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啊，爱情！
这里是寒山寺。 现在是隆冬夜半。 圆月金黄，无风，天极冷。 我是苏。一个背负孽债的女子。我在读一封邮件——他的绝笔，第一百次，最后一次。 默死了，一个深爱我的男子，仅仅是因为我的可耻的怯懦和自私。 我知道，我不会原谅自己，永远永远。 他在室友熟睡后，从公寓五楼跳纵身跳下。血液在雪中浸染、蔓延，像一朵凛冽的花，在寒夜兀自绽放。凄艳孤独、用尽全力、悄无声息。 苏，现在是凌晨一点，当你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已远去天堂。我自知会背负懦夫等等恶劣至极的骂名，可是苏，我别无选择。 像往常一样，早晨起床后，尚未洗梳，我便首先打开电脑，查看邮件。互相认识后的半年来，默几乎每晚都会发来邮件：简单问候，讲讲笑话，分享他的细小的快乐……他是个细心体贴，斯文干净而又不失骄傲的男生。言谈举止中透露着与同龄男孩相异的从容恬淡与逸脱，是无法抗拒的分明与不群。可每当与我一起，他却总是显出羞涩局促。他一直努力掩饰，却总是欲盖弥彰。他的每一封邮件都措辞精当，关怀满满却从不唐突。 苏，说过了，我别无选择。爱是如此不可救药的一回事。卡其休闲女裤，粉色精致板鞋，墨绿棉质卫衣，垂肩卷发，甜美笑容，素净，玲珑，姣美，灵动。爱上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现在它就在我身上发生了，就是这样。 他酷爱读书写作，是校文学社社长。我十分清楚，中文系学生几乎无出其右。他只消静坐着，你便能感受到他骄傲，从容，沉定，自持的强烈气场。不得不承认，我对他曾有动心。但也只是动心。是，我不想谈一场看不到未来的恋爱了。 三年前，高考后的暑假里，我和同班的一个叫峰的男生开始恋爱。他是那种阳光大男孩的类型，主修设计专业，做事认真执着，常常为了一个案子加班到深夜。峰在大二时便备受很多公司老总青睐，作为兼职大学生的他在公司却常常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后来，我们考进不同的高校，也因此而开始了辛苦的异地恋。虽然我们都彼此坚信爱情能够穿越万水千山，但最后还是输给了距离。他说自己累了，无法继续，提出分手。我努力挽回，终是徒劳。这样，我们在大二时终于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我便告诉自己毕业之前再不会恋爱。不是爱不起，只是伤不起。 苏，爱上一个人，你自己便是不受控制的。你于一个清晨闯进我的世界，像一头迎着明媚春光的活蹦乱跳的小鹿，闯入我的心扉。从此，我便无法忘怀，目光一刻也不愿离开。你是安娜·卡列尼娜，而你站立的地方就是天堂。你是朱丽叶，是自由翩跹的白鸽，是春天，是女神！苏，倘若要我赞美你，那我只有动用文学里最最华丽高贵的词语，可是苏，我搜索枯肠，绞尽脑汁亦是徒劳，因为再美的词汇也不能与你相配。是的，我不受控制了，我的世界里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便是你。我只知道，我要向你靠近，用心爱你，拼尽全力。苏，过去的我骄傲至云端，但若你爱我，我愿为你低到尘埃。我不知道能不能，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愿意！ 默，与男友分手后，我便给心设立了坚固高大的围墙。出于自保，我小心地躲在里边，怯生生地观望这个世界。我呈现给世界的都是大条乐天，简单无敌，不需要感情的一面，但那只是我小心的伪装。一直以来，很少有人能够洞穿我的孤独和脆弱，就连很好的朋友也不行。可是默，你是不同的，你是懂得的人。你在文章中写到我时，用了这样的表达：以自控的坚强和无谓面对世界，却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让人如此心疼。还有，记得一次聊天，看到对话框中你的文字：你的脆弱一碰便惊天动地。知道吗，默？那一刻，我已泪水倾盆！ 可是，默，我恐惧太深，自卫太久，已无法再次敞开，重新相信。于是，我只能选择拒绝。默，看到你一人独坐，沉默不语，泪如泉涌，我也为你心疼，可是，可是我别无选择。默，你不知道，峰在追求我时几乎也和你一样好。可是后来……我的意思是说：求爱会不会是男生的一种隐形投资？就是说，男生以感情为利润目标，而他们的前期的一切付出都是投入？于是如此一来，所有的关怀都是利润吸引下的策略和机心？默，如果果真如此，我们如何相信？所以，为了安全和自保，我们只有考验，用任性，用傲慢，甚至拒绝。可即使如此，我们仍不能心安，因为假如男生选择忍耐执着，那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决意在受挫后放长线，钓大鱼？默，这一切，我们都无从判断。 苏，我说过，我愿意。我要倾尽所能，给你快乐，让你幸福。假如我知道你想要一只大的蝴蝶结，那我便会像去参加个人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一样兴奋地跑去饰品店，为你去买，然后趁下次见面，突然从身后拿出，看你惊讶地半张着嘴儿，看微笑的花朵在你的脸庞绽放。苏，我喜欢那时的我，像无所不能的魔法师；我喜欢那时的你，像得到了芭比娃娃的小公主！ 可是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连续两次拒绝了我。你无法想象，当我终于鼓足勇气、满怀希望地向你表白后，你的一句带有歉意的对不起意味着什么。它带着你的体温，从你口中脱出后，立刻变成了一柄冰冷的利剑，一厘一毫，无声无息地生生推入我的心脏。苏，那是无法承受的极痛和绝望。我被彻底打败，委屈，流泪。是的，委屈就是同情自己，而人若同情自己，便会堕入脆弱，流更多眼泪。我不敢向你询问拒绝的理由，我害怕听到你给的绝望。我于是只有逃避可能的现实，告诉自己你的拒绝只是为了考验。我知道这很可能是在自欺，可是苏，于我来说，自欺给予我希望，渡我于绝望，是我唯一的救赎。我只有马上躲入这臆造的虚幻的自欺的希望中才可继续存活。就是这样，苏，爱已成信仰，而信仰是扑不灭的永恒的希望之火光，是无条件的永恒的相信，它排斥理性，驱逐绝望。 给自己希望，继续追求，苏，这是我唯一的路。 默，第二次拒绝你后，你又好几天没来文学社了。第一次连续几天没有你的邮件，没有你的来电，没有你的声音。那种感觉如一个行走钢索的人失去了那根从未离手的平衡杆，突然陷入剧烈的惶恐和迷茫。默，那时我才知道，尽管我不愿对自己承认，但你的爱已成为我的依赖，而你，也已慢慢走进了我的心。连续几天我带着焦急、怀着希望点开收件箱，但看到的都是失望。一周后，终于又有了你的邮件，一张你的鬼脸照片附文字说明，超人归来。默，我笑了，我哭着笑，我依然在挣扎，但我知道这次我害怕了，怕你就此转身离去。 默，我听到了心的围墙在一点点碎裂，那声音令人让人兴奋，让人恐惧。围墙是我的自卫的屏障，独处其中，虽然孤独，但我感觉安全。而现在，你爱的军队已快将其攻破，我也将身不由己，而真到那时，我便会再次成为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苦痛伤害都必无力躲避和抗拒。默，你不会理解那种空前的纠结和挣扎：攻破围墙的是盟友还是宿敌，迎面而来的是幸福还是伤害，我无法分辨。所以，我无限向往，同时又惶恐至极，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苏，我现在明白，爱有多深，追求者的脚步便有多远。我曾听过身边的人这样评价他人：那某某真厉害，追求一个人竟坚持了两年！我知道他们是在用时间之长论证和称赞耐力之强。可他们不知道，追求时间的长短无关耐力，因为它取决于爱，而非意志。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不像跑步，跑步中，我们的意志往往能够大大影响甚至有时能决定耐力。但追求爱情的路途中，有爱则可前进，而无爱便寸步难行。所以，它无涉意志，也就更无关耐力，仅有关于爱多爱少。而爱的多少，本就无对错之分，所以，我们都无权评判荣辱。 当然，苏，我知道这其中存在一种例外，那就是在无爱的情况下，追求会沦为一种投资，追求者变身投资者，以短暂的快乐刺激和征服的成就感为目标，慎重投入，并时时在心中计算着回报。而所有投资者共有的专长就是有着敏锐的嗅觉和判断力。所以，当他们有利可图，就保持投入，而反之，则立即撤回。这些追求者因着无爱都既可以全力以赴，也可以全身而退。因为他们的初始目标决定了，他们即使失败，也会毫发无伤。 苏，能否全身而退，这几乎可以作为有爱无爱的标准。 出于深爱的追求者都会全力以赴，却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因为他们追求的是真正的爱情，那是他们默认的最大的幸福，拿世界上所有金钱和再大的权力，甚至生命都不会去换的爱情。这种追求一旦失败，即是爱之极痛和绝望。苏，他们从天堂跌落地狱，如何全身而退？ 我是个完全没有机心的人。我只知道，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全心全意。就像我爱你，便会全心全意对你好。很多人都说爱要讲求策略，可是苏，在我看来，在爱中加入策略的行为是我绝不能接受和容忍的。我要的是绝对纯洁、不加策略、毫无机心的爱，所以，首先我会要求自己给的也必须是这样的爱。就是这样，若我爱你，便会把一整颗心交予你。它会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睁着纯洁的双眼，渴求着爱。或者你将其温柔抱起，或者你将其残忍伤害，他都只能听任安排。 苏，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难道感受不到我这一颗赤裸的真心？ 默，我害怕，很害怕。这恐惧完全支配了我的判断，它顺应我的自保的心理，让我不得不选择继续考验，唯有考验才能让我心安。默，女生天生就是需要安全感的动物。我只能这样，即使我爱你。 苏，一个月后，我再次向你表白。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与恐惧，等待着你给我的非生即死的宣判。我不敢看你的脸庞，急于听到答案，但又不禁想捂住双耳，就是那种矛盾和恐惧。我的话音之后接着是让人耳鸣的极静。苏，我从余光中看到你在我面前站立，纹丝不动。我依旧不敢抬头，时间每过去一毫秒，我的心就向地狱坠落一万丈，就这样，一秒一世纪，我的心被时间和静默剧烈撕扯。苏，我想我知道了答案。但这让我如何接受？于是，我狂吼着、绝望地狂奔而去。 苏，那沉默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射穿了我的头颅。 苏，你不知道吧，第二次被拒绝后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赌徒，压上了全部赌注的。我不知道脑子里什么时候冒出了一条隐性的底线：被拒绝三次。苏，这条底线的出现无声无息，与我来说却重于千钧。我时常看到它就横亘在不远处的路途中，那里站着我的尊严和理性，它们对我怒目而视。是的苏，我爱你，但尊严和理性依旧为我设定了底线。尊严将视追求为不能容忍的卑微。而理性告诉我，若爱，则你不会继续拒绝。苏，这底线一方面给我的是限度，让我知道了应该停止的时间。但，它另一方面给我的却是致命的宣判。一种一旦失败便万劫不复的，便必须忍痛放弃而此生不能再与你一起的残忍至极的宣判。它如影随形，挥之不去，让我寝食难安。我说了苏，我的境况完全变了。我的心现已坠入地狱硫火，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与你分开，绵绵思念让心煎熬，而与你一起，失败的恐惧让心煎熬。苏，还记得我们分开一周后的那顿晚餐吗？那晚我就坐在你的对面，看着灯光照耀下的你的美丽脸庞，我的心就突然碎裂了。苏，那一刻，我只消伸出手臂，便能轻易地触到你。可那两颗心间，却远隔亿万光年。苏，那是我无力穿越的，让人绝望的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你问我为什么不吃，而后看到我在剧烈的哽咽，颤抖。 苏，你能否感知我的痛彻心扉，绝望无力？ 默，你不知道吧，从我突然看到你哽咽到颤抖，脆弱的像个孩子的那一刻，我的心的围墙便已轰然倒塌，我便已决定了要接受你。我等着你的第三次表白，那时我会欣然同意，毫不犹豫，无论你用什么方式。然后，我要跳到你身上，环住你的脖子，将你亲吻，吻你的嘴唇，脸庞，眼睛……我要给你奖励，为你因我而付出的所有艰辛，承受的一切惶恐。我要和你组建家庭，为你做饭、浣衣，我要挽着你周游世界，让全世界都看到你幸福和骄傲的笑容。默，那一刻，我全都决定了，而且我清楚地知道，我愿意，我都愿意！ 可是默，你当时为什么就没有看我一眼？我在微笑着看你，默，只要抬头，你就会看到答案，看见期待已久的，再不会远离的幸福。可为什么你……又为什么跑开后，我唤你都不应？默，你回头看啊，我接受你了，你要的苏现在就微笑着等在你身后，抱着满怀的幸福，等你转过头。 默，为什么，唤你不应，唤你不应？！ 苏，我不能再见你，我已无力承担蚀心的煎熬；我不能离开你，我已无法承受心被思念撕扯的剧痛。苏，当我走近你，我会感觉痛苦；而当我远离你，我知道也就远离了幸福。你是我不敢触碰的温柔。 我知道，我已陷入绝境，也因此知道必须停止爱你。而，苏，如何停止爱你？只有让我自己无知无觉， 无知无觉，无知无觉…… 苏，这封邮件里记录了半年来我的快乐，迷惘，苦痛，挣扎，绝望。但所有一切，都只为证明一个事实：我爱你。 苏，你要好好生活。 永别了！ 就要停止爱你的默 那天夜里，默没有听到我唤他。 没有听到，再不会听到。 我关了邮箱，删除了半年来的所有邮件，清空了一切，OFF。而后吞下了所有的白色药片。 两行清泪汇集成线，无声流下。 我是苏，一个就要去还债的女子。 现在是冬夜五更。残月昏黄，黯淡了第一缕钟声。 这里依旧是寒山寺。 ——2012.02.29成 2012.03.03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