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人
清晨,耀眼又温暖的太阳照常升起,那一抹金色打在了我的脸上。回想起少年住校时,我只喜欢阳台边的床位,因为这个位置可以享受得到每天的第一缕阳光。而他,与我有着相同的品味。我俩各阳台两旁,一左一右,每天沐浴同一片月光入眠;又被同一缕阳光唤醒,不知不觉,已度过数年。 就像青鹭离开了北方星空,依旧相信着远方的美好一样。毕业后的我们打打闹闹聚聚散散,最终还是凝固在了一起。虽都有着各自的烦恼,但是仍然能够隔三差五把酒言欢,这样的状态,其实我已很满意了。 昨天又是一个宿醉后的早晨,迷迷糊糊又格外忙碌,忙里偷闲时瞥了一眼宿舍群聊里的信息。上午9点51分,平时低调文静的老A忽然在群里对着他破口大骂,生气他为啥不听自己的话。一反常态的老A迅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此时略显尴尬的气氛下,大家都选择了暗中观察。我也因为手头事情过多,虽有在意,但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认真地搬着砖,准备闲下来时,再凑凑热闹。 10点15分,老A来电。 自从电话被发明以后,咱们中国人接电话就自有一套讲究:根据对致电者的了解,及况的结合,我们会在接听前就揣测他的来意。无论你是结婚、借钱、喝酒、失恋还是工作问题,我们都可以不慌不忙地想好拒绝的理由。但面对这样一个结过婚不喝酒也没啥经济问题的老A,我只得一头雾水毫无准备地按下绿色按钮。 一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一开口就带着哭腔问我,可不可以开车来找我。电话那头的难过,是如此突兀又明显,让我瞬间清醒,各样的思路在脑袋里飞速转动。我特别希望自己一开口就能让他平静下来,但这显然是没有可能的。最终还是无力地说出了仨字:怎么了。带着哭腔的老A说话不清不楚,还在忙碌的我也听地不明不白。言简意赅概括的话,老A也只说了仨字:他走了。 实际上我并没有理清头绪,以为是他捅了啥大篓子跑路了。与他关系最铁的老A沉浸在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和他甚至不与自己道别的失落中。我着急忙慌地安慰了老A,并承诺下班就去看他。挂断电话后,我放下手里的工作,点燃了一支烟,自言自语道:多事之秋。 11点25分,经过大半小时的冷静,以及翻阅了一直没来得及看的昨夜群聊信息,思绪逐渐清晰。发现所谓的“他走了”可能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之后,我点开了老B(我没有在骂人)的微信,打了几个字,删除,再打,再删除。因为我也没法确定,加上老A让我不能声张,但又实在憋的慌的我最后只好支支吾吾得发送了这样一句话:这两天 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消息 你可能要有点心理准备 到时候需要随叫随到。随即老B来电,追问,沉默,再追问,再沉默。还是因为我也没法确定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便约好见面详谈,老B作罢。 12点09分,随着时间推移,事实愈发明显,再次静不下来的我,点开了老C的微信。如同对待老B一班如法炮制,只为消息坐实之后,大家能够有所准备。 13点49分,老D来电。坐实的消息,它来了。 听着老D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情绪给身体带来的无力感,我所说的无力感,是真的丧失了所有气力。我瘫坐在地上,用两只手托着手机,一只手的力气已经不足够支撑把手机举在耳边的动作。我呆滞地与老D商量着通知其他人,然后两人都故作镇静的互道拜拜一会见。其实我知道,此刻的他,可能比我还像个傻子。 13点58分,在得知老E已经知情的情况下,我直接通知了他见面的时间地点,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一个字。老E却告诉我,自己现在还没到伤心难过的那一步,还是充满震惊与不敢相信。其实我也知道,因为我也一样,主意识已经认清了事实,潜意识还是没法相信。 14点整,既然已经认清了事实,那有些事还是得有人去做。我再次点开老C的微信:我们群里 有个人没了。最懂得隐忍的老C秒回了三个问号。我说见面再说吧,老C回复三个OK。其实,我还是知道。我知道他是个不善于表达自我的人,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他可能依然不会哭出声来,但内心的难过,又可能比谁都要强烈。 14点43分,老B来电。说今天比较忙实在走不开,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多想自己能够像个真正成熟的男子汉一样鼓起勇气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是要在电话里临时组织出语言,将这冰冷的真相直接说出来,我还是没能做到。我如同一个软弱的懦夫一般:你打给老D吧,他会告诉你的。 16点20,老E来电,已到附近。之后依次会面老D老A和老C。老B稍迟,我们决定不再等待,先行赶路,趁等他的时间差,顺便找家银行取些现金以及处理一些杂事。狭小的车厢里五个人少言寡语,不停地抽烟。在这样一个年纪遭遇这样的事情,没有经验的我们都像个小孩子一样,都很懵逼又不敢相信,气氛稍显凝重。不过毕竟路途不短,总有些许话题可聊,以至后来,我们甚至开起了一些小玩笑,大家好像也不再那么压抑。 19点20分,吵吵闹闹中终于等来了老B。六个人,两辆车,踏上了最后的5公里。 当这辆车拐完最后一个弯,仿佛已经可以模糊地看见目的地时,之前不愿相信的心态、坐立不安的情绪,突然都消失了。就像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我忽然就特别平和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家好像也终于明白了:这是真的。 踏进他家的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在他房间里已哭成了泪人的母亲。没有人知道该做些什么、该说些什么,甚至都不敢走进房间直视他母亲的模样。老A率先走了进去,与他母亲交谈没到两句,就哭得比人家还要厉害。本想能够靠着关系最铁、与他家人最面熟的老A安慰安慰他母亲,结果他连自己都没能控制住。见状我也只好进门致哀,但当其他人都看见我也像个小女孩一样走出来时,大家好像也就都没有再进去的勇气了。几个人傻楞了几分钟后,打破沉默最后一个进门的是老E,一进门老E便瘫倒在他的床前,我站在在门外呆呆地看着,不敢进去听他跟他母亲说了些什么。老B始终在门外徘徊,不时偷偷看一眼屋内的情形,他告诉我,他真的不知道怎去面对一个这般的母亲。而最能够假装镇静的老D,和最懂得隐忍的老C,俩人全程各自蹲在院子里的一角,一声不响。 20点30分左右,我们谢绝了最后一位未崩溃的家人的挽留,告别后起身回程。老E老D老A一车,我跟老C老B一车,那一车的其中两人,已几近崩溃,没有人再追问回来的路上你们聊了些什么。我们安安静静的找了家餐厅,除了米饭,大家好像都没吃什么。包括已经戒酒的老A,在座的六个人,都想喝酒,但每个人也都知道,今晚这酒,是真的没法喝了。老C老E跟老B,更是全程几乎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晚餐的结束。 21点40分,饭后的六个人在路口商量着未来葬礼的事宜,直到找不到还需要交代的事情后,我们终于各自回家。到家后,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跟我一样,没有洗澡,没有做其他事,只是抱着一瓶烈酒就坐在窗户边发呆。这一夜,我抽掉了两包烟,喝掉了大半瓶威士忌和一些啤酒。这并不是为了更好得入睡,只是想驱散掉胸口那一团憋着的郁闷和疑惑,让自己能够有些许的释然。 凌晨4点10分,还是老A率先坐不住了,在群里说道:他和我说了一晚上话 我兄弟有好多事放不下。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的时候,老D秒回了:我也放不下,睁眼闭眼全都是。原来,大家都没有睡着。我依旧像个软蛋一样,想了很多很多,字打了又删。最终还是只挤出四个无力的字:赶紧睡觉。说完,关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些许释然,但我真的睡着了。 所以,这就是我昨天一天的经历。在这如同流水账跟日记一般的文字里,我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六个人的,我所理解的心路历程都写了进来。唯独,还没有提及你。你知道吗,三年前,喜欢胡思乱想的我还真的思考过类似的问题。只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我一直认为如果真的那么倒霉有个人会先走的话,那也一定是生了病我,跟你有啥关系呢!记得我在群里让大家猜下一个结婚的是谁,你激动地跳出来说:“轮也轮到我了吧!”对呀!你也知道呀!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走这条路呢。你是个有野心又急于求成的男人,却最终倒在了急于求成的路上。我多希望我能像别人一样宽慰自己:下辈子吧,下辈子会如愿的。但我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无神论者,这种话即使说出来,对我也不会有任何宽慰的作用。我只知道死亡就是无尽的空虚,所以我深知无论我想写些什么,你都没有办法再看见了。就连此刻我所对话的“你”,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傻乎乎的自言自语。那如果连最基础的“你”都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我就真的不知道仅靠我张张嘴巴发出点声音,或是敲敲键盘打出点文字到底还有什么实际作用了。 所以,我写了很多提及到你的话,却又都删了回去。之前有听别人说过:人这辈子一共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从生物的角度来说,你死了。第二次是在葬礼上,认识你的人都来祭奠,你在社会上的角度就死了。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死后,那你就真的死了。这被称为终极死亡。所以,你还是幸运的,你挑了一个可能是我们这一生中最浪漫的一个日子离开了,大家都会记得你很久。我也可以确定,你也一定会好好好好地活在我们的心里。 清晨,耀眼又温暖的太阳照常升起。回想起当年住校时,我只喜欢靠阳台边的床位,因为这个位置可以享受得到每天的第一缕阳光。而他,永远地停格在了27岁阳光最美的夏天。 ---ABCDEF 2020 5 2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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