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在悠长的时光隧道里,总有那么一段时光令你流连忘返。年老了,喜欢怀旧,怀旧时那颗心仿佛又年轻了许多。随之,童年时光的那些美好的记忆碎片,就会跳跃浮现脑海,我努力将它们拼接成一幅画,念起画中人、想起画中景和事。我乐此不疲地回到曾经,沉醉于此。 先说说老屋吧。老屋是有心事的,也是有故事的。老屋的窗,就像是它的眼睛。透过窗,看尽人间冷暖。岁月的风从来都是不管不顾,把老屋的心事和故事吹进了土坯墙,穿越墙缝向外涌。而住在老屋里面的人,何尝不是呢。 老屋是用土坯盖成了。屋内的墙是用黄土抹的,久了泛着黑,我倒是不嫌弃的。富有年代感的老屋,屋内的摆设不外乎是靠北墙的地上,摆放着一个红色的大板柜,两把铜锁像是大板柜的眼睛,记忆里这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标配。板柜上方居于北墙正中间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四边带有花框的大镜子。它的出现,让老屋内多了几分宽敞和明亮。其实,令我欢愉的,还是晴好的天,窗外的风景映在镜子中时的那般美丽景致。春和景明,小燕子和麻雀们在屋外飞来飞去,此刻如若站在镜子前,定会有几只闯进镜中的画面,镜子似乎有了灵性。夏天,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满树花开,一朵朵粉绒绒的花宛若一把把撑开的小伞,微风中欢舞飘摇,鸟儿在枝头鸣叫不息。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动态美景,仿佛置身窗外的合欢树下。秋天,镜子中或有一朵流云在飘,看着看着,就消失在界外。冬天,纷飞的雪花闯入镜中,打算伸出小手去接一朵雪花,触摸到光滑的镜面,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可笑。镜中一张傻呵呵的笑脸,多么纯真的童年时光啊。其实,最让我留恋的,还是镜中那轮明月。时间刚刚好,不用你去邀月,有时不经意间那一轮明月就会闯入镜中。 “妈妈,你看呀,镜子里还有一个圆圆的月亮。是不是天上的月亮落下来了?”我抚摸着镜中的月亮,它在对我笑。 母亲笑我痴:“丫头,那是镜子映照出来的天上的月亮。” 我常常因痴迷于映入镜中的每一画面,而忘乎所有。“丫头,吃饭啦。”每次,母亲都要唤醒我。 在我的记忆中,大红板柜上,还放置了一个瓷制花掸瓶,美观又实用。白色的瓷瓶上,画有花鸟的彩色图案栩栩如生。算是板柜上的一个亮点,也给老屋增了几分美感。插在掸瓶里的鸡毛掸子,活脱脱是掸瓶绽放的一串五颜六色的鸡毛花。如果谁家的孩子淘气惹了大人生气,鸡毛掸子便成了一个随手可以取之用之的教训他的工具。 “我让你惹是生非,我让你不长记性。”此时此刻,大人们手里的鸡毛掸子,也便成了孩子们的厌气之物。不过,农家娃娃们皮糙肉厚,挨几下抽打,也是无大碍的。话说了,谁家大人也不会往死里抽打自己的骨肉,吓唬一下的成分居多罢了。 清晨,窗外院子里鸡鸣狗叫,一连串的“咯咯咯、咯咯咯”公鸡打鸣声,把睡梦中的人吵醒。晨曦爬上篱笆墙,篱笆墙上娇嫩的粉、高雅的蓝、神秘的紫等各种颜色的牵牛花,把篱笆墙缠绕成一面花墙。透过晨曦的暮霭,那一朵朵精灵般的小喇叭,宛如一张张咧着嘴笑开花的笑脸。农家院子醒了,村庄也醒了。两扇木门吱扭一声后,只见母亲已端着一瓢杂粮站在院子里,“咕咕、咕咕”地叫着满地撒欢的鸡鸭们,它们一拥而上觅着母亲刚刚撒下来的食。有几只鸡为了争食在掐架,家狗卧在草垛旁看热闹,偶尔“汪汪”两声。而我,喜欢趴在窗前看热闹。 “大花,那里有玉米粒,快抢呀。”大花是我给一只老母鸡起的名字,我仿佛比那些抢食的鸡鸭们还急。 我听到南院前端猪圈里传来猪的“哼哼唧唧”,它定是听到鸡鸭们抢食抢得欢,也饿了、急了。母亲手脚麻利,早已馇好猪食,大步流星地走向猪圈给它们喂食。东侧邻居赵奶奶家的猪也放声呼唤着主人喂食,我从窗户探出头,隔着矮矮的篱笆墙,看见赵奶奶迈着小碎步,端着一盆猪食,走向她家南院的猪圈。我循着赵奶奶的身影,只见赵奶奶的身影在花影绰绰的篱笆墙间忽隐忽现。“嘞嘞嘞”,赵奶奶一声声呼喊,猪“哼哼唧唧”的声音停止了,我想它定是欢乐地吃着猪食呢。我喜欢看赵奶奶迈着小碎步走路的样子,有时候在我家院子里还学着她的样子。母亲每每看到我如此,便对我说:“丫头,不能嘲笑赵奶奶走路的样子,她是缠过脚的,走路疼呢。” 儿时不懂,村里的老妇人们为啥都是这般走路的样子,觉得怪怪的,又好玩。长大后,才懂得她们所受的苦,是封建习俗害的她们如此这般。庆幸自己生在新时代,享受新生活。 西侧邻居是一位独居的荣军王爷爷,虽说他的右腿在战争年代受过伤,留下了残疾,可是他从来不要村里的照顾。年轻时他下地干农活挣工分,年老了在自己院子里种些自己喜欢吃的粮食、蔬菜等。全村男女老少,没有不敬重他的。春夏时节,王爷爷总是喜欢在清晨打理他的小菜园,或给他的小菜园除草,应了那句“晨兴理荒秽”。王爷爷虽说背已驼、右腿瘸,这并不妨碍他手里的那把锄头是如何的听他使唤。小菜园里面的那些杂草,一会儿就被他的锄头锄下来,躺在地上打蔫。我看到一缕缕透过老树枝叶间的霞光披在王爷爷的身上,追着他的身体而移动。五彩缤纷的霞光唤初晨,宛若一张温暖的大手,在抚摸着王爷爷的背。 我喜欢隔着篱笆墙跟王爷爷说话,王爷爷也常常给我捉落在篱笆墙上的蜻蜓,各种颜色的蜻蜓,可爱极了。 “丫头,看看它们就把它们放了,它们可是益虫呢。”每次王爷爷都要嘱咐我一句。多少年后,当我第一次听到《小蜻蜓》这首民间儿歌时,不禁想起了王爷爷,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小蜻蜓,是益虫,飞到西,飞到东。不吃粮食,不吃菜,是个捕蚊的小英雄。” 蜻蜓是小英雄,王爷爷则是我心里的大英雄。 记得我也常常问他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王爷爷,你手里的锄头几岁啦?” “它可是我的老伙计啦!”王爷爷捋着他花白的胡须笑着答我。 “王爷爷,你除草咋那么快呀?”望着王爷爷没多会功夫除掉的杂草,我好奇地问。 “丫头,除草也像打仗一样,杂草就是眼里的敌人。瞅准了杂草长在哪里,一锄头下去,要快、要准,还不能伤及秧苗。”王爷爷不愧是老荣军,军人的风范一如当年。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王爷爷当年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情景。 “王爷爷,你的胡须几岁啦?” “它呀,可比你小丫头的岁数都大啦。”说着,他捋着胡须望向远方。 我又会好奇地问:“王爷爷,你在看啥呀?” “我呀,在看我将要去的远方噢。”王爷爷咳嗽一声。 “王爷爷,你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吗?我能找到你吗?”幼小的我,不懂王爷爷口中的远方在哪里,有多远。 他指了指他院子里,摆放了不知道有多少年的那口红棺材,然后笑着对我说:“喏,就是那里啊。” 儿时,村庄里谁家若是有年龄比较大的老人在世,大多早早打好一口红馆材存放在院子里,也叫寿材,那是一种乡俗。儿时的我无忧无虑,对于死亡似乎没有什么概念。但是我曾经很惧怕谁家院子里摆放的红馆材,我也知道我恐惧的肯定不是死亡,究竟怕什么呢?至今我都没有寻到一个能洞悉我当年心理的一个答案。 “我不喜欢王爷爷你去那里,那里肯定特别黑,有霞光的地方多好呀。”我指着五彩斑斓的霞光对王爷爷说。 后来,王爷爷真的躺进了他家院子里的那口红馆材,然后红馆材消失了,我就再也看不到王爷爷了。他就那么静静地走了,我都没有和他告别的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喜欢站在我家篱笆墙前,透过篱笆墙的缝隙,巴望着还能看到王爷爷的影子出现在他家的院子里,又或是还能看到那口红馆材。我不再恐惧红馆材,甚至希望那口红馆材依然在,这样王爷爷就不会消失。 如今,当我再忆起旧时光,却发现走的越远越久,丢失的东西越多,想要抓住的,又或是想要握紧的,不经意间还是被时间的沙漏滤掉。当我再次拼起记忆碎片,能入画的那些人、那些景、那些事,已成梦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