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的破烂
| 父亲十五岁跨入铁路部门。在巡道工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四十三年。父亲也因此而修炼了轨道般的精神。顽强、坚韧、不屈不挠这些词用在父亲身上，也无法表达我对父亲的敬佩。 七十年代，父亲用一个月不足百元的工资供养我们姊妹六个孩子上学。别人的父亲穿着中山装皮鞋，我的父亲只能穿单位配发的工作服和劳保鞋。别的父亲回家就能吃上热气腾腾饭菜，我的父亲下班还得在铁路边上捡焦炭、回家和煤泥、给菜地浇水。别的父亲周末都会陪孩子们玩耍，我的父亲只能带我们去捡破烂儿。别的父亲晚上在家享受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天伦之乐，我的父亲因家中床铺紧张，只能到单位值班。即便日子过得如此清贫，但父亲从未放弃过对我们的教育。 每到开学季，父亲早出晚归到处为我们筹措学费。每到节假日，父亲总是自告奋勇要求在岗工作，为的就是多挣个加班费，给我们买几斤肉补补身体。 九十年代初，单位通知父亲退休，父亲考虑到最小的我和老五还在上学，老四、老三还未成家，老父亲放下七尺男儿的面子，又写申请又找领导死缠烂打，要求再续几年。 两年后，我和老五都陆续走上了工作岗位，父亲终于可以安心地退休了，离开了他所热爱的岗位。退休后的父亲也没有歇息在家，而是把捡破烂儿当作日常。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我们家前的空地上，堆满了被父亲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破烂儿。父亲对母亲说：“孩子们买房需要用钱，能贴补几个算几个吧！” 早些年母亲生病住院，父亲从床下拿出一个纸袋子，里面装满皱皱巴巴的零钱。这可是他老人家捡破烂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啊！他说：“你们都不容易，不能再给你们增加负担了。”父亲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整理袋子里的钱。我把父亲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抱在我的胸口，看着父亲满头的银发和弯曲的身躯，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父亲的手背上，父亲抬头笑眯眯地安慰我：“我老了，没用了，不能去医院照顾你妈，又让你受累了。”我的心像是被刀子割了一刀，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母亲出院后，父亲怕耽误我们工作，就再也不允许我们去照顾母亲，某一日八十岁的父亲在外出捡破烂时被一辆出租车撞倒，头部被缝二十一针。即便是这种情况下父亲还很温和地和司机说：“挣钱不容易，你给我处理一下就送我回家吧，皮外伤不碍事，老伴还在家等我呢。” 此话一出，出租车司机都被感动了，语无伦次地说：“爷爷，你真不讹诈我，你咋这么好！”这次事故后还没过几天，父亲又被自行车剐蹭，这一次肇事者趁父亲摔倒还没反应过来逃跑了。父亲回家撒谎说：“我不中用了，走路都能自己把自己绊倒。”邻居们都为父亲的大度打抱不平。再看我们家门前的那块空地时，堆放整齐的破烂已不如从前那么满当。 深秋的一天父亲突然走丢了，连续十二个小时杳无音信，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那天，天空中还下着绵绵细雨，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远在北京工作的大哥哭着说：“再找不到，咱爸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所有家人都已经哭成一团，唯有我和二哥坚信，父亲会在某个地方等我们接他回家。 晚上11点，雨还在下，好心的出租车司机在郊区的一个加气站发现了父亲，我和二哥驱车赶到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苍白的脸、迷离的眼神和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手里还捏着在路上捡的废瓶子。 二哥下车责怪父亲：“爸，你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知不知道您把我们都吓坏了？”这次父亲没有说话，好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低着头，双手拽着衣襟道：“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对父亲说：“不怕啊！有我们在您永远能找到家，”我抬手摸了摸父亲的脸，怕父亲自责，一路上我握着父亲的手给父亲讲笑话，讲小时父亲带我们捡破烂的趣事，讲因为别的小朋友看不起我们，父亲出面帮我们打抱不平的事情，讲父亲为给我买糖块被母亲数落的事情…… 从这几件事后，感觉父亲脑袋不太对劲儿了，虽然身体硬朗，但经常会语无伦次，后经医生确诊是小脑萎缩，最好的办法是家人们盯得紧点儿，不能一个人外出。父亲捡破烂这个工作，也因此画上了句号。 前几日，接到三姐电话，老父亲在寿阳又一次走丢了。原因是父亲趁母亲休息，一个人偷偷地溜出了家门，被发现时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因为这次是在一个小县城，寻找的面积不算大，我们也没有太担心。但七八小时过去了，父亲没有任何音讯。在警察叔叔的帮助下，老父亲在离我们二十公里以外的一个马路边的汽车加水站被发现。和父亲碰面的那一刻，父亲抓着大姐的手说：“你是谁呀？你不是我老伴儿，我不跟你走。”又转头看了看三姐夫：“二明，你可来了，走得累死我了，为啥找不到回家的路？” 上了车，父亲再三交代把身后捡到的几个废瓶子帮他拿上。父亲回家后连睡两天，待他清醒后问他那天的情况，父亲说，他出了家门就一直走，累了就坐在马路上休息一会儿，渴了就喝废旧矿泉水瓶子里的水。 担心父亲再一次自责，我赶快转移话题：“爸，我感觉你还是个小后生，一天走二十多公里的路，您太伟大了，精神可嘉哈！”本想再多逗几句老爸，怎奈强忍的眼泪，已经不听话地夺眶而出。我立刻转身走到窗前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天空的色彩就像用红色颜料挥洒出的画卷，再看屋前的那片空地，已成为邻居的停车场。 父亲在大脑清醒时，会给我们讲他年轻时为给我们姊妹六人解决农村户口，大冬天蹲在派出所门口过夜，为了给姥爷治病远赴吉林，为了照顾我们放弃到城市工作，为了让我们吃饱学会了种庄稼……听着父亲的讲述，我感觉以前自己就是个不懂事的混蛋，把父亲的呵护当作是廉价的收割机，把父亲的节俭当作是丢人现眼，把父亲的勤劳当作是理所应当，把父亲这一生，从不与母亲争执当作是软弱。 现在排行老小的我，也即将奔五了，突然有许多话要对父亲说：父亲啊，您在那么苦的环境下把我们兄妹六人，一人不落地送进了高等学府，都端上了铁饭碗，结婚生子。您给予我们兄妹六人的不光是生命，更重要的是如何做人，虽然小时候家徒四壁，但您让我们内心丰盈精神富足。 老话讲：“养儿方知父母恩。”今天的我们真真正正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易，是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把父亲肩背压弯的、耳朵吵背的、牙齿早早气掉的。 我想对我的老父亲说：“老爸，不管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会像您小时候对我们一样来照顾您、呵护您、宠您，爱您！让您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安享晚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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