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

　

 

　
　　这已经是林宇第三次看到这个女人了。
　　在这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村庄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遇见同一个人并不稀奇，林宇大大方方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在街对面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打啤酒。
　　和老板说笑的时候，林宇偷偷审视了那女人一番，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白底碎花的褂子，黑色裤子，头发低低地挽在脑后，几缕黑发从耳侧垂下，衬着她的脸，无血色。
　　“一共十二块五，零钱收好。”老板把啤酒和零钱一块递给林宇，又笑问：“要不要买泡面啊？天要下雨，晚上不好出来。”
　　在这里采风的日子，林宇总是吃泡面，他想了想说，“还有不少，后天我就回去，不用买了。”
　　老板现出不舍的样子，“祝你拍的照片能够拿到大奖。”
　　林宇点点头，“借您吉言。”而后，一肘支了柜台，用下巴指了指街道对面那户人家问：“那里整天锁着门，那个大姐怎么还在那儿坐着？是来找人的吗？”
　　老板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林宇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那是老宅，早没人住了，哪里有人？”
　　林宇的胳膊肘一晃，勉强站直身子，扭头看过去，不期然，那个女人也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女人的眼睛睁大一些，露出骇色，赶紧别了头。
　　这让林宇有些意外，又很迷惑。
　　林宇再一次问老板，“那里……真没有人吗？”
　　老板笑道：“大白天，难道我还睁着眼说瞎话？那家人很多年前就搬走了，宅子也就荒了。”
　　林宇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顿顿点了点头。
　　从小卖部出来，林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个女人一直别着头，很害怕的样子，林宇觉得大白天不会有鬼吧。宿舍里也有人讲过鬼故事，大伙儿还对鬼魂这种生物进行了一番探讨，都说鬼是没有影子的。
　　林宇的目光闪到女人旁边的空地上。
　　左看，右看，没有影子。
　　头皮一阵发麻。
　　突然又想到，今天阴天，没有太阳。
　　而且，他听说的鬼都是很可怕的，要害人的，哪像这个女人这么怕人的样子？
　　他扭头看看小卖部里正吹着口哨整理东西的老板，怀疑老板眼花了。
　　他想，青天白日的，就是鬼来了他也不怕，壮了壮胆，他大步走过去，特地在女人旁边停下。
　　她低垂了头，两只手不住绞衬衫的下摆，像是害怕，又像是害羞，没什么稀奇。
　　林宇回到了租住的乡村旅馆，像往常一样把一天照的照片传到笔记本上，经过筛选，分类存储。
　　这一系列的事情完成后，看到舍友张建成的QQ在线，林宇便敲了张建成的QQ，先问了学校的情况，接着就是天南地北的闲扯。
　　林宇突然想到白天那个女人，想了想，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建成。
　　张建成发过来一个花心的表情，大呼：“女鬼！艳遇！林子，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吧！不会是你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林宇“切！”了一声，“不跟你说了，一点探索精神也没有。”
　　下线后，林宇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反正后天他就要走了，这个小村庄也许他以后都不会来。
　　晚饭他煮了泡面，冲过凉后看了会儿电视就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雷声惊醒的。
　　夏天的雨总是伴着雷，乡村旅馆是简易平房，几乎没有什么隔音效果，滚滚的雷声如在耳边，雨点拍打着屋顶噼噼啪啪，还有松动的窗户晃荡声，他真怀疑下一秒这房子会散架。
　　林宇拉开灯，从床上跳了下来，捂着耳朵站了一会儿，心想，下一次再到乡下采风，打死也不租这种旅馆了，便宜果真没好货。
　　他找了根绳子，准备把窗户绑紧。
　　“轰隆！——”一声，一个闷雷响起，窗外落下一道闪电的白光。
　　林宇的心跳突然加速，眼窝深陷，不敢再靠近窗户。因为，那道白光闪过的时候，他好像看到窗户外面站着一个人。
　　这样的雨夜，这样偏僻的乡村，的确是鬼魂出没的好时间，好地点。
　　林宇感觉到自己背上的汗毛直竖，正当他要转过身躲进蚊帐里时，玻璃后清晰地映出一张人脸！
　　林宇的瞳孔猛地放大，几乎要叫出声！
　　“让我进去吧。”那个人先出了声，是白天见到的那个女人，她的声音凄凄惨惨的，又低微，几乎被雷雨声淹没，神奇的是，隔着窗户，林宇还是听见了。
　　林宇的脑子很乱，分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是人是鬼，但这个时候，他是决不会放任何人进屋的。
　　他害怕，他承认他害怕了。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事情。
　　“让我进去吧，让我进去吧……”女人见他无动于衷，声音更加凄惨，仿佛还夹着轻微的哽噎，一遍一遍地哀求着，惨白脸上泪珠滑落，让人可怜。
　　这让他想起《呼啸山庄》里，房客洛克乌德在呼啸山庄梦到凯瑟琳的片断，他是不是也在做梦呢？
　　想着，他就往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
　　很疼，不是梦。
　　“让我进去吧，求求你，让我进去吧，我不是坏人……”女人哀求着，嘤嘤哭了起来。
　　林宇开始动摇，垂下的双手，紧紧拳握起来，到底让不让她进？如果不让，恐怕她会一直这样哀求，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也不是胆小如鼠的人，只当冒险了！
　　他下了决心，抬起头来，屏着呼吸，慢慢靠近门边，那女人一看，眼睛抬起。
　　慢慢的，打开了门。
　　这一刻，林宇的心是发毛的，他不敢看女人，闷哼一声，“进来吧。”
　　女人抬起手臂，遮挡着脸庞，低头进来，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仿佛是在适应屋里的灯光。
　　林宇低着头，看到她穿着的平底布鞋，干干净净，别说灰尘，在这样的雨夜，竟然一点也没湿。
　　他呼吸变得粗重，“你是人？还是鬼？”
　　女人也很害怕的样子，迟疑说，“我是，鬼。”
　　林宇的心，咯噔一跳，他鼓着勇气抬头看她，两人咫尺的距离，他看到她的脸上像敷了一层面粉那样白，眼神呆滞，嘴唇红的发黑，的确像传说中的鬼。
　　“你……鬼不是能穿墙遁地吗？”林宇大着胆问出来。
　　女人摇摇头，“我不会。”
　　那她就是没有能力伤害自己了？林宇的心稍稍一松，打量起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眼睫说，“我没办法才来找你，幸亏你醒了看到我，不然，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没办法？”这话，从一个鬼魂的嘴里说出来，让要林宇有种怪异的感觉。
　　女人很认真的点头，“我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门关着，我进不来。”
　　“那你不会挑我没睡的时候来么？”
　　女人抿了抿唇，“太早，我怕遇到人，过了十一点才会出来走动。”
　　林宇听见这句话，彻底的松了口气，“鬼怕人？”他回去以后一定要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张建成，鬼原来是怕人的。
　　女人自己仿佛也觉得这句话说出来可笑，脸上现出些许尴尬。
　　林宇也不想为难她了，而且大半夜和一个鬼交谈，尽管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他还是觉得怪怪的，便直入主题，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变得激动，上前一步，林宇本能往后退一步，面露警惕。
　　女人见状，便不动了，低低说，“我听说你是从上海来的，我想请你带我去上海……”
　　“你去上海干什么？”林宇打断了她的话，觉得很荒谬，难道鬼也像人一样，也在各种城市之间走来走去吗？既然想去，怎么不自己去，要他带着？
　　女人低下头，低泣说，“我想家里人，我想娘，想爹，想囡囡，想他……”
　　林宇突然想起，白天小卖部的老板说，那座总是紧锁大门的老宅，一家人都搬到城里去了，想必就是这个女人的家人。
　　深夜里，听着这样低微哀婉的话语，林宇有些触动，一半好奇，一半行善，他安抚了女人的情绪，让她慢慢讲，并承诺，他可以办到的话，一定会帮她。
　　原来，这个女人叫青莲，她死后，她的家人就搬走了，定居在上海，这都是她从村里人嘴里听说的，她不知道上海在哪儿，且，她被葬在这里，没有人帮助，她根本走不远，但她想见他们，就在家门前坐着，等着，也不去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