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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

悠云微澜 2013-8-25 12:14 5356
  【一】
  夜阑人静,窗外的雨滴滴答答,低语着谁的心事。子墨握着笔在纸张上漫无目的地画着,画着画着勾勒出模糊的清瘦身影,一双暗淡的眼眸对着他暖暖地微笑,伸出手,想抓住飘渺的笑容,一阵风吹来,纸张卷起一角,也卷起他的蜷缩,那温暖的微笑便跑远了。子墨的双眼逐渐模糊,却没有一滴泪。
  夜已这样深,但是子墨毫无睡意。和他一样毫无睡意的是厅堂里那个永远微笑的人,是的,再也看不见他哭了,也再也看不见他撑着床沿责骂他的气愤怒言了。
  “子墨,深更半夜的你还趴在网上吗?”爷爷咳嗽着从那个屋子跑过来扒着窗口看,硬朗的身体压根看不出是七十多岁的老人,“睡吧,睡吧,明天一早和我去地里帮忙!”
  “烦不烦啊,我一会就睡。”子墨郁闷地移动了一下椅子,它立刻发出吱呀的不满。
  “好啊,我还管不了你了!再不听话,我去拉电闸刀了啊!”爷爷拿出杀手锏,子墨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啦,我这就睡!”
  有些微醉的爷爷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走远了。
  夜,依然一片宁静。子墨和屏幕上那些亲切的同学说了一声晚安,关闭了电脑,也顺手关了灯,立刻有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探进屋子里来,子墨移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
  这是一个老旧的院落,正屋朝南,侧屋朝东。子墨住在正屋里,爷爷住在附带厨房的侧屋里,门前场边的两棵柿子树上已经积满了青涩的柿子,在有风的夜里子墨时常听见小柿子落地的啪啪声,柿子树的西面那块陪伴了爷爷五十多年的磨刀石已经被妈妈在一个深夜扔到了离家很远的水塘里。场地的前面是一块绿油油的菜地,有紫色的茄子,翠绿的辣椒,开着细小白花的韭菜,嫩绿的青菜…菜地南边紧靠着一条老河,河岸有一块很大的石头,光滑的表面上有爷爷、奶奶、大伯、二伯、爸爸、妈妈的脚印,曾经的热闹只剩下河水的哗哗声。
  这是子墨出生的老家,他的家在千里之外的温州。想到温州,子墨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对着影子说道,“林子墨,不是说好不提温州,忘了温州的吗?!”
  和衣独自睡到爸爸睡过的床上,一宿温暖绕心,梦里爸爸妈妈围绕着子墨嘘寒问暖,同学们叽叽喳喳着玩耍。
  幸福很近,却摸不着。
  子墨和我说起这段情景时,我忍俊不禁地笑了,又有些心酸和心疼。
  
  【二】
  “一、二、三、四、五…”二十五个声音整齐而响亮地数数,这声音比任何一节课堂上的发言声要响亮而快乐。刚刚开完会的我把自己掩藏在夜色里,压抑着怒火贴着窗子看着教室里一群学生围着林子墨和陈轩城的表演。林子墨一边用手指使劲地刮陈轩城的鼻子一边和其他同学一起数,陈轩城笑呵呵地随着其他同学数数。我耐着性子听到“十七”时,眼看没有停止的趋势,忍不住满脸怒气地推开了教室门。
  十秒内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正好校长和值班的主任走过教室,看着低头哗哗写字的学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在教室里来回踱步,眼角余光看见校长和主任走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气定神闲,林子墨偷偷歪头看着我,在低声念着什么。
  我突然秋风扫落叶般伸出一根食指,“你,站起来,把今天学的古诗背诵一下!”林子墨放任自己的头颅转了一圈,一个个同学低着头,那根纤细的食指的确指着他,林子墨也。战战兢兢地站起,他脱口而出,“生不教,师之过,我非神,也有错…”“不好!”,他嘀咕道,“我这鬼使神差地怎么把心里念的念出来了呢…”教室里突然爆发出“哈哈哈…”前俯后仰的笑声,我默默地看了林子墨足足一分钟,“唉…”眼角有透明的液体在闪光,什么都没说,默默地伫立在教室里。
  “刘老师,这晚自习还上课啊,学生听得真投入啊…”走远的校长和主任又折回头,校长笑呵呵地说道。我连忙挤出微笑说道,“哦,和学生讲一首古诗呢…”
  办公室里的灯光通明,室外的夜晚悄无声息。陈轩城低头搅拌着手指,时而抬头看看沉默不语的我,时而偷偷瞄林子墨,一副欲言又止的窦娥神情;子墨依然一如既往阳光男孩的模样,从容的神态看不出丝毫与往昔的不同。
  “老师,对不起,我们错了。”陈轩城怯怯地道歉。
  “林子墨,你能解释一下今晚的情形吗?”我劝自己一定要冷静,面对这个特殊的学生,每说一句话都要掂量。
  “老师,我们是比着谁先背上你白天教的古诗的,谁输了就让赢的人刮鼻子。爸爸常常和我玩这样的游戏,爸爸总是输给我…”子墨雪亮的眼眸很无辜地看着我,突然停顿了下来。我明白是什么触动了他心底的弦。
  我的心莫名地纠结了一下,泪水含在眼里,匆忙转身。
  “老师,我,我以后一定改,你别难过好吗?”子墨从口袋里掏出面纸递给我。
  “不关你们的事,有沙子刮进老师的眼睛里了。你们都没错,只是要注意晚自修要保持教室安静,否则会影响其他同学,可以课后玩这样的游戏。好吗?”
  “嗯嗯,老师,我们都知道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细雨,滴滴嗒嗒,一如我绵长的心事。
  
  【三】
  第一次遇见林子墨的爸爸时,是在09年的秋天。那天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十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凉意。周五的下午我总是显得忙碌很多。总有一些家长急匆匆地来学校带他们的孩子回家。
  那天下午我刚上完课坐到办公室,学校的门卫就打电话给我,说有家长要见我。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打开门,一个清瘦的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身形很修长,一股儒雅的气息飘入室内。
  客气的寒暄后,他说,“我想多看看子墨的学校,怕再过些时日就不能来了。”
  我克制不住自己,假装转身看窗台上的吊兰,硬生生地将泪水抑制回眼眶里。
  开学之前校长找过我,说,“刘老师,有一个从外地转过来的学生叫林子墨,家庭情况有些特殊。你记得对他多关照些。”
  开学时林子墨是一个人来学校的,行李除了被子就是必要的换洗衣服和一些书本。我没有问任何缘由,装作很正常地安排他住校。有一些路必须得由他自己亲自走才会深刻。
  初见林子墨,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或许在江南长大的孩子多些阳光,他总是笑呵呵的,白净的脸庞显得很秀气。他的学习成绩很好,用不着我操心,但是有些调皮任性,不过这不是缺点,只是天性而已。
  想到这里,我借着给他倒茶的间歇调整自己的情绪。继而,他和我说了很多,说起林子墨的喜好及生活的点滴。他说,孩子就是一棵树,总会往上长,一些枝丫没必要过分修剪,给予他适当的空间成长,阳光才会照进内心。我想起林子墨的调皮任性有所悟,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是的,我们要引导他们做自己的主人,培养他们独立、自主、自信的性格。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走出办公室时,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步伐依然很健稳,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他突然转身对着我挥了挥手,笑意停留在他的唇角,我微笑着也摇了摇手...
  十一月,气温陡然降低,晚间愈加寒冷。学校后面的树叶已经枯败,时而一片片飘落下来,在水泥地上吹走很远。
  我时常站在教室前面,看着林子墨低头“哗哗”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试题,他学习的时候很投入。课后,他会和其他同学一样围在我的周围叽叽喳喳说起很多琐碎的欢喜的事。他说,他爸爸告诉他过了这个冬天他们一家就会回到温州去。他还说,他一定要让爸爸教他许多电脑方面的知识,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电脑程序设计员。偶尔,阳光的他也会突然叹息一声,道,他们在老家怎么就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呢。我笑着说,大人总是有没完没了的事的。
  隐瞒。大人这种善意的谎言总是希望减轻孩子的心灵伤害。我明白子墨的爸爸妈妈隐瞒了一切真况。只是,这种隐瞒总会有尽头的时候。
  是祸躲不过。没多久,林子墨妈妈打电话告诉我他爸爸又住院了,希望我对他子墨多加照顾。那个周末我去菜场买了排骨和白萝卜,按照爸爸电话里的遥控指导,学着炖了一锅汤。然后去超市买了牛奶,拎着排骨汤赶到医院时,他正在吊水。脸色蜡黄,神情很是倦怠,看见我有些意外。他充满希望地说,“医生说我再过几天就病愈出院了,子墨妈妈也走不开,他爷爷年纪大了,子墨真的麻烦老师了…”
  子墨的妈妈笑吟吟地坐在床边剥葡萄,一颗颗送到他的口里。她是一个小鸟依人般温和的女子,我看得出她在尽力地装饰笑容,尽管笑得有些苦涩。但是,这笑会让子墨的爸爸宽心。
  恩爱如斯,生命短暂。怎不教人心疼?
  那天的风很大。子墨妈妈送我到医院门口,我问,“还住院多久?”她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医生说已经是奇迹了。我会一直陪着他治疗,直到倾家荡产。”
  该会有奇迹的吧,绝处逢生也不是空穴来风。科技那么发达,很多的不可能都会蜕变为可能。我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祈祷。
  我没让她送我到外面,低头走出医院的大门,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临近期末的那天晚上我突然接到林子墨妈妈的电话,她很着急,“刘老师,子墨他爸爸快不行了。请你让子墨快点回家!”有什么在心里破碎了,我浑身冰冷,呐呐地说道,“嗯,我知道了。”刚把手机放进包里,手机音乐又响起,按了接听键,子墨妈妈的声音又传过来,“刘老师,子墨爸爸让子墨先考完期末考,他说他等着子墨…”“好的,我先不惊动子墨。”我哽咽着回答道。
  两天后,一考完试我就开着车带着子墨赶到他爷爷家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场边半人高的磨刀石。他已经不省人事,被村里的老人们安置到了堂前的地上,他躺在一张薄薄的凉席上,眼珠时而定住,时而转动寻找着什么。看见子墨时,他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子墨,千言万语只在眼神中。子墨跪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低声说,“爸爸,我回来了,我期末考没有让您失望。您别走,别丢下我和妈妈,好不好?好不好?…”我站在人群里泪水模糊,静默无言,暗暗地对着他发了誓。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只是不住地流泪,子墨妈妈边哭边不停地给他擦泪。七十多岁的爷爷蹲在他身边哭着道,“儿啊,你放心地去吧!你妈妈去了,你哥哥们也去了,就留下我孤老头子了…我一定帮着子墨妈妈把子墨带大成人。你就闭眼吧…”
  人群里不时有低声的泣息声。后来听说子墨爸爸直到被搬到灵车都没合眼,是睁着眼入的火葬场。
  那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空的云很低很低,乡间的树木灰森森的,田野里泛青的麦子探出小苗。这个冬天快结束了,但是那个人再也等不到春天了...
  冬天的路,总是很漫长。
  
  【四】
  2011年的春天来得很迟缓,我时常会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会想起很遥远的过去。
  “猜猜我是谁?”突然谁从背后蒙住了我的双眼,清脆的声音嘎然而止,我知道她摸到了我眼睫的湿意。
  “喂!纸瑶,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啦?被你那帅哥抛弃了?”小璇大呼小叫地站在我面前审视着我面部的表情。
  我站起来,大大咧咧地伸了一个懒腰,望着窗外办公楼前小山上的桃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放,草地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怯怯地问小璇道,“小璇,你说生命有轮回吗?你看去年凋谢的桃花又开了,枯萎的小草又发绿了…林子墨的爸爸还会回来吗?”
  “我就知道你刚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了很长时间准是又走神了。林子墨爸爸都已经走了一年多了,你啊,就不要多担忧了。”小璇边说边拍我的脑门,“世上哪有什么生命轮回啊。我们可都是接受科学教育的人,别说了让人家笑话。”转而她又转动大眼睛,问我,“对了,林子墨的妈妈那么年轻才三十几岁,她现在好吗?”
  我想起2010年春学期开学时,林子墨妈妈来告别时的情景。那天她穿得很单薄,从外貌上看去神情很单纯,一看就是没有城府的女子。
  她说,“刘老师,我得回到温州上班了,子墨他爸爸不在了,但是我们的路还得走,家里所有的积蓄都为他爸爸治病了,还欠了些债务,我没有时间悲伤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湿润了。
  我连忙给她递面纸,宽慰她说道,“子墨很好,我一定帮你好好照顾他,您就放心吧。”
  后来我问林子墨,“子墨,想爸爸吗?”他依然笑眯眯的,慢慢说道,“妈妈说,爸爸活在我们的心里。所以,我一定要认真学习,爸爸一定会看见的。”
  “刘纸瑶,我警告你,再走神我就拧红你的脸颊!”小璇咆哮着,我一个激灵回过了神,连忙回答道,“林子墨妈妈去年春天就回到温州上班了。昨儿她来学校的,脸色没去年那么苍白了,只是还是一人…”
  “他家门前的那块大大的石头还在吗?”小璇紧追不舍。
  “自从你爷爷说过后,我立马转达了,但是她妈妈没找人研究,一个单薄的女子去哪儿找人研究有没有什么元素辐射啊,她在半夜径直将磨刀石扔进了很远的无人问津的小河里了。”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世上总有许多我们无法或者不愿寻找的答案,即使不知道,只要活着又何妨呢?”
  “那你说,为什么林子墨的奶奶、大伯、二伯和他爸爸都患了肝癌去世了呢?”
  “我问过他爷爷,他说,大概是那会他们的防患意识很薄弱,他奶奶查出病因时他们的三个孩子相继都已经有了肝炎,但是已经迟了,没过多少年他们陆续转为肝癌走了…”
  “你说,有遗传的可能吗?他们是不是由于遗传呢?”
  “咚咚咚”有学生敲门进来,打断了我们的对话。笑眯眯的脸立刻闪了进来,嘻嘻问道,“老师,我是来请教您一个问题的…”我在这张笑脸上分明看到了一个影子,有人走了,总是会留一些希望在这个世间的。那么一瞬间,我想起了离去的妈妈,心里释然了许多。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为妈妈快乐地活着。
  窗外的桃花粉红脆薄,小河边的垂柳吐出了绿油油的嫩芽,微风拂面,煞是柔和。我望着小璇说,“小璇,生命是有轮回的。”瞬而急忙给林子墨解答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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