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花开
我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喜欢打开记忆的窗,与儿时庄稼地里的那些庄稼和庄稼开的花们相拥。城市生活四十多年,心中总感觉缺失了什么似的。唯有念起故乡,当故乡的河、故乡的田野、故乡的云再次走进我心里的那一刻,心才会被填满。恍然发现,多少年为了所谓的生活而被我忽略的那些,才是生命旅程中不能缺失的东西。喜欢一个人或是物,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就是走近他(它)与之亲近。正是儿时常常跟随干农活的母亲去农田里,才有了与之有更多亲近的机会。现在想来,是多么令人愉悦的事啊。 谷子,有五谷之首之说。“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果实去壳之后,就是我们餐桌上的小米。有文献记载,谷子起源于中国,是一年生草本植物,在我国有着悠久的栽培历史。它是祖先们经过数千年、甚至上万年,对狗尾草驯化改良后逐渐变成的一种农作物,收成后以解人间大众的果腹。我记得儿时,开始我就傻傻地分不清谷子和狗尾草,后来在母亲的耐心解析下,才把它们两者区分开来。当我知道谷子是由狗尾草驯化改良变成的以后,不仅对狗尾草有了新的认识,也对对谷子有了更深的了解。 我的记忆里,在村西部的那些农田会种植大片谷子,那里的土地肥沃,丰收的季节,放眼望去是金色的海洋。 农谚云:“雨生百谷。”谷雨时节,故乡的桃花红了、杏花茂盛、“梨花带雨,柳絮迎风”,而故乡的田野里农事正酣。看着别的种子都兴高采烈地奔赴了田野,被春的气息唤醒的谷子,躺在茓子里东瞧西望,竖起它们的小耳朵倾听庄稼人的脚步声。 它们窃窃私语:“人家高粱和棉花都去田野里吹风了,农民伯伯咋还不让我们出去呀。” “别着急啊,我们出去的时节还没有到呢。”其实呀,它的心里也痒痒着呢,恨不得早一天去到田野。 而勤劳又不缺智慧的庄稼人,他们不仅熟悉每一块土地和各种农作物的秉性,也是时时刻刻都把土地和种子放在心窝窝里的。谷子不适宜重茬耕作,合理轮作装在庄稼人的心里。谷子虽为五谷之首,但是它籽粒小,种植后出芽弱,其顶土能力就可想而知了。所以早在上一年的秋后,庄稼人就给它选择好了前茬是种植大豆或是玉米的土质疏松的土地等待播种呢。刨茬根、捡石子、破碎结板的硬土、施肥、平整土地等等,给土地养了底墒,也就为谷子的来年复耕创造了有利条件。每一道工序,都是庄稼人对土地、对种子的一份虔诚。我常常在想,如果土地上少了庄稼人耕作的身影,那些土地是不是就失去了生命的张力。而庄稼人只有双脚踏在土地上,才会踏实,内心的那些祈盼才有光影。 “清明高粱谷雨花,立夏谷子小满薯。”立夏到了,深谙农事的庄稼人,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犁好的土地,每一条犁沟都静静地等待他检阅一般。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泥土,放到手心里搓一搓,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土地的墒情好了,庄稼人才会请谷子出场。 经过筛选的谷子种子,籽粒饱满。积蓄了一冬的力量,再加上已经有两三天的日光浴,粒粒精神焕发,阳光下是那么耀眼。撒种子的女人们,手里的谷子分明是有温度的,那是一把把金灿灿的暖。当一粒粒谷子撒在田间,泥土掩埋住的只是它们的弱小身体,却永远也掩盖不住它们发芽破土而出的坚强毅力,它们在追逐属于它们的生命之光。一粒粒弱小的种子就有顶破泥土向阳而生的毅力和勇气,作为人类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面对困境和苦难说“我不能”的话呢。 由于谷子种子籽粒小,庄稼人对它的照顾则就更细心、呵护有加了。北方多风,风会吹走播种层的水分,为了促进种子能多汲取土壤里的水分早发芽、出苗整齐,有经验的庄稼人还要请出木头磙子,在播后的土地上来一次“镇压”。谷子们被“镇压”后,没有疼痛感,一股股力量倒是帮助它们汲取到了适宜它们发芽破土的水分,播种后大概一周就可以出苗了。当一抹抹新绿破土而生,田野又增添了新绿。这绿色的生命,抒写着谷子们的青葱岁月。 谷子们是幸运的,有大地母亲的怀抱,有农家肥的供养,还有农民伯伯的悉心呵护,当然更少不了日月兴辉的照抚,它们努力向阳而生。一片叶子、两片叶子,一公分、两公分,咋看咋像路边、田间的狗尾巴草,就这样一天天长大、长高了。为此,我还差点毁坏谷子的秧苗,遭到母亲唯一一次严厉的训斥。事情都有两面性,也正是因为这个小插曲,不仅让我分清了狗尾巴草和谷子,也了解了它们两者本质的区别。 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努力向阳而生的谷子的秧苗的高度,没有多久都有3—5公分了。故乡有农谚:“谷间寸,顶上粪。”这像是无声的催促庄稼人去谷子地里给谷子秧苗间苗的号令,间苗的最佳时间不容错过。那些稠密的、弱小的、受了病的秧苗,在女人们的手里瞬间成为了“弃子”。有了通透的生长环境,秧苗们生长速度加快。有失就有得,而每一句农谚,都是庄稼人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谁说庄稼人没有文化,他们不缺失大智慧。尊重每一个人,不用有色眼光去给任何人贴标签,也是你的智慧。 庄稼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间苗、定苗、薅草等等农活一个接一个,土地和种子没有辜负他们的辛劳,谷子终于拔节抽穗开花了。 “妈妈,谷子开的花在哪里呀?”那是一个谷子开花的季节,我跟随到地里干农活的母亲一起到了谷子地,想目睹谷子开花的盛况。我看着眼前的谷穗发呆,一脸茫然。因为我想象中的谷子花,应该也有其它的花一样大的花蕊、一样大的花瓣,可是眼前的谷子花,我竟然看不倒这些,就急切地母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谷子开花时的情景,记忆犹新。 “丫头,谷子的花开在谷穗上。你仔细看看,这一朵朵白色的小花就是谷子开的花呀。”母亲轻轻地揽住一株谷穗,仔细教我辨认。谷子开的花很小很小,它们密密匝匝挤在青绿的谷穗上,只有近观,你才能看出它们的可爱。像极了一个个小精灵,别看花小细碎,却开的是那么妖娆、楚楚动人。有风吹来,谷子的秸秆随风起伏,叶子沙沙作响。而一株株谷穗也随风飘摇,一朵朵白色的花俏皮地与谷穗的青绿抢着镜头,它们仿佛是浮在谷穗表层的一层层薄雾,影影绰绰的绿与之相融,我都分不清谷子花到底是白色还是绿白的了。置身于谷子花海,我的眼前宛若仙境,人也像漂浮在绿雾之上。“冉冉绿雾沾人衣”,也应了此景。好美的谷子花呀,令人陶醉于此。我忍不住伸出小手,想要掐断一株谷穗,被母亲阻拦。 “丫头,一朵小花就是一粒米。一株谷穗就是一把粮,可不能扼杀了它们幼小的生命。”母亲的谆谆教诲,让我更加懂得珍惜每一个生命、每一粒粮食的意义。 谷子花静静地开,田野因为它的盛开而充满生机和诗意。谷穗摇啊摇,摇着它的梦,摇着、摇着,谷子花谢了。谷粒悄悄地灌满了浆,谷穗也累了,低下它沉甸甸的穗。再跟随母亲去田野,我去看它们时,尽管谷穗的头越来越沉、越来越低,但它们依然快乐地生长着。每一份沉甸甸,是它们对庄稼人的回报,更是庄稼人的希望。我也曾试图去找寻当初那株差点被我掐断的谷穗,结果是失落。是它藏起来了故意躲着我呢,还是我找错了地方,真后悔当时没做一个标记。这显然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它是活着的就好。 谷穗一天天饱满,这可乐坏了小麻雀们。常常是呼啦啦地、一群一群地扑进谷子地,摇曳的叶子成了它们隐蔽的好帮手。可庄稼人也不傻啊,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哪能让它们贪婪地掠夺、啄食走呢。一个个用稻草扎的草人,头上戴一顶草帽,脖子上系的一条红布条随风飘呀飘,站成了谷子地里的风景。看秋的老爷爷一声声响锣“镗、镗”,或是口中拉着长音喊着“喔嗨、喔嗨”(音)声响彻田野,是留在记忆中的乡愁。这风景和乡音,组成了一幅极富动态感的画,这田园风光是留在心中的人间最美。 秋高气爽。天上是蓝天、白云,地上有金黄的谷穗,它们相映成景。树上鸟儿啾啾,田野里人欢马叫,一派秋收的景象。笑弯了腰的谷穗,在庄稼人的镰刀下,变成了一束束、一捆捆谷穗。“咔嚓、咔嚓”的镰刀声,庄稼人割下来的是喜悦。 “这米,真香啊!”庄稼人用手捻开谷子壳,把金黄色的米粒放入嘴里,嚼出幸福的味道。 “驾、驾”,马蹄声声。一车车谷穗兴高采烈地坐上马车回了村庄,经过晾晒、碾压后,一粒粒金黄有的储到粮仓,有的则走到餐桌上、走进庄稼人的心坎坎里。母亲像变戏法一样,在大锅里慢慢熬煮,竟然能熬出一朵朵小花来。小小的金黄色的小米粒,母亲淘洗干净之后再放到大铁锅里加水熬煮。灶膛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够热烈。锅里的水沸腾了,小米粒在水里跳跃、翻腾着,慢慢地它们就变成了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来,宛如一个个小小的太阳在锅里欢腾着。大铁锅里原来清澈的水,也熬成了黄色的米汤,漂着一层米油。围在灶台旁,怎么会禁得起这一锅黄润润飘着米香的诱惑,恨不得马上喝上一碗。金黄的小米粒们,为了人间大众果腹或是满足他们的味蕾,不惜粉身碎骨。就如那一朵朵谷子花一样,花开花谢,只为结出一粒粒饱满的果实。每一朵谷子花,不只是一粒米,还是一个让人敬畏的生命。 “喝小米粥啦!”一碗碗飘香的小米粥喝下,一朵朵小花暖了庄稼人的胃,也慰藉了庄稼人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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