给我,我放在怀里。她爬过来,一把栽到我怀里说:“恩,真舒服!”
  我拍拍她的头说:“我去关灯。”
  她拉着我的左手塞到她的脸颊下面,说:“不许去!我很困,不关灯也睡得着呢。”
  我便不再言语,用右手拉来一件衣服给她披上。
  她闭着眼睛说了声“晚安”就沉沉睡去,留我一人在这不同寻常的夜里坐怀不乱。
  
  三
  
  与慕偲姩的相识是那般离奇。
  那日我正坐于图书馆中翻阅资料,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很诧异地拿起手机,心想这时应该不会有人给我打电话啊。看到一串从未见过的号码之后,我起初以为只是某种骚扰电话。可电话那端的人明显很执着。我迟疑了片刻,决定到走上上去接这个电话。
  “喂?”
  “喂,同学你好。”是个女生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找谁?”我礼貌地问道。
  “我就找你啊,不然干嘛打给你啊,真笨!”电话里的女声嬉笑着。
  听这语气,似乎真是认识我的人。我在记忆里拼命搜索,却依然一无所获。
  “冒昧地问一句,你认识我吗?”
  “当然不认识了,号码是我随便拨的。”女生用轻快的语气向我说着一件在我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事么?”
  “嘘,我告诉你啊。我刚才和同学玩真心话大冒险输掉了,她们让我随便拨个号码,然后跟第一个男生表白。”女生的声音小了许多,大概是用手捂住手机小声说给我听的原因吧。
  虽然我干什么都是一板一眼,但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所以我配合着她完成了这个惩罚。末了她笑着对我说:“谢谢你啊,下次请你吃饭。”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我笑着摇摇头,心想我们彼此连姓名都不曾了解就已经“山盟海誓”了一番,最后还留下了一个不可能的饭局。依着女生活泼奔放的性格,怕是一觉醒来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吧。直到我再一次接到她的电话时,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第二次的来电和第一次一样突如其来。
  “又是我,是不是很意外啊!?”一如既往的轻快语气。
  “好吧,说说这次又是什么惩罚吧!”听到她的声音,我的语气不觉也轻松起来。
  “她们让我找你借钱,看你肯不肯啦!”她咯咯笑着。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下次是不是要我去领个孩子回来啊?”我逗她,说完才觉得这个玩笑跟个才通过两次电话的女生开起来是不是有点儿过。好在她一心只想完成惩罚,并没有太在意。
  “你瞎说什么呢?好了,你就说借还是不借吧?!”
  “借,我哪敢不借啊!我要是不借,你们是不会放过我的手机的!”
  “哈哈,你知道就好。”她似乎转头和身边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声音变得细小而模糊。
  “喂,看在你这么合作的份上,我请你吃饭吧!”在我就要挂掉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不会又是什么陷阱吧,要知道你上次还欠我一顿呢。”我调侃着和。
  “啊呸,你一个男生怎么这么小心眼啊!现在可是我主动约你呢,你应该表现得求之不得才对啊!”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句。
  “你知道我在哪吗就敢约我吃饭?你总不会叫我坐着飞机去赶饭局吧!”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切,说你笨吧你还不承认!你看看我们的号码,不都是学校做活动时的那批号码吗?上次打给你之后我就去查了归属地的,我们在一个学校里好不好!”
  “看来你预谋已久啊,是不是准备以后就拿我当你挡箭牌了啊!?”
  “哼,是又怎么样?你来不来吃饭啊。我可不轻易约人的呢!”
  “来,来,我正想看看要和我一起到‘海枯石烂’的那啥长什么模样呢!”
  “占我便宜!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我们约在学校外的一家川菜馆,我问她该怎么找到你呢,她告诉我说“那个穿着很醒目的紫色上衣温柔可爱美丽大方的女生就是我咯”。
  坐在桌前,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说实话,她并不是那种第一眼让人惊艳的女生,但是多看几眼便会觉得很舒服,稍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小小的鼻子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俏丽。我见她看着我的眼色有些吃惊,就打趣地问她:“是不是没见过我这么帅的男生啊?”
  她立马反驳道:“切,脸皮还真厚。不过,话说回来了,我怎么觉得我们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拜托,说起来这不应该是我们男生用来搭讪的借口么?你不会真看上我了吧?”
  “噢。”她轻轻地应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稍纵即逝,却还是被我敏感的神经捕捉到了。
  “你……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她又回到了平常那副样子,说:“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是不是见到我就什么都忘了啊?”
  “那是啊,你说的温柔可爱美丽大方,我愣是找了半天没看到,急得我什么都忘了呢。”我笑着说,“鄙人陈子颂,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慕偲姩见过官人。”她站起来像模像样地做了个万福。
  “啧啧,没文化真可怕,来教教我是哪三个字吧。”
  她瞪了我一眼,拿起菜单上的圆珠笔,拉过我的左手,在手心写下了“慕偲姩”三个字。
  
  那三个字我保留了好久,每次洗手都小心翼翼地避开左手手心。后来一次见面,我把手心的字亮给她看,她朝我吐吐舌头说:“真不爱干净,这么久都不洗手,看你把细菌都吃进肚子里!”
  我说:“谁让你把名字就写我手上了啊,我怕自己忘了是怎么写的又当一回文盲就没给洗掉,你就一点都不感动啊?我要是闹肚子了那你可是罪魁祸首呢!”
  她脸上分明有几分喜悦,却撇撇嘴说:“活该!”
  记起她跟我提过她依然还是单身,我突然就凑到她身边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会没人追?”
  她一脸愁容地说:“是啊是啊!看我多可怜,你可要好好疼我啊!”
  “少来了!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听了这语气我就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切,知道还问!想死啊!”她一会儿就换上怒目圆睁的表情,配上那张俊俏的脸,我一时觉得这是一副让人难以忘怀的风景。
  “但是,不管怎么样,你都得好好疼我!听到没!”慕偲姩嗔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笑着答道。
  彼时正是我和女友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无休止的争吵和争吵后无休止的冷战让我身心俱疲。慕偲姩的出现,仿佛为我灰暗的生活划出了一道绚烂的彩虹。
  
  四
  
  几经接触,我和慕偲姩便渐渐熟识,也称得上半个蓝颜知己,时常应她之邀参加她和朋友们的聚会。
  一次周末聚会,我与她同行。在KTV门口遇见她的故友,那女生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对她说:“又换了一个?”
  我心想你说换一个就算了,干嘛还要加上个“又”字,摆明打击我嘛。但是我也心知肚明,慕偲姩这类女生身边怎么会缺绕着她转的人呢,怕是早已走马灯似的换过一拨又一拨了吧!
  她嬉笑着拍了那女生一下说:“瞧你说的,走吧,上去唱歌。咱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麦霸!”
  然后她转过头来朝我吐吐舌头,笑容里有些许尴尬。我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说:“没事,走吧。”见她还是嘟着嘴不说话,我便拉着她往楼上跑去,边跑边说:“好啦,上去罚你唱三首歌给我听呗!”
  她终于咯咯地笑了起来,大声说道:“凭什么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你又没什么错,凭什么要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呢?我们萍水相逢,玩着一场规则由你定的游戏。我的身份不过是万千过客中的一员,只是你的美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最难忘的一抹璀璨。
  
  闹腾了一个下午,大家吃完晚饭就作鸟兽散。我送她回宿舍,路上她一反常态的不言不语。
  我其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有和慕偲姩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和她一起调侃几句。如今她不说话,我便也找不到开口的理由。沉默就那么横亘在我们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走到操场边上,她终于开了口,却只是提议让我陪她在操场上再走会儿。
  说不清绕了多少圈,只觉得天色渐晚夜幕低垂,我看了看远处明明灭灭的灯光对她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子颂。”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叫我的名字,我听得竟有些眩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继续低声说道,我从她犹疑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惶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关切地问。
  她迟疑了会儿,说:“系里有个男生追我好几星期了,昨天他跟我表白了。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听罢她的话,我的心惶惶然地沉了下去,果真是我多虑了。我暗自嘲笑自己的傻,嘴上却说:“那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呢?”顿了顿,又说:“要是你喜欢的话就接受他吧。”
  “可...”她欲言又止。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脸,但我依稀嗅到了咸涩湿润的气息。
  “可什么?”我在心底暗笑自己的明知故问,明明知道和我面对面她是不会回答我的,却依然不甘心地问出了口。
  “没什么,我知道了,咱们回吧!”她转身把脸迎向月光,留给我一个梦幻般的背影。
  或许,我这辈子也只能够追逐着她的背影,悄悄地,远远地。
  
  第二天中午我便在食堂看见她挽着那个男生的胳膊。我朝她笑笑算是打招呼,她却拉着那男生走到我面前来。
  “这是陈子颂,我最最要好的朋友。”
  “这是莫言,我男朋友。”
  慕偲姩一一介绍完之后,我们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毕竟对待陌生人,我的态度一向十分冷淡。不过,此时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生于我而言,其慕偲姩男朋友的身份要远远终于一个陌生人的头衔,这也让我的冷淡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抗拒。
  在我目光掠过莫言肩膀看向慕偲姩的时候,她又朝我扮了个鬼脸,仿佛昨晚那个沉默的女生不是她。但我心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对我做鬼脸吧。
  
  数个星期后,竟听说她与莫言分手的传言。很想给她打个电话安慰她一番,却又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实与否,只好作罢。哪知第二天她便找上了我。
  从来没见过她像那晚一样哭得那般伤心,也不言语,只是一直流泪。我也只能在边上不停地递纸巾。
  用完大半抽纸巾后她终于止住了泪,然后侧过头倒在我肩膀上,哽咽着说:“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伤心?”
  我摇摇头说:“我若是问了,岂不是让你又伤心一回。所以还是不问罢了。”
  她轻哼一声,嗔道:“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脸上微怒的表情煞是可爱。
  
  我当然是了解你的啊!虽然你我并不是恋人,却也算得上暧昧不清。有人曾戏弄地把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套用在情侣的关系之上。“主人主宰了奴隶的命运,但是奴隶却对他的主人了如指掌。”你控制了我的身心,不过我却看穿了你的真实。
  
  事后不久我便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慕偲姩答应莫言的追求一半是因为的确有些心动,一半是因为小女生的那点虚荣心。毕竟莫言在他们系里也算的上是大众情人,人长得气宇轩昂,再加上学生会副主席的身份,被他迷倒的女生也有不少了。可是叫慕偲姩没有料到的是莫言对她的追求竟是源于和同学的一场赌局。得知实情之后的慕偲姩又羞又恼,羞的是自己竟然喜欢上这样把感情当儿戏的人,恼的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班里的同学一日说漏了嘴才让她知道自己竟是如此愚蠢。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和莫言提出了分手,然后找到我,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我知道,这次她是真的伤心了。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安慰慕偲姩,带着她四处游荡,想让她早点走出阴霾。
  一日,在操场的草坪上,我们并肩坐着。初秋的阳光依然和煦,温柔的抚摸着我们的身体。慕偲姩望着万里晴空,问我:“喂,你这几天给我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看来你是身经百战了吧!”
  我笑笑说:“哪里哪里,我才是一直没人要的那个呢!”
  她突然凑过来摇着我的胳膊说:“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你一定要听?”
  “要听要听,我好奇死了呢!”
  “那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呢?用‘好久好久以前’开头是不是很俗啊!”我逗她。
  “嘿,别闹,我说真的呢!”她歪着头想了会儿,说:“就从你初中说起吧!”
  “那时候没什么好说的,你不就是想听我交过几个女朋友吗?还是直接说高中的事吧!”
  “噢。”慕偲姩有些失望,我以为她是猜我是不是在骗她,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是在向我求证,求证一件事。当然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五
  
  到目前为止,我真正交过的女朋友只有秦臻一个。认识她是在高二的英语一次竞赛。
  那次我们分到一个考场。我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她还没来。事实上,开考十分钟之后她才姗姗来迟。
  听到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女生正和监考老师说着什么,看神情多半是迟到的她。果不其然,在她苦苦哀求之下,监考老师放她进了考场。她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坐下,见我在看她,朝我嫣然一笑,然后转身开始答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那天做起题来游刃有余,很快便答完。正准备最后对一遍答题卡就交卷的时候,她转过头来小声对我说:“那个,同学,橡皮借下。”
  我把橡皮递给她,想她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还给我了,于是就起身交了卷,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等她。
  不一会儿她也出来了,见我在等她,走过来把橡皮递还给我,说了声:“谢谢!”
  我接过橡皮放进书包,对她说:“看你慌慌张张的,做得怎么样?”
  她整理着书包里的东西,低着头说:“还行吧,都是平时做过的题。”
  我心想这女生还真自信,就是有点冒失。刚想再问点什么的,却见她抬头四处张望着什么,好像在找人,估计无心和我多说。于是朝她摆摆手,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她收回目光,看着我说了声“拜拜”就跑开了。
  我回头,看见一个男生站在远处朝她微微笑着。看来,两个人应该是一对吧。
  
  再次相遇就是在第二星期的升旗仪式上,主持人在台上主持完升旗,便开始进入“国旗下讲话”的时间。
  “有请高二(三)班的秦臻同学做国旗下的讲话,大家欢迎!”
  然后我就看见她拿着一沓演讲稿低着头走上了主席台。
  “秦臻”我在心里念着她的名字,嘿,倒有点像个男生的名字。只是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愫开始萌芽。
  升旗结束后回到教室,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本来我是挺喜欢听我们班主任上的数学课的,结果那节课我却过得有些恍惚,脑海里满是第一次见面时秦臻对我的莞尔。同桌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那胳膊捅了捅我说:“喂,你在想什么呢?”
  我忙回神说:“没想什么,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儿犯困。”
  “我看啊,你是犯桃花了。”
  “切。”
  “别不承认,看你那点心思全写脸上了。”同桌是个古灵精怪的女生,八卦起来没完,“是不是看上今儿演讲的那女生了?”
  被人说中心事,任谁也难免不慌张,看我支支吾吾的样子,同桌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鬼笑着说:“喜欢就去追呗,有点男子气概啊。”
  我低头说:“人家都名花有主了吧。”
  同桌的声音突然高了八度:“那有什么。只要锄头好,哪有墙角挖不到!”
  “咳咳,陈子颂你们那注意点。”班主任听到声音,特地点了我的名字以示警告。
  我低声嘟哝:“又不是我那么大声音干嘛点我名啊。”
  “嗨,谁不知道你是咱老班的爱徒啊。”同桌丝毫不收敛,继续说着:“别岔开话题,听我的没错,去追她吧!我可等着你凯旋呢!”
  一上午的课便这么闹过去了,我心里也暗暗动了念头,还自我安慰道“人家又没说那男生是她男朋友,说不定只是死党呢”。
  
  之后的事情便全然按照我的安排在发生了,假装偶遇,搭讪,送礼物,写情书,最后送她回家。然后就顺利的把秦臻追到了手。只有一点不在我的意料之中,就是那个男生,他是秦臻的初中同学,但是是在另外一所高中上学。于是我更放下心来了,这样一来,我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啊!
  
  “啊啊,你真阴险!”慕偲姩插嘴道,“那你们亲亲了没啊?”
  我笑了笑,说:“那时幼稚的很,我以为我把她追到了手,实际上,她只是没有拒绝我,这并不表示她就接受了我。”
  “什么意思啊?”慕偲姩一脸疑惑,依她的性格,她显然无法理解秦臻。
  “听我继续说呗。”
  “恩恩!”
  
  我和秦臻从高二下学期开始走得很近,在别人看来我们就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当然只有我知道,她对我其实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姿态。其间,我们也有过几次不大不小的争执,每次都是我先道歉,然后再和好如初。不过谁都明白,和好如初这四个字完全就是扯淡,每一次争执自然会在两个人的关系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只是我们都没看到,或者,是装作没有看到。至于争执的原因,自然是那个男生的存在。如果说他只是存在于我们周围,我自然不会惧怕。然而,他存在的地方,是我都不曾进入的地方,这就让我感到异常挫败。再者我本身就是一个自卑的人,越是如此我就越担心自己留不住她。所以,只要擦出一点点小小的火星,我就会怒火立马被点燃。
  
  就这么纠结着我们走完了高中——那段被称为最真挚最值得怀念的日子。借由毕业,我觉得有必要好好和秦臻谈谈了。然而她总是闪烁其词,几经努力,我也渐渐失去了折腾的力气。于是就放任不管,每日和高中的死党们去球场上挥洒汗水。
  一日,我接到秦臻打来的电话。或许是那几天我都没怎么联系她,让她有点不适应了,所以打来缓和气氛。她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学校打球。她说正好她就在边上,干脆来找我。我自然很高兴了,难得她会主动来找我。不过,当我看到跟在她身后一起来的那个男生之后,我的心又一次凉了。
  她看到我之后朝我挥挥手,那个男生走过来说:“陈子颂吗?我听秦臻提过你。我是她初中同学,我叫苏宇哲。”
  “你好,要一起玩吗?”我邀他一起打球,心里想待会儿球场上收拾你。
  他点点头,活动活动了手脚就上场了。
  打球的时候我老是去瞅秦臻,我想看看她的目光到底是停在我身上还是苏宇哲的身上。结果就是我老丢球,好在苏宇哲也没出什么风头,不然我真要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正想着,球又传到了我手上,苏宇哲立马上来盯防我。他身后是篮框。
  我觉得我没有别的选择了,应该是我不想做别的选择了。
  于是,我把球往上一举,做出投篮的姿势,接着迅速把手收回,重心下移,左脚发力,用这个不怎么假的假动作侧身晃过苏宇哲,然后调整好姿势,投篮!
  啪——
  一声脆响,苏宇哲从我背后把我投出去的球狠狠地扇了下来。我的队友是知道我和秦臻关系的,所以他们知道我为什么放弃一个控卫应该做的——传球给已经晃出空位的队友,而选择了自己带球突破然后那么着急地就出手。所以他们在我被盖了之后都集体沉默了,这时秦臻的一声不怎么大的叫好声划破了这种沉默,在我听来异常刺耳。我的死党们全都诧异地望向了秦臻,然后又回头看着我。我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的朝学校外面走去,和秦臻擦肩的时候我没有抬头看她,我找不到说话的理由,于是一直走到了校外的一家小餐馆。点了几瓶啤酒和小菜,我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那天的啤酒特别的涩,我喝着难受极了,在厕所里反复吐了好几次,眼泪鼻涕留了一脸。回到桌前的时候,我看东西都是晃晃悠悠的,脚上拌着了什么突然就向前倒了下去。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一只手扶住了我。
  我睁开眼睛,是我那些兄弟们。
  “你们怎么来了?”
  “秦臻告诉我们的。”
  “秦臻?”我更加不解了。
  他们叹了口气说:“其实秦臻一只跟着你到了这儿,看你可能自个儿回不去了就叫我们过来接你了。”然后他顿了顿说:“她刚走不久,虽然天黑了,我还是看得见她脸上的泪痕。”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干脆沉默着任他们扶着把我送回了家。
  
  “然后你跟她就分手了吗?”慕偲姩问。
  “没有,后来我们三个一起出来谈了一次。秦臻心里喜欢着苏宇哲,但苏宇哲很直接的拒绝了她。之后秦臻终于答应要和我好好在一起,所以我就跟她和好如初咯。”
  “切,刚才那个傻子才说‘和好如初’四个字是扯淡的啊!”
  “所以啦,我就是告诉你我跟她不可能和好如初啊,再说我们当初也没怎么好啊。”
  “噢。”慕偲姩若有所思,一会儿她又问:“那你们牵过手吗?”
  “牵……牵过吧。”
  “哼,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慕偲姩嘟着嘴说。
  我点点头。
  她又问:“那kiss了没呢?”
  我打着哈欠说:“哎哟,好困啊!看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就让我睡会儿吧!”
  “不许睡!!”她拼命地摇着我的身体,说:“好啦,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恩哼?”我看着她。
  “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慕偲姩的眼中闪着莫名的期待。
  “没了,我们分手了。”我盯着她的双眼说。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那天和慕偲姩交代完我的故事,我还在想也许真是我错了,老天怕是也不忍心看我如此落寞吧!要是能和慕偲姩在一起,那我真会高兴得睡不着觉吧。可就当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慕偲姩又转身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去了。
  某次相遇,她看我说:“子颂,你相信吗?在遇到你之后,我开始每段感情的时候都没了往日的从容淡定,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
  虽然她没有明说,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而且,我觉得我们会一直这样心照不宣的相处下去。因为我是一个十分能忍的傻子,只是我却不曾了解,慕偲姩竟是比我还能忍的大傻瓜。
  
  六
  
  有段时间,我常常会在梦里见到慕偲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在一起时间久了,就算不是天天见面,我也会开始念念不忘了。
  那时她亦又经历了好几次分分合合。已然大四的我没有多少心情去关心了,只是在她来找我哭诉的时候给她一些体贴。也是那时,我才发觉,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并不是我就在她面前而她却不知道我爱她。而是她明明知道我爱她,却只要我一日没有说出口,她就装作一概不知。
  我只觉得我们之间那么近却也那么远,仿佛就像隔着一堵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墙。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四面都是墙,它们不断向我靠近,挤压着空间里仅剩的空气。我渐渐觉得气压上升,呼吸困难,却只能望着头顶上的天空,找不到逃生的方法。
  抑或,我根本就不想逃。
  就在这个档口,慕偲姩出事了。
  
  那是大四的暑假,我住在自己租的公寓里。这或许是我在这座城市里待的最后一年,因为我已经考取了外地一所学校的研究生。而我与慕偲姩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了,只是从她的朋友口中得知她正和她们系的一个学长在交往。
  她打来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两点,我把浑身冰凉瑟瑟发抖的她领回了公寓,然后她靠在我的怀里睡了那个暑假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后来我们便过起了半同居的生活。她在公寓不远的一家超市里找到了一份收银的兼职。每日白天准备完早餐就匆匆出门,下午下班会去市场买回大把的青菜和猪肉,然后自顾自的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我有时会偷偷摸进去捣乱,然后笑嘻嘻地看她嗔怒的可爱表情。
  那段日子便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了。我们对过往闭口不谈,也不曾展望未来。只是这样互相陪伴着相处,冷的时候相拥着取暖,这大概就是我和她之间最恰当的方式了吧。
  当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惶恐着这段幸福时光的结束。我也明白那是必然,却不曾料到,我们竟是以那种方式结束。
  
  就在我们一起生活了大半个月后,那个学长找到了她。
  那天我去接她下班,远远看见她和一个男生在超市外面说着什么。看她的神情我已然猜到大半,于是心底一凉,转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起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已是华灯初上。我掏出手机,好几个未接电话和短信。我点开最后一条短信。
  “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接电话?不管怎么样看到短信给我回个电话,我很担心。”
  我关掉手机,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回到公寓,慕偲姩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电视。见我回来,便迎上来问我去哪了。
  我皱皱眉头推开了她,说没什么就是随便走了走。
  她诧异地看着我,显然她不明白我如此冷漠的原因,说:“给你做了饭,吃点吧!我去热热。”
  我一把拉住她,说:“不用了,我吃过了。”
  她没有回头,背对着我说:“到底怎么了?”
  我突然就被她这句话给激怒了。我把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然后朝她吼道:“到底怎么了?你问我到底怎么了?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来找我,然后毫不犹豫地走进我的生活,我有问过你到底怎么了吗?你现在好意思来问我到底怎么了?”
  说完这些话我被自己吓到了,这是我的真心话么?我分明感到她在发抖,或许上一次雨夜里是因为身体冰冷,这次怕是心也凉透了吧。不及我反应,她已经推开门跑了出去。我稍一愣神,再追出去时,她早已湮没在人群之中了。
  我无助地蹲了下来,捂着脸,也顾不上街上的人来人往,无比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如此思念的慕偲姩,好不容易来到我的身边,我却一任性,将她狠心的又一次拒之门外。难道心底的那份情愫如此不堪一击,还是我也难逃得到就不珍惜的魔咒?
  我哭了好久,终于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站了起来。我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我现在决心要找到慕偲姩,然后,像她说的那样:“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疼她!”
  可是事与愿违,我找遍了附近所有她会去的地方,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身影。我不知道她还能去哪,但是她现在明显是在躲着我,恐怕我是找不到她了。
  我颓然的回到公寓,失了魂似的坐在沙发上。电视没关,依然放着她喜欢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我就这样呆坐在电视前,好久。
  凌晨一点左右,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起先以为是老鼠,后来才听出来是有人在掏我的门。我顾不上什么遇到强盗的危险,冲过去打开了门。慕偲姩就那么一身酒气地站在我面前,见我开门,哽咽着说:“除了这儿,我没地儿可去。”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一把抱住她,说:“是我不好,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你别再离开我了!”
  她也不答我,只是打着酒嗝说:“我要洗澡。”
  我给她拿出干净衣服和浴巾,又帮他调好水温,然后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
  她洗澡的时候我去阳台抽了一支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什么原因,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不过好歹我把那支烟抽完了。
  回到屋里,发现她已经从卫生间出来了。她没穿我拿给她的衣服,竟然把我晾在卫生间里的那件衬衫套在了身上。而且衬衫的第一颗衣扣她也不扣,露出略显性感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酥胸。
  看到此景,我想任何男人都不免会心痒痒,更何况是早已对她有了爱慕之情的我。
  我咽了咽口水说:“你干嘛穿成这样?”
  她朝我眨了眨那绿波折痕的眼,说:“你不喜欢吗?”
  “喜……喜欢,只是……”我舌头开始打结了。
  “来,陪我睡觉吧。”她仰躺在床上对我说。
  我想掏出烟来抽一支,却发现烟盒已经空掉了。只好干笑着说:“你喝醉了。我看还是算了,你先睡吧。”
  “不,我就要你陪。”说罢她真下床过来拉我,一双手竟冰凉的很。
  “你洗冷水了?”我盯着她。
  她点点头,说:“这样酒醒得快嘛!”
  “我看你明天头要疼死!”
  “那你要陪我睡觉!”
  “陪就陪!”说完我便把她横抱起来扔到床上,作势还脱掉了我的外套。
  她竟不惧,反倒把脸贴到我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
  听了这话,我便像被试了魔咒般的疯狂了起来。
  我用右手把她按在床上,左手拼命去解她衬衣上的衣扣。她笑着挣扎着拍我,我便愈加疯狂的去撕扯她的衣服。终于她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不同寻常的我,方才知道我是被她点燃了欲火。
  知道玩大了,慕偲姩的酒醒了大半。她开始拼命挣扎,可是怎么抵挡得住我的力气。
  最后她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反复地喊:“子颂!子颂!陈子颂!停下来!”
  彼时我已红了眼,岂是那么容易就停得下来的。在这最疯狂的时刻,我说出了心底压抑许久的话。
  “偲姩,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现在你情愿跟着一个你不爱的人,也不愿意把你交给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听完这番话,慕偲姩愣住了。我见她放弃挣扎,不顾一切的扯开她的衣物,伏在她身上疯狂的抽动着。
  再完成最后一轮冲刺后,慕偲姩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我恍惚间觉得这张脸真的似曾相识。
  我低声唤她:“偲姩?”
  她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瞪着我的眼神异常吓人。
  我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她的巴掌便落到了我的脸上。我一瞬间清醒过来,赶忙站起身,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惊慌失措。
  慕偲姩低头把胸前的衣扣一个个扣好,又抚了抚乱成一团的床单。那一抹鲜艳的红刺痛了我的双眼。
  “偲姩……”我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叫着她的名字。
  她打断我说:“我明天就搬走。”
  我脑中一片空白,怯生生地问:“你要去哪?”
  “回家。”
  然后便是良久的沉默。我下楼去买烟,回来时她已经关了灯。我在黑暗里凝视着那张精致的面庞,叹了口气。走上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倚着栏杆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被阳光唤醒,睁开眼便看到一地烟头。我揉了揉疼得厉害的脑袋,走回房间。
  慕偲姩已经走了,桌上留着字条。
  “我回家了,不要找我。
  偲姩”  
  
  尾声
  
  之后的日子我就真的再也没有见过慕偲姩了。回学校领了毕业证,和同窗四年的同学们拍了几张照片当做留念,吃完散伙饭,然后大家就各奔东西。
  去外地上学之前我在这座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城市里游荡了许久。最后我去了当年的堂叔家。其实堂叔没在那儿住多久,我初中毕业之后他们家就搬走了,后来那套房子给了爷爷奶奶。高中的时候每逢过节都要去那儿吃饭,多少听过一些关于堂叔家搬走的闲言闲语。据说是堂婶和楼下某家的男主人走得很近,事情被他老婆知道之后还来堂叔家闹过。本来这些话都不足以为信的,只是那天正好我在奶奶家吃饭,突然就有一个女人冲到门口破口大骂起来。说的都是什么“勾引别人老公”“不得好死”之类的话,奶奶怕我听了不好就把我撵进了里屋,但是我心里明白。倘若不是堂婶理亏,爷爷怎么会容忍这女人在这里撒泼。但这些事终归是大人们的事,当时的我也只是隐隐地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如今那一片已经被政府划入新城市规划的范围,那些所谓的恩怨也该随着拆迁的进程而土崩瓦解了吧。所以我才想着会去看看,毕竟那也是我在这座城市里记忆的一部分。
  走到那个小区,我看见断壁残垣之中堂叔家所在的那栋楼还依然挺立着,只是也被拆得七零八落,但是明显还有人住在里面。我想那八成是某家钉子户,希冀能够熬到最后让政府出点血。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栋楼,也没敢上去,只是站在几米开外注视着它。时光荏苒,我开始感叹。恍惚间想起曾在这个院子里遇到的那个小女孩。我低着头兀自笑了起来,那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回忆吧。
  “陈子颂?”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眼前从楼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我只是看着眼熟,试探性地喊道:“刘叔?”
  “哎,还真是你啊。”刘叔看起来比我最后一次见他要苍老了许多。“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奶奶他们不是已经分到房子了吗?”
  我点点头说:“是我要去外地读研了,所以想再来这儿看看。拆光了以后就没得看了。”
  “这样啊,都考上研究生了。这时间过得真快啊,上次见你那时还在读初中吧。”
  我不置可否的颔首,因为我也记不清了。
  “那你在哪读的大学啊?”刘叔似乎很久没找人聊天了,拉着我又说了起来。
  “噢,X大。”我有些意兴阑珊。
  “X大?”刘叔的声音高了起来。
  我以为他要说我的大学如何如何了,便摆手说“没什么,当年瞎考的”。结果他说:“我女儿也在那儿上学,现在,应该念大二了吧。”
  “您女儿?”说实话,我在这儿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刘叔有个女儿,总是夏天只看见他孤独的一个人坐在屋里叹气。
  “对啊,不过她不住这。”刘叔的眼神黯然了下来,“她跟她妈妈一起住。”
  我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难道?我试探着问了句:“刘叔,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认识。”心里还在想不会的,慕偲姩明明就是姓慕,自己在这瞎想什么。
  刘叔戚戚然地念出了我最不愿听到的那三个字。
  我的心一沉,仍不甘心地问道:“那,她怎么不跟您姓刘啊。”
  眼前的刘叔眼底涌起大把悲伤,他说:“都怪我!当年做的那些傻事,把我老婆和女儿都给逼走了。那时她才多小啊,我求我老婆不要跟我离婚,就算离也要等到偲姩再大点。可是她被我伤得太深,一意孤行。直到现在,偲姩都不曾和我有过联系。我怕如果我从这里离开,她就再也找不到我了。所以我才一直待在这里做钉子户,哪怕没水没电,我也就是想求得她来看看我。”
  说完,刘叔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告别这座城市,我带着满腹愁绪登上了远行的火车。
  原来,是这个样子。
  慕偲姩,你就是一个傻瓜。明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认出了我,明明知道和我在一起你就会记起心底那最不愿被提及的回忆,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般的来到我的身边。而我,竟然傻到看不出你的苦衷。
  
  慕偲姩,你在哪?我不会再去找你,知道真相后,我自然明白天各一方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只是,我希望你能过得比我好。
  忘了陪你完成大冒险惩罚的我吧,忘了罚你唱歌给我听的我吧,忘了在雨夜带你回家的我吧,忘了最后一夜肆意疯狂的我吧。
  只要记住,那个在你最无助的时候,请你在麦记大吃一顿哥哥,我便心满意足。
  
  车厢摇摆,我恍惚记起慕偲姩某次对我说出一句话。
  “在爱情的世界里,‘永远’这个词出现的频率最高。然而用这两个字造的句却多半都是假命题。事实上,只有一个真理,那便是:爱情永远是两个人的事。”
  如今,我真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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